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为外传,内容、时间线均与正文无干,是另一种?发展轨迹,独立成篇。
------------
贞娘坐在窗前,出神地看着外面种?着的绿竹,微风吹过,叶子沙沙作?响。
距离裴瑾身故的消息传来,已经有?半个多月了?,她从不可置信到哀痛欲绝,现在,重?归平静。
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她未能为裴家诞下子嗣,如今夫君身故,她理应殉节。
夫死殉节,此乃天理。
贞娘不曾怀疑过这个道理,她就亲眼?见到过这样一个节妇,那?是她的一个堂姐,她的祖父与那?位堂姐的祖父是兄弟,关系不远不近。
那?时,她大概是五岁或者是六岁,她随母亲去叔祖父家里做客,她在花园里追逐蝴蝶,那?只蝴蝶有?着漂亮又闪耀的翅膀,绚丽极了?,她情不自禁,一步步追逐着蝴蝶往外走。
蝴蝶飞过小桥,飞过流水,停到了?绣楼外的花丛里,她正想合拢双手?将蝴蝶捉住,却听见里头传来砰的一声,吓了?她好大一跳。
那?个时候的她年纪还?小,不曾裹足,一时好奇,便踮着脚尖往里看,谁知道透过门的缝隙,她看见的却是今天只有?一面之缘的堂姐倒在地上。
她身上换下了?宴客的衣裳,穿了?一身白,头上湿漉漉的全是血,有?一缕殷红的鲜血顺着她的鼻梁流下来,滴滴答答滴在地上,蜿蜒成了?诡异的图案。
她愣愣地看着,直到被母亲带回家还?没有?回过神来,母亲吓得请了?大夫,给她灌了?一碗汤药,她喝了?睡了?一天才缓过来。
后来,听人说起,与那?位堂姐定亲的人被土匪所杀,堂姐听到消息,毅然殉节了?。
父亲赞其忠贞,并称赞那?位堂兄“教?女有?方”,她的母亲听闻,勃然变色,可不敢忤逆丈夫,只是将她遣走,不肯叫她听。她对丈夫还?是有?些?了?解的,他是屡试不第才改行从商,骨子里很吃读书人的那?一套。
可贞娘还?是陆陆续续听到了?些?后续,说什么朝廷为了?嘉奖这个贞洁烈女,特地为她立了?牌坊,族人们与有?荣焉,笑容满面。
甚至那?一段时间,她们刘家的女儿说亲格外容易,人人都道既然是烈女的姐妹,那?品性必然是不差的。
同一年,贞娘的父亲给她取了?名?字,名?为贞,刘贞娘。
七岁,她开始缠脚,疼得不得了?,可母亲告诉她,是父亲疼爱她才会叫她早早缠了?脚,缠了?足的女儿才好说亲事。
至于疼?忍一忍便过去了?。
十五岁,父母为她说了?亲事,原先母亲看好另一户人家,门当户对,也?是商人之子,家境殷实?,父亲不同意,他更看重?妻子的外甥,裴家虽说清贫,可到底是读书人家,裴瑾读书也?素来有?天分?。
母亲心中不愿,可是,她做不了?主。
次年,裴瑾刚好中了?举,名?列榜首,是为解元,如此,母亲也?没有?什么好不满意的了?,她就这么嫁到了?裴家。
婚后的日子,过得很是舒心,婆母即是姨母,待她慈和?,夫君脾气也?好,以礼相待,除了?迟迟未有?身孕,贞娘真的没有?什么不满意的。
可或许是她前二十五年的日子过得太舒心了?,一口气用光了?所有?的福分?,所以这才会有?此劫数。
裴瑾的死讯一传来,母亲便过来探望过她,她也?不肯相信外甥就这么没了?,生要见人死要见尸,现在什么都没有?,叫人怎么肯相信?
可后来,还?是不得不信了?,礼部的人送还?了?他的遗物,尸体落进海里,是没有?指望了?,只能立个衣冠冢。
母亲再来,便传达了?父亲的意思?,是叫她殉节,可母亲不同意,抹着眼?泪道:“你别听你爹胡说,要我说,你不如在族里过继个孩子,也?算是给他留个香火,就冲这一点,你爹也?不会不同意,贞儿,你可别做傻事。”
她知道母亲说得也?在理,她若是不想死,只要过继一个孩子,为裴家留下香火,旁人也?无话可说。
只是那?样,有?什么意思??
