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安室里,徐贞已经根据监控录像捕捉到了奥迪A3的轨迹,最后判断在城东一带失去了踪迹。
“没办法?了。”徐贞皱起眉头,“就算能确定大致范围,也没有办法?确定地点。”
裴瑾把玩着鱼丽掉在厕所里的手机,手机可以定位,所以他们第一时间就把手机夺下来扔了。
徐贞还在发愁:“要么查一下封家在城东的房子,这个不大容易,就算查到了,他们也未必会把她带到自己家里……裴教授?”
“我撤案。”裴瑾最终下定了决心,“这件事情,你们别管了。”
徐贞心砰砰乱跳:“裴、裴教授,你这是什么意思?”她有了非常不好的预感?。
“意思就是。”裴瑾道,“我要用我的办法?来解决这件事了。”
徐贞一把抓住他的衣袖:“你疯了?”她压低声音,“我打电话给师父,他肯定有办法?。”
今天周世文没来,他高升去省厅开会了,徐贞虽然已经能独当一面,但是论起人脉和上级打交道的本事,她还有的学。
“封家的关系,可不在常青市。”裴瑾意味深长地笑一笑,“周世文还搞不定。”
甭管封家把鱼丽藏在了哪里,即便就是光明正大往家里带了,警方也查到了,然后呢?
能冲进去把人救出来吗?不可能。
徐贞听懂了,她沉默片刻,开始装傻,好像刚才几分钟被回档了:“刚才你说什么?噢,撤案,好的,小王,收工。”
真是长进了。
裴瑾走到外面,想了半天,没记起来电话,干脆翻墙上网,这才找到了一个联系方式。
电话很快打到了他的手机上:“哪一位?”
“裴瑾。”
那一头沉默了很久,才说:“二十多年了,我还以为等不到那一天了,你想要什么?”
“救人。”
“我的命可以赔给你。”那人说,“我的兄弟不行?。”
“应该的,开价吧。”裴瑾很无所谓,“我要你们在天黑之前到常青市。”
那边沉默半晌:“三?百。”
“可以。”裴瑾答应得很痛快,三?百比特币相当于五百多万人民币,不算太贵,看起来是友情价了。
等人来要时间,再神通广大的人也学不会瞬身,等待的几个小时,裴瑾也没有闲着。
他开车到了常青市郊外的一家著名疗养院。
有一个故人在这里。
裴瑾不是很喜欢和故人有联系,越久的故人,越不想联系,因为说不定就要再眼睁睁看着他们死。
但是,入世入世,免不了会有麻烦,一不留神被人发现了秘密可就不好玩了,裴瑾不至于连这些准备都没有。
他手里的一些牌,就是为这种时候准备的。
刚才的电话是一张,那些人可以把鱼丽救出来,现在的是另一张,可以扫个尾。
故人不大好见,人家不仅是上了年纪,还来头不小,岂是随随便便哪个人都能见的。
裴瑾问服务台借了纸笔,写了一张便条,折起:“把这个给他。”
过了十分钟,看护请他进去。
裴瑾走进房间里,有个垂暮的老人背对着他,坐在轮椅里,似乎在眺望窗外的景色。
他真的很老了,发丝根根雪白,满脸皱纹,皮包骨头,靠近他,仿佛都能闻到行将就木的老人身上独有的腐臭味。
此时,老人戴着一副老花眼镜,正专心致志看那便签上的字:1937,华懋饭店。
短短一行?,前尘往事,尽上心头。
感?觉到有人走到自己面前,老人抬起头:“华懋饭店,现在叫和平饭店了,你怎么知道……”话语在他看见裴瑾的一刹那戛然而止,他瞳孔一缩,“你是……”
“我姓裴。”
裴?老人嘴唇微微一动,半晌,才说道:“太像了。”
裴瑾很淡定,把他认作是自己后人的事不是一次两次了,省事,他也不辩解:“你还记得吗?”
“记得,当然记得。”年纪再大,时间再久,有些事,一辈子也忘不掉。
1937年的冬天,他去上海的华懋饭店见一个人。
当时,战争已经全面爆发,爱国人士纷纷加入到战争中来,热血青年参军,有钱富商捐钱,还有笔杆子利索的一天到晚在报纸上发表文章。
他当时就负责联络一些爱国人士……嗯,捐钱的那种。
裴瑾当时的身份,是爱国华侨。
一照面,他就觉得这个男人很有些家底,从头发丝到皮鞋鞋面,都透着一股精致劲儿,他喝了一口茶,费力游说。
裴瑾一会儿听着,一会儿又像是出神,等到他说得唇干舌燥,才笑了笑,把带来的手提箱放到桌上打开。
咔哒一声,黄金柔和的光芒几乎闪瞎了他的眼睛。
“这、这是……”他那时才是个初出茅庐的小伙子,从没有见过这样一大笔财富,这绝对是他见过的最阔绰的爱国人士了。
裴瑾沉吟着道:“钱你们先拿去,暂解燃眉之急,下次我尽量带些药品和武器来,还有什么别的需要的,你再告诉我。”
“这位先生?……”他吞了吞唾沫,一时竟然语无伦次。
他笑一笑:“我姓裴,裴瑾。”
“裴先生?,所有抗日将士都会感?激……”他话还没有说完,就看到裴瑾将手指竖在唇中,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听着,我有条件。”
他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脊背:“什么?”
