寂然捻着不剩几根的胡子,眉头都拧成了结,“哪还有什么法子,能想的老道都想到了……皇后难道是指那个以神养神的法子?”
桃夭摇头道:“那是我随口胡诌诳青荇的,就是个简单的清心咒,根本没用。我想再试试召唤龙鳞甲。”
难道要把龙鳞甲给皇上?寂然惊讶错愕地打量桃夭,见她目光中闪着不容置疑的神色,便知她是认真的。
“可上次咱们来来回回试了那么久都没成功,再说龙鳞甲出来又怎么样,人家认主!老道觉得这事玄。”
“我灵力恢复了不少,再试试,如果实在不行我也死心了。”
寂然叹道:“那老道也帮一把,我念咒施法,皇后就把意念集中到龙鳞甲上,让它感知到你的召唤。”
桃夭微阖双目,冥想着龙鳞甲的样子,奈何从午后想到黄昏,想得脑壳都疼了,依旧无事发生。
寂然气馁:“我就说不成,那是神物,骄傲着呢,如何能听人的使唤?皇后,算了吧,皇上知道您有这片心就行了。”
桃夭目光落在锦被上,被面好几个好口子,茬口几丝薄薄的棉絮在空气中瑟瑟颤抖。
楚离那张被疼痛折磨得脱形的脸又出现在她眼前。
怎么能行呢?战场风云瞬息万变,这样下去他就是个死字。
若有龙鳞甲护身,减轻不了他多少痛苦,至少也能保他安全。
桃夭不知道龙鳞甲从何而来,当龙鳞甲第一次出现时,就像一个多年未见的老朋友,陌生又熟悉。
“他对我很重要,我不想他死……如果你听得见,帮帮我好吗?”
桃夭想象着龙鳞甲穿在楚离身上的样子,他骑着高头大马,龙鳞在阳光下熠熠生光,千乘万骑簇拥着他。
她站在角落里,试探地小声叫了他的名字,他没有听见,于是她提高声音喊了一声他的名字,他便转头看向她,她也看着他。
对视的那一刻,他笑了,向她伸出了手,她也笑了,可他的脸已在她眼中化成了泪。
桃夭悄悄抹去眼角的泪花,再抬头时愣住了。
时间一瞬间停滞,一片片青色的鳞片闪着光芒从空中落下,粼粼的,就像阳光下的湖面。
龙鳞看上去坚硬,却无比温柔地拂过她的脸庞,一片片鳞甲散开又合拢,宛如水流一样绕过她的胳膊,她的肩膀,她的腰,哗啦啦一声,就像瀑布撞在岩石上,瞬间迸发出万千点水光。
光雾中现出一条青龙,在桃夭周身游动盘旋着,空中隐隐传来一声清越的龙吟。
龙吟声落,雾气消散,龙鳞凝聚成甲,在不甚明亮的屋中流溢并闪动着冷光。
寂然已经看花了眼,好容易才把嘴巴合上,手摸着龙鳞甲,又哭又笑道:“老道这辈子没白活,就算此刻死了也没有遗憾!”
“别说不吉利的话。”桃夭淡然一笑,咬破手指画了一道符,“这是普通的护身符,你一道给皇上送去,龙鳞甲也许不认他,让他贴身带着符文,沾点我身上的气息。”
寂然纳罕道:“您不去?”
“不去,我要离开这里。”桃夭摇摇头,她不敢去,害怕一见他就舍不得走了。
寂然惊得口舌都不利索了:“那那那……皇上肯定不会放您走的,老道知情不报,这是纵容之罪,皇上还不得把老道脑袋砍了?不成不成,亏本的买卖老道不干!”
桃夭冷声道:“简单,你明着说就好,告诉他我回西卫看父皇了,若想见我,就把青荇交给我处置。”
寂然也知道那封密信的事,闻言长长叹出一口气,冷不丁道:“如果皇上执意要保青荇呢?”
桃夭默然片刻,道:“不及黄泉,不相见。”
语气坚决,眼神却十分复杂,甚至含着几分不以为然,或许是楚离昨晚的态度给了她信心,她并不认为楚离会继续庇护青荇。
寂然小心翼翼捧起龙鳞甲,神情恭敬而神圣,他说:“老道一定把话带到,皇上和父母缘浅,大概不理解您和卫帝之间的感情。嗨,即便卫后使坏,卫帝总不可能杀女,再说有小狼跟着,打不过还跑不过吗?”
桃夭被逗笑了,忽把一道符贴在寂然脑门上:“月黑风高,我也要跑了,你等两刻钟再找皇上,让我跑远点!”
寂然动弹不得,只好眼睁睁看着她扬长而去。
夜风吹过,幽暗的月光下两面军旗微微抖动着,似乎有了生命一般,默默注视着脚下这片黑黢黢的营盘。
寂然揉着酸疼的腰,边走边牢骚:说是两刻钟,足足困了老道一个时辰,哎呦喂,都迈不开腿了。
“道长,您一下午哪儿去了?我找您好几回。”青荇从帐篷后面闪出来,笑吟吟道,“我研究出一个破敌之法,不知道妥不妥当,不如……”
寂然揣着一肚皮心事,恨不得立刻把龙鳞甲送到皇上手里,忙摆手:“回头再说,老道有急事!”