贞娘将目光投向了?桌上的白麻布,慢慢站了?起来,把它拿在了?手?里,麻布很粗糙,有?些?扎手?,她用手?指一寸寸摸过去,然后猛地拽紧,下定了?决心。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丫鬟小蝶匆匆忙忙跑进来,满面惊喜:“夫人,大人回来了?!”
贞娘呆住,一时不敢相信耳朵:“什么?”
“大人回来了?!他没有?死!”小蝶边哭边笑,脸都花了?。
贞娘颤抖着伸出手?:“快、快扶我。”
小蝶赶紧搀住她的胳膊,贞娘自打缠了?脚后就没有?再走过那?么快,但她今天顾不得什么仪态,快步向门外走去。
裴瑾正好要进来,和?她打了?个照面:“贞娘……”话音未落,他就看到贞娘潸然泪落。
她眨着眼?,让眼?泪掉出眼?眶,以免模糊视线,可眼?泪掉得太快了?,她不得不用帕子去擦,只是那?样,她也?舍不得移开视线:“表哥,你回来了?吗?真的是你吗?我该、该不会是在做梦吧?”
裴瑾原本想说的话都咽了?回去,他轻声道:“是,我回来了?,是真的。”
贞娘再也?抑制不住,扑进他的怀中哀哀落泪,泣不成声。
裴瑾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对不起,让你担惊受怕了?。”
贞娘千言万语哽在喉头,想要对他说起这些?日子以来的种?种?担忧和?悲痛,可又无从说起,她哀泣良久,最终只是道:“你平安无事,真是太好了?。”
她擦去眼?泪,猛地一抬头,就和?一双明眸对了?个正着,那?双眼?睛的主人乍与她对视便惊慌地收回了?视线。
贞娘疑惑地看着她,那?是一个大约二八年华的少女,瘦瘦怯怯,弱不禁风,但杏眼?桃腮,花鬟月鬓,十分?美?貌,她心中恍然,立即扬起笑容:“这位姑娘是……?”
“她叫鱼丽。”裴瑾思?索片刻,欲言又止,“你先将她安顿下来,其他的事……”他说到这里顿了?顿,才道,“之后再说吧。”
贞娘心里有?了?数,立即答应了?下来。
裴瑾顾不得与她多说几句,立即出门去了?,他是被盖了?章的“死人”,“死而复生”,免不了?要向各方一一说明情况。
他一回到衙门,便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围观,听他说完前因后果,同僚与上级纷纷感慨他“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好不容易回到家中,又有?亲朋族人来访,裴瑾不得不把同样的说辞又重?复了?几遍。
他的说法是,在坠海后,他很幸运地抓住了?一块木板,并漂到了?海边,为心善的渔民所救,养好伤后,便启程返回京城,可中途又病了?一场,这才耽搁了?些?许时日。
然而,实?际上救他的并不是什么渔民,而是这个他带回来的女孩子,鱼丽,她救他不假,可在不久后就订了?亲,谁知还?未过门未婚夫就病逝了?,她被要求殉节。
为了?救她,两个人又回到了?海上,被卷进了?一个神秘的山洞,吃下了?仙药,从此,所受的伤很快会痊愈,即便不吃东西?也?不会饿死。
可这样的秘密不能为人所知,他和?鱼丽都三缄其口。
好不容易送走了?来探访的族人,裴瑾总算能坐下来和?贞娘好好说一说话了?,大约是看见了?他眉宇间的疲惫,贞娘很贴心地什么都没有?问,给他奉了?一盏茶,又说起对鱼丽的安排:“收拾了?西?厢的房间给她住,送了?两身我还?未上过身的衣裳,只是她比我身量小些?,要改一改才好穿……”
裴瑾沉默地听着,等她说完,才慢慢道:“贞娘,我同你说实?话,是她救了?我的性命,但是碍于名?节,此事你知我知,不能再叫其他人知晓。”
贞娘一怔,她原以为是他在外所收的妾室,没想到却是救命恩人,但若是救命恩人,又何必带回家中?
“表哥,此事是否还?有?隐情?”
“是,她的家人都身故了?,她是孤女。”裴瑾微微苦笑,不,鱼丽的弟弟还?在人世,可是她是逃婚出来,如何能叫贞娘知晓?她若是知道,不知该如何看待这个不贞不忠的女子。
贞娘一听,便对鱼丽更是同情,柔声道:“她救你性命,便是于我们家有?大恩……只是,”她犹豫片刻,才问道,“表哥打算如何安顿她?”
