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离忽然变脸,桃夭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却也没有像从前一样揪着他的袖子非要问出个一二三来,她面色如常地起身、行礼,转身而去。
寂然讶然,“这就走了?不像皇后的做派,老道僭越问一句,皇后为何要偷偷离开营盘?想当初她可是要死要活跟着您……”
他看到楚离越来越黑的脸,十分乖觉地转口道:“皇后准是装出来的,您不理她她心里不定怎么伤心难过呢。话说您中了毒,皇后也应该中毒了,老道去瞅瞅。”
说罢一溜烟跑了。
寂然来到桃夭帐外,隔着帘子道:“皇后,老道奉旨问平安脉。”
“进来罢。”桃夭好笑道,“我都回来多少天了还问平安脉,说,皇上让你过来干什么?是不是又怀疑我是妖魔了?”
“此话从何谈起?”寂然眼睛瞪得溜圆,“皇上根本就没提过这事!他担忧您也中了毒,打发老道过来看看。”
他神情不似作伪,桃夭怔了怔,这样说来楚离并没有把幻林发生的事告诉寂然。
黑影人摆明了是来寻自己的,而寂然已确定幻林来自魔域幽都,按楚离狐疑的性子,竟然不对自己起疑心?这简直不像他!
帐外一阵霍霍的脚步声,夹杂着兵戈撞击甲胄的金属声响,隐约能听见兵勇在询问口令。
桃夭忽地平静下来,一回来就加了两队侍卫监视她,楚离仍是那个楚离。
寂然烧一张符文,又细细诊了脉象,捋着胡子半晌没说话,只拿眼睛上上下下打量桃夭。
桃夭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抽回手道:“有问题尽可直言,别故弄玄虚。”
“不是不是!”寂然忙摆手道,“您身子没有一点问题……可正是没问题老道才觉得有问题。”
桃夭明白他的意思,沉吟了会儿,猜测道:“也许是龙鳞甲在保护我。”
“龙鳞甲水火不侵,刀枪不入,难道也能抵挡无形无状的雾气?”
修道之人对神物有一种天生的向往和追求,寂然也不例外,一时心痒难耐,腆着脸说:“皇后,老道教您召唤咒,能否让老道摸摸龙鳞甲?”
桃夭无奈道:“我试试,但不一定能唤出来。”
“心诚则灵,您集中精神使劲想,想龙鳞甲的样子,想象穿着它的感觉。”寂然喋喋不休道,“嘴里要念着咒文,不要停不要停。”
然而半个时辰过去了,桃夭念得口舌发干,龙鳞甲还是没有出现。
寂然垂头丧气道:“上古神物啊,果然不是随随便便什么人能摸的。”
桃夭调侃道:“要不然你砍我一刀试试?说不定它就出现了。”
“别拿老头子开顽笑,我可不敢。”寂然不无遗憾地说,“我就想看看这条龙是龙族的龙,还是别的龙。”
桃夭不解:“不都是龙吗?难道还有区别?”
“传说龙族是上古蛮荒时代就有的,血脉最为纯净正统,法力也最强。其他的龙,有蛇化龙,鲤鱼化龙,先成蛟,后化龙,自然不能和龙族相比。现今人世间偶尔能见蛟,真正的龙却是几千年都没出现过了,更不要提龙鳞甲这种神物。”
寂然怅惘地叹出口气,“尤其你的龙鳞甲还是生鳞,我本想记下来留给后人,省得他们不知此为何物,结果……看来老道没福气。”
桃夭抱着双膝,也跟着叹道:“我也想知道龙鳞甲的来历,它是怎样一条龙,谁将它的鳞片剥下,又是谁制成龙鳞甲,为什么会出现在我身上,还有这条龙,是不是已经死了……”
“多半死了,就算不疼死,没了鳞甲的龙也和泥鳅差不多,那种高贵骄傲的神物根本受不了这种屈辱,肯定羞愤得自刎而亡。”寂然啧啧的直咂嘴,“我更想知道屠龙的究竟是何方神圣,这可是要受天谴的!”
桃夭默然,只觉心头萦绕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又挥之不去的酸楚,搅得她心口一酸,几欲坠泪。
她忙低头拭泪,转而掩饰般地问道:“皇上的毒真没办法解?”
“没法子。”寂然干净利落脆回答,“他死活不配合,只能硬抗,不过不会危及皇上安危,就是让他难受,比方说针扎、刀割、虫咬什么的感觉,也会消耗他本身的法力和元气,你看他精神头多差。”
“那可有的他遭罪了,光一个南濮就打了好几年,更别提……”桃夭突然咬住话头不说了。
更别提西卫!
若他真的想要一统天下,西卫会是他最大的障碍,十几年,恐怕几十年都不见得能如愿。
那他一辈子都要忍受苦痛的折磨。
而且西卫还是她的故国,两国开战,她又将如何自处?
