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 4 章

桃夭早上起来时,雨已经停了,太阳升起来,窗下芭蕉叶绿幽幽的叶子上,露珠映着阳光,亮得像珍珠。

屋里不见楚离的身影,一袭薄被随意搭在凉塌上,一半悬在空中,悠悠地荡。

象牙席还有些温热,应是刚离开不久。

桃夭似乎能闻到他身上那股淡淡的冷香,宛如雪后竹林的味道。

虽是夫妻,他们却很少有身体接触,离他最近的时候,也不过是成亲那天,他牵着红绸的那端在前,她握着红绸的这端在后。

一步之遥!

可现在,他们又近了半步。

手指尖一阵阵发热,那是他碰触过的地方。

楚离彻夜未眠,一直在她身边守着,桃夭慢慢躺在象牙席上,偷偷笑了起来。

或许,他对她不是没有感情,如果她再努力一点,他是不是就会多看她一眼?

夏风飒然,老树婆娑,阳光碎了一地。

阿吉妈妈立在门口,目光似悲似喜地望着她。

昨晚失魂落魄地回来,早上又神采焕发,公主所有的喜怒哀乐都系在皇上身上,给她一点点温情,就能令她灿烂不已。

公主这样爱皇上,就算要离开,恐怕也要经历一番剜心剔骨的痛才能彻底忘记他。

阿吉不忍破坏她的好心情,重新收拾好心情,进门时,脸上已是笑容满面,“今儿个一早喜鹊就在枝头叫个不停,老奴还想有什么好事呢,少的那个人就来了!”

桃夭以为说的是楚离,也笑着说:“他还是有心的……不过有点冷,不过没关系,我会暖化他。”

阿吉愣了一下,忙解释道:“是老奴没说清楚——小狼侍卫回来了。”

桃夭猛地支起上身,又惊又喜,又是自责,她满心满眼都是楚离,居然忘了小狼!

那是从小陪伴她长大,亲如姐弟的人,也是对她最忠诚的人。

窗外一阵喧哗,只听商枝在外叫道:“小狼你等等,这里不比西卫……等我去通禀啊你!”

桃夭心下一喜,快步走到廊下,只见照壁后绕出一个少年。

他十五六岁,身量中等,看上去比同龄的孩子瘦弱了些,头发胡乱扎了起来,皮肤糙糙的,眼睛极亮极亮,带着高原人特有的野性和纯真。

小狼一见她就笑,迫不及待跳过游廊的护栏,三步两步蹦到她面前,双臂一展就把桃夭搂在怀里,竟是抱着她原地转了起来。

桃夭咯咯地笑,不住拍着他:“放我下来!”

商枝看惯了这场面,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凤仪宫伺候的宫人们却是看了个目瞪口呆。

阿吉妈妈立时察觉到气氛的变化,面色微沉,喝道:“小狼,教你的规矩全忘了?”

小狼委屈巴巴地哼哼两声,就是不松手。

“他心智就跟着七八岁孩子一样,妈妈又不是不知道,干嘛训他?”商枝暗暗嘀咕一句。

阿吉瞪她一眼,无奈道:“屋里说话可好?外面这么多双眼睛……”

桃夭却指着上空道:“小狼,飞!”

宫人们的惊呼声中,小狼背起桃夭,纵身跃上屋脊,桃夭宽大的雪白袖子在空中飘荡,就像展翅欲飞的白鹤。

公主这是被拘束得太久了,阿吉悄悄抹了抹眼角,心底又是一声叹息。

凤仪宫的笑声飞到后面的飞絮阁,与前头不同,这里死气沉沉的,处处透着苦闷。

明晃晃的日影里,青荇小腹上捂着厚厚的被,脸上一点血色也没。

玉竹哭丧着脸道,“主子,闻总管说没有皇上的令他不敢擅专,今儿个咱们还得搬到空明轩去。这可怎么办,这碗绝子汤算是白喝了。”

“怎么会白喝?总归是留在宫里了。”她笑着,手指尖攥得发白,“再也不用回到西卫!”

从小她就活在桃夭的阴影下,所有人只看得见桃夭,看不见她,哪怕她再听话,秘术修习得再好,父皇挂在嘴边的永远都是桃夭。

她不惜弄坏嗓子,换来的却是父皇几件冷冰冰的赏赐,而桃夭,依旧是父皇的宝贝。

任何东西,只要桃夭看上了,就自然而然归为桃夭所有,却没有人问她想不想要。

包括这桩亲事!

“原本定的就是我,凭什么她哭一哭,闹一闹,就成了她?”青荇嘴唇几乎咬出血来,“父皇那个老糊涂,桃夭留在西卫一样可以嫁个好夫婿,我只能让康皇后当成笼络权贵的棋子,还不定指给哪个糟老头子!”

玉竹吓了一跳,慌慌张张向外望了望,“主子,您小点声,让人听见可怎么了得?”

“这是大夏不是西卫,怕什么?”青荇冷冷一笑,“皇上巴不得我站在大夏这一边!”

玉竹给她掖了掖被角,“可您体内的蛊虫……”

提起此事,青荇也是心烦,当初她主动吞下蛊虫发誓效忠,这才使得康皇后从中斡旋,说动卫帝把她一并嫁到大夏。

一月一次解药,方可抑制蛊虫苏醒,若是晚了片刻,蛊虫就会从脑子开始一点点啃食,不消半日,就把人吃得只剩一张人皮。

青荇浑身一哆嗦,苦笑着说:“反正一年半载的西卫和大夏也不会翻脸,我还有很多时间想法子解决。”

窗外渐渐变得嘈杂,原是宫人们动手准备给她挪地方了。

青荇眼中闪过一抹阴寒的光,却是转瞬即逝,唤来一个小内侍吩咐道:“你去紫宸宫禀报,就说我找出南濮鬼魅的破解之法了,请皇上去一趟凤仪宫。”

小内侍应声而去,玉竹不解道:“为何不请皇上来这里?”

“鬼魅在凤仪宫又不在我这里。”青荇浅笑道,“且让她先笑一会儿,后面有她哭的!走,咱们给皇后请安去。”

“奴婢给您预备轿子。”

“走着去才有诚意。”

青荇慢慢起身,略施粉黛后,反而病容更胜,换了一身月白色衣裙,想了想,又簪了一朵小小的白色堆纱宫花。

玉竹惊讶地睁大眼睛。

“走吧。”青荇冲着镜中的自己满意一笑,一路由玉竹半扶半抱,在宫女内宦们诧异的目光中,“挣扎”着来到凤仪宫门前。

没等多久便有人请她进去。

看来这位姐姐知道收敛脾气了,青荇扶了扶鬓边的白花,却是不急着进门。

青荇算算时间差不多,便咬破食指,在凤仪宫的宫门上画了一道符,声色俱厉喝令守门的内宦:“谁也不准擦掉这道血符,里面的人不准出来,没我的许可,外面的人也不能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