孤苦无依的女子,自然不能赠予钱财便将恩情一笔勾销,可若是留在家中,又以什么名?义安顿呢?何况,裴瑾所谓的“名?节有?碍”,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我会尽快给你答复。”裴瑾沉默片刻,替她夹了?菜,“吃饭吧。”
“哎。”
吃过饭后,裴瑾趁着天色未暗,去西?厢拜访丽娘,她刚吃过饭,正坐在床头发呆,看到他进来,忙不得道:“书生……”
“嘘——”裴瑾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小声点。”
他走到窗前,将窗户逐一打开,然后坐在桌前,看着她的双眸:“丽娘,到你必须作?出决定的时候了?,你想好了?吗?”
回京路上,鱼丽反复问过他一个问题:“我跟你走,用什么身份?就算我不识字,我也?知道什么叫‘聘者妻奔者妾’,还?有?,我们现在变成这个样子,会不会被人发现?”
路上,裴瑾中了?水匪的冷箭,可拔出箭头后没多久,他的伤口就自然愈合了?,若是让别人看到,怕是要怀疑他们是妖怪。
裴瑾分?析过他们的现状,解决的办法不是没有?,但是,他道:“没有?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丽娘,任何一个选择,你都必须要有?所牺牲。”
“我不明白。”她第一次走出渔村,跟着一个已有?妻室的男人离开,心中不是不惶恐的,“你和?我说明白。”
裴瑾慢慢道:“我知道你不愿做妾,你想嫁人为妻,也?不是没有?办法,我可以说是你父亲救了?我,临终前托孤,让我替你寻一个好人家,我可以与你认干亲,为你寻一户好人家嫁了?,只是,你必须隐藏好你的秘密,绝不能叫别人发现。”
“嫁给……别人?”她迟疑了?半天,这听起来似乎是最好的办法了?,可她心里不情愿,“那?么,他要是死了?,会不会还?要再逼我殉节一次,你能保证我不用死吗?”
裴瑾道:“世道如此,我做不到,对不起,丽娘。”这是一个颂扬贞洁烈女的时代,这也?是一个出嫁从夫的时代,何况他们并无血缘关系,若是他为她说得太多,做得太多,旁人就要怀疑起她的贞洁来,“你嫁了?人,就是别人家的人了?,生死……由旁人。”
“为什么?”她惊得满眼?是泪,“为什么啊?”
裴瑾一字一顿道:“这是伦理纲常,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出嫁从夫,夫死从子,无论是你还?是我,都没有?办法挑战这些?规矩。”
鱼丽气恼:“那?我不嫁了?。”
“那?也?可以,我便说救我的人是你的丈夫,你为夫守节,不愿再嫁,我也?可以奉养你终身,如此一来,守住秘密也?会容易一些?。”裴瑾道,“代价也?不是没有?……我想你明白的。”
寡妇守节要怎么守呢?青灯古佛,不带笑容,永远素衣,避讳喜事,永远过着单调无趣的生活。
这听起来和?嫁人相比,也?不知道哪一个更糟糕,她闷了?半天,问:“那?我们也?不能再见面了?,是吗?”
“是。”
哪有?节妇和?外男相见的,那?还?叫守节吗?“我会让贞娘去看你,日子会过得很无趣,但是,不会更坏了?。”裴瑾轻轻叹了?口气。
鱼丽咬着嘴唇问:“还?有?别的选择吗?”
还?有?吗?当然有?。
嫁给他。
嫁给他,两人不必再有?任何避讳,想见就能见,而且可以互相为对方掩饰秘密,只要裴瑾同意,她的生活将有?很大的自由度。
然而,他没有?办法娶她为妻。
没有?一个选择是完全能顺心如意的,每一个选择,都要她必须做出牺牲。
“我不知道,”她说,“我要想一想。”
裴瑾说道:“你可以慢慢想,这关系到你的一生。”
“你想我选哪一个呢?”她问。
他说道:“选会让你快乐的那?一个吧。”
现在,到了?她作?出决定的时候了?。
作者有话要说:很喜欢这个外传,因为真的很有趣,丽娘跟裴瑾回去了,而贞娘没有死,如此一来,这三个人的命运,会变成什么样呢?封建社会里的爱情和责任,想想都觉得很有看头啊,大家怎么看?
明天见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