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的夜谈之后,鱼丽若无其事,裴瑾也不敢和她再提这样敏感的话题,毕竟男女有别,那天要不是夜深人静,他也不会脱口问出来。
可对于这样的问题,他也没有办法解答,从董菡那里拿了一叠基础的生理卫生课本给她,也不敢当面给,悄悄塞在课本里。
鱼丽发现了,裴瑾看到她一个人躲在房间里看完,又把书塞了回去。
自此,他便不再提起这件事。
过了几日,他在信箱里发现了一封信,看地址是从Z县寄过来的,上面的收件人端端正正写着“请裴先生转交黄大仙收”。
裴瑾被这个称呼逗乐了,拿着信和牛奶进屋:“女状元,有你的信。”他不再提起八姨太这个绰号,生怕她想起不堪往事,看她最近学习用功,便叫她女状元,也算侧面激励她好好用功。
他走到鱼丽房间门外又喊了一声,里头一点动静都没有,他推门进去,发现被褥整洁如昨夜。
他拐弯到休息室去,果然看到地毯上蜷缩着一团东西,他把窗帘全拉开,让阳光充分得照进来。
地毯上的东西动了动。
裴瑾把信放在她面前:“马家姐妹给你寄过来的信,你不想知道她们现在怎么样了吗?”
鱼丽从毛毯下面探出头来,睡眼朦胧:“什么?”
“你这是又看到几点?”裴瑾叹了口气,要不是知道不死,也不会容许她这样,“总这样可不好。”
“要是看电视能看死,我死也瞑目了。”鱼丽接过信,又倒回垫子上,“我再睡一下。”
裴瑾:“……”在她有自控能力之前,坚决不让她上网。
鱼丽的回笼觉睡到中午,下楼的时候看到桌上有两道菜和一碗粥,裴瑾留了字条,让她自己热了吃,他有约出去了。
“有约有约,我什么时候才能有约呢?”鱼丽也不热饭菜,就冷着吃了,心里不由又想起肖臣来。
她隐约能猜到那天裴瑾为什么说她可怜,一想起这件事,她就觉得难堪,可又很难相信,她并非不晓人事的小姑娘,可若要说快乐……她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个快乐。
男欢女爱,男欢女爱,落到女人头上,不是一个“爱”字吗?哪来的欢呢?
肖臣知道她的伤口会很快愈合,所以下手总是没个轻重,有时候真的疼得不行了,她就推一推他:“你轻一点,我很痛。”
“这样你才能记住我。”他把她捏到青紫,还要逼她说,“你说,说你是我的。”
有时候她也不能理解肖臣为什么非要如此不可,或许是因为太深爱了,怕她离开,他对其他姨太太又不见这样的占有欲。
为着这一点,鱼丽愿意顺着他的话往下说,每每这个时候,肖臣才算是满意了。
虽然时而有痛苦,可是因为伤口愈合得快,她倒也没有什么不满的……可是,裴瑾为什么要那么说呢?她这样,很可怜吗?怎么样才算是不不可怜?
又或者,裴瑾是男人,他并不了解女人的感受,他胡说八道。
“不想了。”她甩了甩头,又发了一会儿呆,慢慢把午饭吃了,在院子里一边晒太阳一边拆信件。
信是马小敏写的,说自己和马欣儿已经被当地妇联接手,现在安排在福利院里,还在和家里交涉,父亲已经答应不会把自己嫁出去,她不日就将回家,而马欣儿也很好,已经联系到她的父母,她的父母会来把她走,可能以后就不方便通信了,所以特地写信感谢她一直以来的照顾。
整封信用词简单,还有一些拼音和错别字,幸亏鱼丽现在的水平也半斤八两,倒也看得津津有味。
让她好笑的是,最后还有这么一句话,“虽然看到了大仙的原型,但是我和欣儿都不会告诉别人的,徐警官和董老师那里都没有说,大仙有空要回来看我们。”
莫名让她觉得温暖又好笑。
她拿着信纸,喃喃道:“幸好你没像我一样倒霉,真的嫁过去了,就再也出不来了。”
袖手旁观了那么多年,为什么偏偏这次出面救了她们?
