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第 18 章

楚离压下来的时候,桃夭的脑子是懵的。

她曾经很渴望他的碰触,甚至不止一次幻想他拥着自己,亲吻着自己,在耳边温声软语说着令人脸红心跳的情话。

也仅仅是想想而已,那么个冷清的人,笑一笑都难,怎么可能从他嘴里说出来温存话?

他们极少有亲密的肢体接触,虽是夫妻,也不比陌生人熟悉多少,

可现在,他死死抱着她不撒手,力气之大,就像要把她揉进身体里。

兴奋吗?欢喜吗?激动到迫不及待接纳他吗?

不!

没有悸动般的颤栗,没有微醺般的飘然,只有无处可泄的慌张和悲伤。

随即而来的,那种人格被羞辱、自尊被摧毁的愤怒像火焰一般烧着她,五脏六腑都在沸腾。桃夭拼命挣扎着,眼泪和血液一起流进嘴里,灼得她的喉咙生疼。

也许是她的反抗起了作用,也许是楚离意识到不妥,在桃夭几近力竭时,他忽然停止了动作。

桃夭狠狠揉了揉眼睛,将未尽的泪意按了回去,“阿吉刚死……你却……你简直没有心!”

楚离罕见地带着几许颓废之气坐在地上,胳膊搭在膝头,手无力地向下耷拉着,头低得很深,几乎是埋在胳膊里。

桃夭看不到他的脸,也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心态面对他,此刻她只想尽快逃离这里。

楚离听见动静抬起头,他脸色潮红,目光迷离,怔怔盯着桃夭一瘸一拐的背影,似乎搞不懂她在做什么。

好一阵子,他的眼神才恢复清亮。

楚离立刻追过去拦在她面前道:“要哭要闹要给谁报仇,都等出了这片幻林再说。”

桃夭后退一步掩住领口,眼神中带着戒备。

“刚才是朕心智迷乱失了态。”楚离略带尴尬地轻咳一声,翻出一把匕首递给她,“如果你不放心,用这把刀架在朕的喉咙上。”他说着,转身蹲下,静静等着她伏到背上。

刀锋闪着寒芒,桃夭轻轻一挥,幽暗的夜色下冷光一闪,地上蓬草已削去大半。

若是划过人的脖子,只怕还未意识到就人头落地。

“你听过刀子划过肌肉的声音吗?”耳旁突然响起那人阴瘆的话音。

楚离仍旧一动不动蹲在地上,微微凌乱的墨发下,露出一段如玉般的脖颈。

桃夭鬼使神差地举起了刀,刀尖悬着他颈后,她的手在颤抖。

“上来!”可能是等得不耐烦了,楚离发出一声低低的喝令。

桃夭猛地醒过神来,盯着自己的手,眼睛里全是不可思议和后怕,这片林子不但能令人产生幻像,还能蛊惑人心!

她急急忙忙把匕首贴身放好,犹豫了半晌,终是缓缓地伏在他的背上。

楚离轻轻一用力就站了起来,心下不由惊讶,她居然这样轻,这样的,柔……

就像天空的云,风轻轻地吹,云悠悠的荡,越飘越远。

他想起最初见到她的样子,那时还是在西卫的皇宫,卫帝给他准备了一场声势浩大的接风宴,压轴出场表演的,便是卫帝准备的联姻人选。

他以为是那位庶公主青荇,但上来的却是他没见过的人,比青荇更美,眼睛亮亮的,接触到她的目光时,他便了然——这人喜欢他!

卫后说她是嫡公主桃夭,是西卫高原最美的花。

桃夭的步子很轻快,绚丽的红色罗裙随着她的脚步曼妙地摇曳着。

她走到他面前,抿嘴一笑,将一朵花扔到他怀里,她转身,编着五彩丝线的发梢在空中画出一道弧线。

舞池中央,她轻快地旋转着,裙摆飞扬,又轻飘飘落下,在奢华迷离的人世间长出一朵朵盛开旋即又凋零的花。

楚离觉得自己很奇怪,为什么眼前总闪现这些画面?想当初,他坐在那里根本没有心思观赏舞蹈,全在烦恼桃夭的意外出现打乱了他的谋划。

他望向迷雾渐起的丛林深处,暗暗叹了一声,要尽快离开这片幻林才行。

东面天空蒙蒙发亮,风中传来几声模糊不清的呼喊声,大夏的侍卫们终于找过来了。

寂然道长竟也在,一见面,他激动得眼泪差点掉下来,原来此时已三天过去,根本不是他二人以为的一夜。

楚离迷失幻林当天,青荇就急急找寂然回来,也幸亏寂然有几把刷子,不然也和其他人一样进了幻林便是有去无回。

寂然心疼地抚摸着秃毛的拂尘,苦笑道:“这幻林着实厉害,老道的法器都毁了,没了拂尘,老道功力要折损一半。诶,皇上,您看起来不大对……”