她又一次产生了逃避的念头。
夜深了,虫声繁密,月光如水。
一个壮实的人影猫着腰,做贼一般从一处阴影摸到另一处阴影,慢慢靠近了桃夭的帐篷。
他蹲在地上,屏住呼吸,努力将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待巡逻的侍卫过去,便掏出匕首在帐篷上割开一个口子。
他哆哆嗦嗦从靴筒里拿出一张符咒,手举起又放下,正犹豫着,一道亮光从身后照过来,但听有人低声喝道:“谁?口令!”
张威吓得浑身一哆嗦,见是几个巡逻的士兵,忙摆起大将军的架子,一脸的肃穆:“不认得我?例行巡查,你们忙你们的去。”
那几个侍卫一见是他,自然没有起疑心。
待巡逻的侍卫走后,张威抹了一把汗,看着手里的符咒又开始纠结不定。
这监听符是青荇给他的,命他偷偷放进皇后帐内:“皇上好像受了很重的伤,可皇后却没事,跟皇上走的侍卫一个没回来,我料其中必有蹊跷,稳妥起见,咱们要掌握皇后的动向。”
张威的确不喜皇后,也认为她德不配位,可暗地里使幺蛾子他还是第一次,而且还是瞒着皇上!
他紧张得脸皮发僵,手脚发麻。
黄色的符咒在月光下闪着幽暗的微光,冥冥之中似有有一个声音幽幽在他耳边说:扔进去。
张威一闭眼,一咬牙——转身走了。
大丈夫男子汉,要干明着干,拼着皇上一顿骂,等天亮他就谏言皇上,陈述疑点,直接审问皇后。
也许是太紧张了,不知怎的脚下一绊,他一个跟头跌在地上,疼得他差点叫出声来。
一抬头,帐门前的阴影里似乎坐着一个人,张威揉揉眼睛,吓得声都变了:“皇上?”
楚离的脸显得心事重重的,声音很冷:“别嚷,不要惊动别人。”
张威捂住嘴,果然一声都不吭,脑子却已经炸了:皇上有没有看见我刚才的动作,如果问我我该怎么回答?不能把青荇公主供出去啊!可不说又怎么解释手里的符咒?哎呀愁死了,皇上没看见吧,天这么黑,他肯定没看见!
忽然间他愣住了,为什么皇上在皇后的门口坐着?
难道是,莫非是……
张威一拍脑门,喜滋滋道:“皇上,您也对皇后起疑心了是不是?您吩咐一声,属下在这里盯着,保准不让别人发觉!”
楚离冷冷笑了声,“好个忠心的属下。”
张威心里轰然一声,知道皇上什么都瞧见了,更恨自己得意忘形,该说的不该说的不过过脑子就往外吐,却不敢分辩,只砰砰以头叩地。
楚离道:“把你手里的东西吃下去。”
张威愁眉苦脸,不敢不从,把符咒团吧团吧扔嘴里,直着嗓子好歹咽了下去。
“还算你最终守住了,朕不杀你,往后青荇的一举一动你都要报给朕,滚!”
张威跟头咕噜滚了,楚离的身形又隐入黑暗之中,帐外静悄悄的,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过了两日,小狼终于回来了。
他又黑又瘦,衣服破破烂烂的,一看就吃了不少苦。
看见桃夭,小狼的眼睛顿时亮亮的,小心翼翼拿出一个五寸见方的木匣子,其中静静躺着一支白色的花,晶莹剔透,就像冰雪做成的一样。
闻讯赶来的寂然左瞧右看,“优钵罗华离了根不出三日就会凋谢,这花却没有一片花瓣发蔫,小狼你够厉害,这是跑得有多快!”
小狼嘿嘿笑着,神情间颇为得意。
“我家小狼当然最厉害!”桃夭拍拍小狼的头,终于露出一个久违的笑容,也看着花儿好奇地问:“该怎么用这花?”
寂然答道:“简单,你用红莲火融了这花,琉璃珠自会从火中萃取精华,然后你催动琉璃珠养元神,两三日就能见效果。”
桃夭摊开掌心,红莲火轻盈地飘舞起来,慢慢向优钵罗华飞去。
“听说姐姐得了优钵罗华?”青荇一掀帘子走进来,额头上全是细细的汗珠,显然是听到消息急急忙忙赶过来的。
她一眼看到匣子里的花,猛地伏到桌前,眼睛猫似地发出绿幽幽的光,喜不自胜道:“这下好了,皇上的病有希望了!”
桃夭反问道:“你想要优钵罗华?”
青荇笑着说:“怎么是我想要?皇上情况如何你难道看不到?我只是给姐姐提个醒儿,别嘴上说如何爱慕皇上,要付诸行动才能证明你一片真心。”
寂然在旁插嘴说:“皇上用这花只能缓解一时之痛,治标不治本。”
桃夭凝神看了青荇半晌,也笑了:“我倒有个两全其美的方法,西卫有一种秘术,用元神养元神,我元神受损不得用,妹妹的元神却是完好的,不如……给皇上一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