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像水纹一般波动,涟漪过后,楚离面容渐渐模糊,化为一团飘渺不定的黑雾悬浮在桃夭面前。
红莲利刃从他身上划过,刀锋过处,黑雾散开,马上又聚合成人形。
桃夭连挥数下,刀刀都像劈在了空气中,能斩杀鬼魅的红莲火对那人竟毫无作用。
她心下愈发惊慌:“你是南濮妖人?”
他发出一声轻笑,“妖?这个字配不上我,南濮召唤了我,可他们又算个屁,一群蝼蚁而已。”
那人的声音纤细微颤,像在笑,又像在哭,带着一种病态的神经质,“夏勒说你在这里,可他错了,你不是你。”
桃夭想到那只古怪的秃鹫,心头砰砰乱跳,“你们到底是谁?为什么会认识我?你说的‘我’又是怎么回事?”
黑雾一下子扩散开来,黑压压盖过来,他没有回答桃夭,自顾自沉醉般说:“我喜欢……杀戮的感觉,你听过刀子划过肌肉的声音吗?看那些生命惨叫着,挣扎着,绝望着,一点点化成焦骨……毁灭、毁灭,让他们在恐惧中毁灭!太美妙了,只要一次,你就会爱上这种感觉。”
桃夭嘴唇咬得发白,二话不说又是一道火光攻去。
“没用的,你看,我也有。”朵朵红莲在黑雾中盛开,曼妙地舞动着,冶艳得令人挪不开眼。
桃夭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红莲是她的本命火,本应是独一无二的法器,可为什么他也有?
“你我是一样的,这个丑陋肮脏的世界容不得你我!那些卑贱的人也不配侍奉你,你只要我一个就够了。”红莲在他的指尖跳跃,没有五官的脸虚空望来,“我在地狱,等你……”
一阵尖锐的啸声,狂风卷着腐臭的枯叶呼啸而过,雾气逐渐消散,映入桃夭眼帘的,是宛如修罗地狱一般的场景。
纠缠交错的哪是树枝,分明是一具具勒在空中的尸体,地上层层叠叠的,全是腐烂的、干枯的残肢断骸。
桃夭捂着嘴,用尽全身的力气才没让自己叫出声来。
“阿吉!”她将腿从腥臭的血肉泥浆中拔/出来,不停呼唤着阿吉的名字。
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听到了一声微弱的回应:“公主……”
阿吉半个身子陷在沼泽中,她双手抓着岸边裸露的树根,声气虚弱,眼看就要支撑不住了。
桃夭疯了似地跑过去,死命拉住阿吉的手往上拽,可她越用力,阿吉的身子下陷得就越快,连带着桃夭也缓缓滑向沼泽。
“放手。”阿吉眼睛在哭,嘴角却在笑,“……老奴只能陪您走到这里了。”
桃夭一言不发,嘴唇咬出了血,只是死死抓着阿吉不放。
凄厉的风声似哭似号,污泥泛着猩红淹没了桃夭的手臂,一瞬间,好像有无数只手撕扯着她往下坠。
红莲火一闪,幻化为数道火光击向沼泽,却很快熄灭了,沼泽依旧吞噬着阿吉,桃夭的法术在这里没有半分效用!
她随着阿吉一点点坠入沼泽。
出乎她的意料,龙鳞甲也没有出现。
阿吉耐不住,哭泣着,几乎近于哀恳:“放手,公主,放手……求求你,放手,我知足了,这辈子知足了!”
桃夭胳膊剧烈地颤抖,浑身紧绷,从牙缝里迸出两个字,“绝不!”
血腥味的污泥漫过阿吉的脖子,漫过桃夭的胳膊,她似乎看见沼泽中有无数只手在挥舞,最深处是猩红的红莲火。
那团黑雾立在火中,张开双臂,好像要拥抱她。
桃夭忽然失去了力气,身体不可抑制地跌向他那里。
一双手蓦地从后抱住了她。
熟悉的清冽味道顷刻萦绕鼻尖,耳边是楚离沉重急促的喘息。
楚离的胳膊包裹住桃夭的胳膊,缓慢地将她从沼泽中拉了出来,但他拉不动两个人,僵持中,连他也开始往下滑。
桃夭死死地抓着昏迷的阿吉,楚离低声道:“放手,不然我们两个都得死。”
桃夭只是摇头。
楚离咬牙,开始掰桃夭的手指。
“不……”桃夭慌了,更加用力地抓住阿吉,“求求你,求求你不要,我听话!我听话!我什么都听你的,楚离求求你,救救阿吉!”