他说的没错,楚离脑袋晕乎乎的像喝醉了酒,身上每一处毛孔却好似有针扎,只不过一直强忍着:“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先回去。”

一行人簇拥着楚离和桃夭离开幻林,就在桃夭踏出边界的一刹那,暗雾消散,幻林凭空消失了。

寂然注意到桃夭身边没跟着阿吉妈妈,已猜到怎么回事了,半是感慨半是劝慰地说:“这不是普通的幻林,老道看着里面的黑雾和幽都有些像,普通人进去就是个死,也幸亏皇上和皇后都有法力在身,侥幸捡条命出来。”

“幽都?那是什么地方?”桃夭问。

“传说是魔界的都城,偶尔会出现在人间,老道年轻时误闯过一回……”寂然蓦地打了个冷颤,蜡白着脸道,“不说了不说了,想想都要吓死了。”

这边楚离的脸色十分难看,“你确定这片幻林是魔界的东西?”

人们对魔界一直是只闻其名不见其形,绝大多数人都不相信有这种东西,但今日一见,他方知其中利害。幻林中的黑影人和南濮有勾连,如果魔界插手两国战争,大夏完全没有胜算!

还有其他将士在场,这消息一旦传出去,军心必定大乱,还不等开战就败了。

寂然看他脸色便自知失言,忙道:“只是有点像而已,毕竟几百年都没有听说魔物为祸人间的消息了,或许是南濮妖人故弄玄虚吓唬咱们的,不可信不可信。”

楚离遂没有再说话,然而眉头拧了一路,回到营盘也没松开。

却不忘在桃夭帐外加两队巡逻的侍卫。

一松懈下来,体内积累的疲惫骤然爆发,每一块骨头都像是被拆开又重新装上,桃夭累得连手指都不想动,但怎么也睡不着,一闭眼,就是阿吉绝望痛苦的脸。

用琉璃珠也不顶事,说来也怪,自打这珠子拿回来,光芒大减,有气无力的就像大病未愈的病人,功效也不如之前。

桃夭捏着琉璃珠左瞧右看,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便以为是自己元气大伤,累得琉璃珠也跟着遭殃。

等小狼采回来优钵罗华,自己好好养一养再看情况如何。

如是想着,桃夭心里又是一疼,现在,她身边只剩小狼一个人了……

可一连数日过去,依旧没有小狼的消息,桃夭耐不住,打算请寂然道长帮忙算一算小狼的吉凶。

侍从告诉她,这些日子寂然道长一直伴在皇上身边,若要找他,须得去皇上的大帐。

桃夭无法,只得硬着头皮来到楚离这里。

她进去的时候,恰好七八个将领前呼后拥着青荇出来,春风得意,走路带风,看见她也只是点头示意,连句问安也没有。

桃夭的心境竟然出奇的平和,没有泛起一点涟漪,直接挑帘进帐,倒是青荇狠狠吃了一惊。

若以前,这位姐姐准保讥讽她几句,她都准备好让桃夭再吃个哑巴亏,结果人家走了!

青荇颇有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桃夭这一趟出去到底经历了什么,怎的连性子都不一样了?

她叫过张威,低声嘱咐几句,随即深深看了一眼摇晃不定的帘子,风轻云淡地笑了笑。

桃夭等了小半个时辰才被请入内帐。

帐内窗子紧闭,四周用毡帘围了起来,虽是白天,也昏暗得像黄昏。

楚离的精神很不好,两腮的肉都瘦没了,下巴尖尖的,眼睛呆呆的,没了往日的光彩。

案头一缕香烟缭绕不散,寂然一面口中念念有词烧着符文,一面用眼神示意桃夭坐下稍等。

符文烧完了,楚离才勉强打起精神问道:“何事?”

桃夭直言请寂然算一卦。

举手之劳,寂然拿出三枚铜钱往书案上一撒,笑呵呵道:“大吉!皇后放心,不出三日,小狼必会回来。”

桃夭这才略略放心,起身准备告辞。

“别急,陪朕坐一会儿再走。”楚离突然攥住她的胳膊。

隔着长袖大衫,都能感受到他掌心火一般的热度。

“你生病了?”桃夭用手背试试他的额头,却烫得手一缩,简直是块烧红的炭团儿!

桃夭大吃一惊:“这如何了得?赶紧宣太医。”

“别声张!”寂然急急忙忙拦住她,“皇上是中了毒……唉,也不叫毒,忍忍就过去了,大敌当前,可不能乱了军心。”

“忍忍?忍多久?”

寂然一下卡壳,支支吾吾道:“几个月,几年……老道也说不好。”

桃夭问:“什么毒连你也没办法?”

“是幻林的雾气,没法解。”

“琉璃珠也不行?”

“不行。”寂然习惯性挠头,“那玩意儿就是幽都魔域的东西,天然就会引发内心最深的欲望,要么达成欲望,要么硬抗。”

桃夭看向楚离,“你是不是要一统天下之后才会好?”

楚离幽幽盯了她半晌,松开手:“都给朕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