“我不希望和太多人接触,所以,每次,我找你,只要你一个人来,我知道你有上级,可我不想接触。”裴瑾微笑着看着他,“这么大一份功劳,就看你敢不敢接了。”
他那时还太年轻,被他一激,二话不说应了下来。
“我会联系你的。”裴瑾说。
裴瑾兑现了自己的诺言,他神通广大,似乎总有办法?弄来别人弄不到的东西,尤其是西药,这可不仅仅是有钱就能买到的。
战争一打就是很多年,他也从一个一腔热血的年轻人成长为一个合格的领导者。
1945年,日本投降前夕,是他最后一次见到裴瑾。
“战争马上就要结束了。”他还记得裴瑾当时那么说,“就到此为止吧。”
他张了张嘴:“裴先生?……”他在心里打着腹稿,这些年来,裴瑾无条件地捐助了许多物资给前方的将士,这样的人,当然想要进一步拉拢。
“我捐给国家的东西,不要回报。”他笑意清浅,“但我帮你走到这一步,你欠我一个人情,要还的。”
他一个激灵,顿时清醒,这些年来,因为裴瑾只和他一个人见面,他的身份地位自然水涨船高,而且,在多次接触中,他时不时的点播也让他受益匪浅。
“裴先生?这些年对我的帮助,我当然是铭感五内的,只不过,裴先生?想要我帮你什么呢?”他慢慢镇定下来,“我能帮你什么呢?”
“那就要看我的运气了。”裴瑾意味深长地笑着,“看到了那个时候,你能走到哪一步。”
这是他们最后一次交谈,而后,裴瑾就彻底消失了,除了他,没有人见过,甚至后来有人猜测,是不是那些物资全部由他捐赠,假借了别人的名头。
可他知道不是。
只不过,后来国内安定了,他想尽办法?想要把这个人找出来,他不相信裴瑾是籍籍无名之辈,只要稍稍换算那些他所捐赠的物资,就知道那是一笔多么庞大的财富。
然而,他找不到。
他好像就是人世里的一缕幽魂,在国家动乱时出现,安定时消失,有时候他也会想,裴瑾是否来自地下,他的陵墓里藏着巨额宝藏。
这是他少年时的一场奇遇,那时犹不自知,时间一久,慢慢回过味来,才发现浑身是谜,越是猜,越是猜不透,念念不忘到老,总觉得是心头的一桩遗憾。
直到今天。
他慢慢笑了起来,脸上的皱纹舒展:“你终于来了,没想到我死前,能了了这一桩心愿。”他眯起眼睛,“你要我还你什么人情?”
“柳巧仪。”裴瑾说道,“我想你帮我收个尾。”
“柳巧仪。”他咀嚼着这个名字,笑了,“你得罪了她?”
裴瑾问他:“行?,或者不行?。”
“可以。”他很痛快地答应了,“我还有几分薄面。”
裴瑾笑了笑:“那就好。”他走过去,替他把腿上滑下来的毯子拉上去盖好,“我走了,你多保重。”
他突然察觉到异样,这样的态度太过熟悉,让他浑身战栗:“等等!”
裴瑾站住,转身看着他。
“你……”他的呼吸突然粗重起来,双目瞪大,“裴先生??”
还是被认出来了,老人家了,记性还不错嘛。
裴瑾想着,唇角微微勾起,将食指竖在唇中,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一如当年。
***
鱼丽被封逸带到别墅里,柳巧仪已经在等着他们了,她瞟了一眼鱼丽,冷冷道:“坐。”
封逸想去拉鱼丽的手,被她躲开了,她坐到柳巧仪面前,像是一个普通少女那样发着脾气:“你到底想干什么?”
“毛毛躁躁的。”柳巧仪不满地看了她一眼,“要做我们家的人,你得改掉这个毛病。”
鱼丽呛回去:“谁要做你们家的人了?我求着你们家娶我了吗?”她说着,还飞快瞪了封逸一眼。
封逸一点儿也没有起疑,他立刻表示不满:“奶奶!”