楚离面孔绷得紧紧的,把她因用力过度而僵硬无比的手指一根根从阿吉身上剥离,一丁点犹豫都没有。
桃夭的手虚空抓着,拼命向前却离阿吉越来越远。
她眼睁睁看着沼泽没过阿吉的口鼻,没过阿吉的头顶,最终没过阿吉向上举着的手,几个浑浊的气泡过后,再也看不到阿吉的痕迹了。
白天的时候,她们还说说笑笑,憧憬着未来,只要两间不大的屋子,一盏温暖的烛火,阿吉就着烛光缝补衣服,她看书写字,小狼窝在她旁边打盹儿。
可现在,一切都不可能了。
泪水混着血水一滴滴滚落,落在楚离的手上。
她浑身都在抖,哭得很厉害,却一声都发不出来。
楚离坐在地上,将她整个搂在怀里,抱了很久很久,时间长到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这时桃夭终于止住了哭,她手上脸上早被树枝划出一道道口子,到处都是鲜血淋漓,身上的衣服也已破烂不堪,露出里面的小衣。
楚离脱下外袍罩在她身上,立起身道:“此处不宜久留,过来,跟在朕身边。”
桃夭还是愣愣地瘫坐在原地,好像没有看见他伸过来的手。
楚离一把将她从地上提起来,轻声喝道:“傻了不成?”
桃夭猛地挥开他的手,跌跌撞撞跑了几步,冲晦暗诡异的暗夜疯子一样大喊:“出来!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杀阿吉?你给我滚出来!”
楚离立在一旁静静看着她,等她发泄完了,方问道:“你刚才遇到谁了?”
桃夭没有瞒他,一五一十讲了个明白。
她说一句,楚离脸色就黑一分,待她说完,他的脸色也和夜色一样黑了。
楚离悻悻道:“怪不得南濮突然偷袭,原来是为了引开朕的注意——想必夏勒逃出营盘时,那个影子就开始盘算如何掠走你。”
这下自己彻底和南濮妖人撇不清关系了。桃夭心底暗叹一声,也懒得和他解释,转身准备离开了,不妨身子一轻,却是被他拦腰抱起来。
“放下我。”
“朕一击退敌军就马不停蹄地追你,着实累得很,你安生点!”
楚离一边辨认着方向,一边躲避枝头垂下来的尸体,“外头看起来这片密林没什么不同,进来方知厉害,朕的侍卫也不知道能活下几个。”
“你追我干什么?”桃夭哑着嗓音问。
楚离瞥她一眼,“明知故问,玩逃跑的把戏很过瘾吧。”
桃夭用力挣了一下,可换来的是他更紧的禁锢,“你还想逃?”
“我没什么好给你的了。”桃夭说着说着又想哭,“商枝死了,阿吉死了,都怨我,如果我不来大夏,她们根本不会死。”
楚离只当她是悲伤过度,随口道:“后悔嫁给朕了?”
桃夭略停了会儿,低声答道:“对。”
楚离脚步一顿,认真打量了怀中人两眼,“真的想离开朕?”
“没错,放我走。”桃夭挣扎着要下地。
楚离的手越收越紧,脸色也越来越难看,但只是片刻,他又恢复了平静,仍旧是那种无懈可击的冷峻。
“胡闹!”他冷冷吐出两个字。
桃夭一怔,越发看不懂他:“你根本不爱我,你从头到尾都在利用我,我现在不想被你利用了,你就当我死了吧。”
楚离冷笑道:“两国联姻岂是儿戏?朕没有废掉你,你就必须在皇后的位子上给朕坐着!”
“我不稀罕!”
桃夭挣扎得更剧烈,楚离不当心手一松,她直接从怀中跳了下去,提脚就跑。
“你给我回来!”楚离猛地一扑牢牢抱住了她,咯一声轻响,他的左脚也陷进腐败树叶下的坑洼,身体顿时失去平衡,一阵天旋地转,扑通扑通接连两声,二人双双滚进了河里。
桃夭的身体已疲乏到极点,根本经不起河水的冲击,瞬间就昏了过去。
等她醒来时,终于能看见树林上的穹顶了。
巴掌大的一小块天空中,星星在闪烁,没有迷雾,也没有死尸,空气中没有腐败的腥臭味,夜风熏熏然,带着不知名的花香拂过她额前的碎发。
桃夭慢慢撑起上身,看到篝火旁的楚离,因问道:“我们出来了?”
“不知道。”可能是火光照射的原因,楚离的脸红得不正常。
桃夭细细听了一阵,还是听不见虫鸣的声音,双手微微合拢,红莲火倒是一召就到,可仍是恹恹的没有生气。
“我们还在丛林里。”她失望地说,“我的法术在这里一点用都没有,太奇怪了。”
楚离挣开缠得心烦意乱的衣领口,往她这边的空地坐过来,手不受控制地落在她的腰上。
纤细而柔软,令他想到春风里的杨柳。
“你说……你要离开朕?”他的声音喑哑,是桃夭从未听过的慵懒声调。
她敏锐察觉到楚离的异常,不由一阵心头急跳,也不敢说话再刺激他,只悄悄往旁边挪了挪。
这个举动让楚离更烦躁了,他一手扣着桃夭的腰迫使她不准逃离,一手在桃夭背上来回游荡着,只觉身体里有团火在烧。
楚离轻轻咬着她的唇,梦呓般的呢喃:“你离不开我,到天堂,到地狱,你跑得再远,终究还是会为我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