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天晚上，黎嘉茉特意从衣柜中找出她一直珍藏着的几套衣服。是高考出分后，亓宸妈妈带她去商场买的，有裙子，有套装，光看布料都知道价格不菲。
记得亓宸妈妈带她去商场的那天，她身上穿的是不知道从哪个亲戚家的大姐姐那拿来的衣服，洗得褪了色。亓宸妈妈在灯光明亮的商场给她挑衣服时，黎嘉茉只敢穿着单薄的衣衫蜷缩在一旁，生怕自己把哪件衣服弄脏了、弄皱了，柜员会让她赔钱。
就像那时的她和琳琅满目的商场格格不入一般。
穿着远高于自己消费水平的衣服，出去吃饭要担心把它沾脏了，下雨要担心把它淋坏了。
亓宸妈妈给黎嘉茉买的那几套衣服，黎嘉茉只在她面前穿过几次，之后都是用防尘袋套好，整齐地叠放在衣柜的角落。
和亓宸约好三点碰面，黎嘉茉两点半就动身出发了。
毕竟穿着裙子，不太方便骑自行车，她只能步行到和亓宸约定的汇合地点。面对亓宸那只喷火龙，她可不敢迟到。
是距离学校两公里的地铁站对面。
黎嘉茉今天穿了不常穿的小皮鞋，不知是否是因为太久没穿，走起来路来仍感觉有些磨脚，脚后跟传来隐隐的疼痛感。
到达约定地点时，三点差几分钟，她便用这间隙背单词。
直到“嘟嘟”两声车喇叭声，黎嘉茉有预感式地抬头，看见离她最近的路边停了一辆黑色跑车，车窗徐徐下降，露出亓宸的面孔。
视线交汇的那一刻，亓宸又按了下喇叭。
黎嘉茉觉得这一道喇叭声里有不耐烦的成分，便赶紧钦灭手机屏幕，跑到车前。犹豫了一下，还是打开了后门。
谁想车的后排居然没有座位。
空空如也的一大片空间，是黎嘉茉没见过的车内设计。
顿时觉得有些尴尬，黎嘉茉佯装开玩笑地喃喃一句：“这后面怎么没有位置呀？”而后阖上车门，走到了前面，坐上副驾驶。
系好安全带后，便直视前方，全程都不敢往亓宸脸上乱瞄。
亓宸也没有回应她那句自言自语般的问话，待黎嘉茉坐好，车子便直接开动了。
车里放着亓宸喜欢的歌。
现在播放的这首，他很早之前便分享到了朋友圈，黎嘉茉点开听过。
《That’s What I Like》。
亓宸似乎很喜欢这个歌手的歌。
明亮的音线，略带沙哑的唱腔，偏摇滚的旋律。
倒衬得二人间的沉默仿佛地狱。
和亓宸待在一起的时候，黎嘉茉连呼吸都是小心翼翼的。
直至车子在一个红灯的间隙停下，脑海里两个声音厮打后，黎嘉茉终于试探性地开口找话题：“你把车开进学校了吗？”
之前，亓宸就一直想把家里的跑车开进学校。
但澄安大学对车辆管理很严格，未经登记的外来车辆不能入校。所以之前每次回去，二人都是在地铁附近碰面，然后亓家司机来接。
亓宸的左手搭在方向盘上，整个人有些百无聊赖的姿态：“托别人帮忙办了车辆登记。”
“那你以后回家都可以自己开车了。”
说话时，黎嘉茉的语气稍稍拔高。因为她记得亓宸一直很想有辆自己的车，但亓父一直都以开不进澄大为由拒绝。
而亓宸现在在开的这辆车，俨然是他爸买给他的新车。
她只是以为亓宸会开心，才故意作出一副她也很兴奋的模样。
而听到她的话亓宸侧目，懒洋洋地扫了她一眼，而后勾了下唇：“怎么，想我给你当司机？”
“没有。”觉得自己从亓宸的话里听出了嘲讽意味，黎嘉茉当即否决。心尖忽得像被一只手紧紧揪住，有点泛酸，但是说出口的话不敢将情绪流露出半分：“我的意思是你以后可以自己开车出去玩了，你应该很开心吧。”
语毕，黎嘉茉便不再说话了，低头，佯装看手机。
也因此没有注意到身侧的人落在她身上的视线。
街口的绿灯亮起。
车厢内随车流一同流动的只有歌声，仿佛刚才的对话只是转瞬即逝的错觉。
车在车库停稳，黎嘉茉解开安全带，刚想下车，却猛地被亓宸叫住。
“包打开。”
花了几秒去反应亓宸的话后，黎嘉茉乖乖照做。
亓宸长臂一伸，从车座后面捞过一个盒子，递给黎嘉茉：“放着。”