青荇身影一晃挡在他面前,低声喝问:“你怀里藏着什么东西?”
寂然不由后退半步,皱眉道:“什么也没有,让开!”
青荇冷笑道:“骗谁呢,隔着包袱都看见光了,别人不说话,就当别人是瞎子?”
寂然一低头,只见手中包袱蒙蒙散发着青光,隐隐可见龙鳞甲的形状。
“里面是不是龙鳞甲?你怎么拿到手的?”青荇下死眼盯着包袱,暗沉的夜色都掩盖不住她眼中的贪欲。
此处虽然僻静,但十丈开外就有哨兵巡逻,寂然自知法力不如她,却不慌张,素着脸道:“与你无关,这是给皇上的,让开!”
青荇一怔,不甘心地咬着手指甲,最终还是向旁边让了一步。
却在寂然经过时,指尖白光一闪,瞬时在周遭布下结界。
无声,无风,一丈见方的地方,是令人心悸的死寂。
寂然警惕道:“你想抢龙鳞甲?别做梦了,这东西认主,给你你也用不了!快点收了结界,老道就当没发生过这事。”
青荇的声音像乌鸦一般暗沉嘶哑:“老不死的狗东西,三番四次和我作对,你看上了那个贱人?以前我拿你没办法,现在你法力只剩下一成,简直是老天都在帮我!”
寂然知道她动了杀机,二话不说先下手为强,袖子一甩,数张符咒如飞箭般射了过去。
莲花绽开,白光大盛,顷刻就吞噬掉所有的符咒。
寂然自知不敌,撒出符咒的同时扭头就跑,可一头撞在了结界上,差点没把老人家脑袋撞开花。
“你逃不掉的。”青荇兴奋的笑声从身后传来,寂然恨道:“少得意,老道就是死也要……”
他突然顿住了,眼神变得很古怪,“你的脸……商枝是你杀死的对不对?”
青荇下意识去摸左脸,原来她一时使用法力过猛,没有余力维持脸上的幻术,那三条狰狞如蜈蚣般的血痕便赫然出现在应有的位置上。
青荇低低叫一声,眼睛红得几欲滴血,白莲火化为利剑,顷刻就将寂然刺了个对穿。
“咳咳……”寂然一口接一口吐着鲜血,低头看着胸口的血窟窿不住苦笑,“还真要死了,老道这张乌鸦嘴就这么灵验?”
青荇吓得脸色白了白,“你还不死?”
五脏六腑都没了,这人为何还能动,为何还能说话?
寂然习惯性挠挠头,“老道也奇怪呢,莫非祖师爷保佑,我要成仙了?”
青荇的法力不足支撑结界太久,此时已隐约能听到兵勇们霍霍的脚步声,她心下发急,一手揪住寂然的头发,提剑直接割了他的脖子。
这下总该死得透透的!
寂然的脸逐渐变得灰败,眼看和死人一样了,却听“噗嗤”一声轻笑,另一张人脸慢慢从寂然面上浮现出来。
那是一张年轻俊美的脸,笑起来吊儿郎当的,好像对一切都满不在乎。
青荇吓得一把丢开人头,蹬蹬后退两步,抖着声音问:“你是谁?”
“好一朵佛前净白莲,嘿嘿,没想到死在你手里。”那人脸笑着,慢慢变得模糊,“来日方长,咱们后会有期……我可是很记仇的。”
人脸消失了,地上的寂然只剩一张干瘪的人皮。
青荇心头砰砰乱跳,来不及多想,从地上捡起龙鳞甲,一脚把寂然的人皮踢到角落里,以袖遮面,偷偷摸摸跑回了营帐。
玉竹早候着了:“公主,奴婢打听了,皇后又不见了!闻总管不敢惊动皇上,只暗地里吩咐人去找。”
青荇一拍桌上的龙鳞甲,冷笑道:“很快就不用找了,于皇上来说,她再也没有利用价值。她身边就一个小狼,又没有龙鳞甲保护……你悄悄去南濮军中散布消息,就说皇后对皇上如何如何重要,是皇上的心肝宝贝,让他们抓了那个贱人!”
玉竹头皮一炸,惨白着脸说:“公主,那是南濮,鬼魅盛行的地方!奴婢不是不敢,就怕完不成您交代的任务,更怕走露风声,给公主招致通敌的罪名。”
青荇温柔地拍拍她的脸,笑道:“莫怕,我给你护身符,遇到危险就烧了,我自会过来救你。”
一线细细的白光顺着她的指尖钻进玉竹的耳朵里,玉竹面皮一僵,木木地起身,鬼魂一般飘忽不定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