“行?了。”柳巧仪并没有把鱼丽放在眼里,她调查过鱼丽,什么从小生?病身体不好,那都是托词,她很小就被拐失踪了,去年才机缘巧合被裴瑾救下,她找人佐证过,身世并没有什么破绽。
这样的一个女孩子,除了漂亮之外,柳巧仪想不出任何裴瑾会娶她的理由。
但不要紧,为什么娶她不重要,只要让他娶不成就行了。
柳巧仪抬眼看了一眼为鱼丽说话的小孙子,淡淡道:“带她回房间吧。”
封逸能看懂柳巧仪的那个眼神,她是为自己维护鱼丽而感?到不满,但是封逸并不后悔。
他拉起鱼丽,把她带回了自己的房间,一应布置都已经换成了大红色,红色的被褥,红色的玫瑰,红色的喜字,被子上还有玫瑰花拼成的爱心。
每到红处便成灰。
这红色的婚房太红太艳丽,看得鱼丽心底直冒寒气,昔年的回忆飞快闪过眼前,她紧紧盯着他问:“这房间是什么意思?”
封逸避而不答:“你休息一下吧,其他就不要想了,你出不了这个大门。”顿了顿,他说,“你放心,这次我说到做到,结婚之前,不会逼你。”
鱼丽对此持保留意见。
她能在大清早裴瑾最难熬的时候故意钻到他怀里欺负他,但绝对不敢现在靠近封逸。
男人的保证,听听就行?了,别当真。
何况……结婚前是有多久?几天?几个小时?鬼信他!
封逸大约察觉到了她的冷淡,驻足片刻,出去了,过了大约半个小时,端着一些茶和点心进来了。
鱼丽坐在阳台的藤椅里发呆,封逸走过去,把托盘放在她面前,给她倒了一杯茶:“吃点东西吧。”
鱼丽看了一眼杯子,又把头扭了过去,喝茶早八百年就喝腻了,她喜欢可乐,喜欢奶茶,喜欢所有不健康的高糖饮料!
封逸说:“不喜欢的话,我让人重新做过。”
鱼丽不置可否,反而说:“你坐下来。”她指了指对面的位置,“我们聊聊天吧。”
封逸露出讶异之色,但还是坐下了:“好,聊什么?”
“为什么想和我在一起?”鱼丽托着腮,眉如远黛,“我对你来说,特别吗?”
“当然。”她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让他想要永远占有,永不放手的人。
从第一眼看到她,就是了。
“你喜欢我什么呢?”鱼丽问他,“我的脸?可人总是会老,会丑的。”
封逸道:“不止是这个。”
“那是什么呢?”封逸,或者说肖臣,到底是爱着她什么呢?
不老的容颜,不变的身躯吗?
这个问题让封逸踟蹰了,良久,他才说:“我不知道。”大概自己也觉得这样的答案过于敷衍,封逸尝试向她解释,“我第一次见你,就觉得似曾相识,我没有办法?把视线从你身上移开,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鱼丽,我说的都是实话,我没有骗你。”
“我相信你。”鱼丽把玩着筷子,“其他呢?”
封逸抿了抿唇,努力按下烦躁:“你非要我说出个四五六来吗?”
“因为我不知道你喜欢我什么,如果你是喜欢我这个人,为什么又总是挑挑拣拣觉得我不满意呢?”
封逸深吸了两口气,尽量心平气和地和她说:“鱼丽,我之前可能是对你太过急切了,但是,这是因为我对你有所期待,从一开始,我就很认真地对待我们的关系,我想娶你,让你当封太太,作为我的妻子,作为一个能与我并肩而站的人,你有些地方有太多的不足。”
“封太太应该是怎么样的?像姚煦的未婚妻罗芙那样吗?知进退,识眼色,长袖善舞,是吗?”
封逸沉默片刻,说道:“是。”
“那你为什么不娶罗芙?”
“你是不是一定要和我抬杠?”封逸忍着怒意,“鱼丽,我不想和你吵架。”
鱼丽看着他:“我不是在和你顶嘴,我只是想告诉你,我不想当罗芙,我不想过那样的日子,我不喜欢,你明白吗?”
不喜欢,但曾经羡慕。
原因无他,因为这是属于正妻才有的资格,她是妾,妾是玩物,只要美色,她不甘心,所以,她学会了看账本,学会了打算盘,也学会了待人接物。
但那真的是她喜欢的吗?不,她其实一点也不喜欢,她只是想要向肖臣证明,看,这些事,她也能做到,她也有当正妻的资格。
后来她成功了,肖臣的大房“病重”,越来越少出面,取而代之的是八姨太。
然而,她并不觉得快乐。
她是生长在海边的贫女,一贫如洗,却也简单纯粹,她觉得那个时候的自己更快乐一点。
“鱼丽,两个人要在一起,势必需要有所牺牲。”封逸试图和她讲道理,“我和你结婚,我也必须放弃一些东西,而你要成为我的妻子,你也必须去学会那些事。”
“你不想我提裴瑾,可是,我怎么能不提他?”鱼丽抿着唇,“当封太太,我要去做那些我不喜欢的事,可是当裴太太,我不用!我过得更快乐,更轻松,他从来不会和我吵架,也不会怪我这里做得不好那里不好,我在他眼里,什么都好,你怎么能怪我选他?”
封逸愣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裴瑾真是……无论男女老少都撩啊_(:з」∠)_
不用担心丽娘。
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