不过是因为马小敏的经历让她想到了自己。
当初那对兄弟把她买下来,为的不过是传宗接代,可她不管怎么样都怀不上孩子,渐渐的,他们对她越来越不好,动辄掌掴打骂。
她一开始还反抗,后来学聪明了,凭借这张还说得过去的脸,挑拨他们兄弟不和。
男人好色,谁能例外?她对每一个人都说只喜他一个,不愿与他兄弟好,一次两次不信,久而久之,自然就信了。
将他们活埋的时候,她心里是说不出的痛快,等埋了他们,她蹲在那个土堆上哭了一宿。
“当时若爱韩公子……”她想了想,复又笑了,自言自语道,“也不会有结果。”
她不再去想这件事,路是她自己选的,是她决定不殉节要苟且偷生的,虽然一活就活了那么多年,可到底是如愿了。
***
裴瑾并不知道鱼丽曾动过这“当时若爱”的念头,若是知道,也不过是徒生感伤。
她是当时若爱,他却是曾经动念。
自海上归来后,鱼丽说要回去看一眼,想知道家人是否受自己带累,女子贞洁,关乎宗族脸面,她虽然为了活命逃走,可又不是铁石心肠的人,就怕弟弟受了自己连累,甚至说道:“要是真不行,现在就算是要浸我猪笼也不怕,我偷偷跑了就是。”
他便说要和她同去。
鱼丽拒绝了:“我俩又不是私奔,哪有你跟我回去的道理,要是被抓住了,你还是朝廷命官,就算不给你定罪,你也要丢了这乌纱帽,还是算啦。”
他明白她说的有理,可仍不放心,又说:“不如你先跟我回去,我再替你打听家里的事。”
“没名没分,跟你回去算什么?”她问。
裴瑾无言以对,他纵然对她有意,可家中已有妻室,与表妹青梅竹马,相敬如宾,怎好把人带回家里去。
何况,他是知道鱼丽有些心气的,若非如此,也做不出这样的事来,既然喜爱她,又怎么忍心她伏低做小,白白耽误?
六百年前,只能发乎情,止乎礼,没有别的可能。
一转眼,两个王朝都覆灭了。
时间的洪流滚滚向前,他们遇见了不同的人,不同的事,当然再也回不到从前。
***
裴瑾到晏岚公寓时,她已经做好了满满一桌的菜,一身普通的家居服,还围着围裙,头发蓬松地绾成了髻,可天生丽质,怎么看都是美的。
“不是在拍戏?怎么请我来吃饭。”裴瑾原本都买好菜准备做饭了,接到晏岚的电话说要请他吃饭,他便给鱼丽准备了午饭后就来赴约。
晏岚解开围裙,笑盈盈道:“我今天的戏在晚上,正巧有空,就想和你吃顿饭。”
裴瑾像是有些意外:“就这样?”
“是啊,不然呢?”
真有那么简单吗?当然不。今天这顿饭的源头,要追溯到她的经纪人张立身上,这个人不算坏,但心中很有点计较。
那天晏岚把车一开过去,张立原本气急败坏的表情顿时就僵住了,等过了些日子,裴瑾将现在所住的公寓过户给晏岚,更是刮目相看。
“晏岚,你走运了,那么多年,这是我看到的头一个就把车房给了你的人,人家要包养,搬归搬,分道扬镳了那也不归你,他倒好,像是不怕你跑。”
“他怕我跑什么?”晏岚还记得当初自己的语气颇为微妙,“没了我,还有别人,张立,他同别的男人不一样,你以为我为什么要选他?”
张立对她还是有几分了解的,知道她有些骨气,要不然凭借她的姿色,早就出头了:“难不成是对你真心的?”
“当然不,跟着他我像是一个人,跟着别人,我像是一条狗。”她淡淡道,“老张,我相信我这次没有看错人。”
张立对此不予置评,但看在那价值千万的车和房上,他对裴瑾已然改观,这样大方的人,要不是二愣子,就是真有家底,要是这样,晏岚这回的运气还真不赖。
可是晏岚一进组拍戏,就再也没有和人家接触过,张立冷眼旁观了半天,问她:“你是不是失宠了?”
晏岚蹙眉:“什么?”
“这好几天了吧,从没给你打过电话。”张立问她,“是对你太放心,还是对你压根不上心?你快要生日了吧,有没有点表示?”
晏岚心里一个咯噔。
张立语重心长道:“晏岚,男人的劣根性不用我说你也懂,姿态放低一点,哪个男人不喜欢曲意奉承?”
他说得对。
然而,这些心思,怎么能在裴瑾面前说出来呢?
可裴瑾呢,他说:“噢,我还以为是你生日,所以眼巴巴买了礼物过来,敢情,我记错了?”
他将礼物从口袋里取出来,推到她面前。
晏岚的眉梢眼角顿时弥漫上喜意,脸颊绯绯,慢慢伸手把礼物拿了过来,打开一看,那是一串钻石耳环,切割好的钻石在阳光下闪烁着七彩的光泽,熠熠生辉,如此夺目。
“戴上看看。”裴瑾微笑着说。
晏岚咬了咬嘴唇,欢欢喜喜戴了起来,裴瑾夸她:“钻石虽好,不及你璀璨。”
“你怎么知道是我生日?”晏岚微微歪着头,有些好奇的样子,角度正好,钻石亮晶晶的。
裴瑾但笑不语。
科技是多好的东西,一个小小的软件,足以记住周围所有人的重要日子,节日,纪念日,生日等等,到了时间,自然会提醒,何况还有崔莹莹,早就来问过他是否需要准备礼物。
晏岚怎么说都陪伴了他不少时日,这些心意,应该的。
看到她这样快乐,真是值得。
毕竟,快乐是很难得的。
人是贪得无厌的,牙牙学语时,一块糖果便足以开心许久,后来渐渐年长,又想要裙子,游戏机,巧克力……越是长大,想要的也就越多,等到最后,金钱可以买到的东西,已经无法带来任何愉悦了。
然后人就会开始追求一些更复杂的东西,权势,名利,感情……最后呢?
裴瑾想了想,笑了,是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