黎嘉茉接过盒子，看清上面标注的商品名，是个充电宝。
同时，耳边响起亓宸的声音：“手机没电就用这个充。没见过哪个现代人出门一天不带手机的。”
闻言，黎嘉茉抬头，想去看亓宸，可车内却瞬间陷入黑暗，让她看不清亓宸的神情。
说完话后，亓宸便干脆地熄了车内灯，打开自己的那边车门下了车。黎嘉茉立即跟了下去，关好车门后才把充电宝塞进自己的包里，几步追上已经往外走的亓宸，在他身后亦步亦趋了一会儿，终于开口：“亓宸，谢谢你。”
亓宸没回头，只说了句：“走快点。”
他腿长，自顾自往前走，黎嘉茉需要小跑才能跟上。
…
亓宸妈妈已经坐在客厅里等他们了。
亓宸看他妈一眼，也没喊人，直接上楼了。
看见自己儿子这臭屁样，亓母放下手中的电视遥控机，喊一声：“臭小子，给我站住！”然后跟了上去。
路过黎嘉茉的时候，笑了一下：“嘉茉，你先坐。桌上有坚果，你先吃一些垫垫肚子。”
黎嘉茉便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静静等了会儿。
过了会儿，亓母下楼，坐回她原先的位置，先是寒暄，问了问嘉茉最近的学习情况。黎嘉茉回答都挺好的，便听见亓母说：“嘉茉啊，你平时可以和小宸说说，让他多回下家。开车也就四十几分钟，弄得像在外地读书一样。”
黎嘉茉顿了顿，组织了一下语言，说：“我平时在学校也不怎么碰到亓宸。碰到的话我会和他说的。”
亓母又问：“他最近在学校是不是有什么情况？我看他家都不怎么回了。”
亓宸最近在忙一个学科竞赛的事情。
黎嘉茉是从他朋友圈知道的。
如果亓母不知道的话，应该只有一个原因……
黎嘉茉选择了隐瞒：“我也不太清楚，我和亓宸平时也不怎么交流。”
听到黎嘉茉的话，亓母也并不意外，毕竟这么多年来，自己那儿子和黎嘉茉似乎都是不冷不热的，想来两个人也玩不太来。
于是，喃喃来一句“那臭小子”，亓母便换了话题：“你妈妈腿好一些了吗？”
黎嘉茉怔住，下意识问：“我妈妈腿怎么了吗？”
“啊，那她应该是怕你担心，没和你说。你妈妈之前在酒店拖地，不小心从楼梯滚下去了。”说完，亓母宽慰她：“不过你放心，好像就是腿折了一下，其他没什么大事。”
脑海里不断滤过近段时间来和母亲的聊天，她没有透露半分自己受伤的事情。
抿了抿唇，黎嘉茉压下眼底的情绪，最后缓声道：“应该没什么大事。”
晚饭还是只有他们三个人。亓宸吃了饭就回房间了，黎嘉茉陪亓母逛了一圈花圃，单独离开了。
黎嘉茉一直觉得亓宸家所在的别墅群，周边的交通基础设施建设很不合理，比如距离最近的公交地铁站，打车都需要十来分钟。
但转念一想，别墅区里的住客也用不到公共交通。
黎嘉茉打了车，捏着手机站在小区门口等。
屏幕上显示接单的司机还有七分钟到达。
从身后传来挡车杆徐徐抬起的声响，同时，有巨大的光圈照射至背面，黎嘉茉往路旁站了站，给后方驶来的车辆让位。
目光落在手机屏幕上，脑海里是有些杂乱的思绪，反复点开和妈妈的聊天框，却不知道要不要问出口。
正如亓母所言，妈妈不想告诉她这件事，自然是不想让她担心。
但是她什么都不知道。
如果不是亓母和她提了一嘴，她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
为什么连向自己的妈妈发个问候的微信都需要这么纠结呢？
余光中，一辆汽车奔驰着离去，黎嘉茉终于下定决心，给妈妈发了一条消息：“妈妈，亓阿姨说你腿受伤了。你去看医生了吧？现在好些了吗？”
收到回复的时候，网约车刚好到了。
坐上后座，黎嘉茉开始听妈妈的语音。
“早就好了。只是不小心滑下来了，那天地太湿咯！去医院看过了，没什么事情。怕你在外面读书想东想西，才没和你说的。”
妈妈的语气轻快，背景还有酒店里锅碗瓢盆相碰的声音，应该是腿伤确实无碍，又回去上班了。
黎嘉茉的心稍稍放松。
“晚饭吃了吗？”
黎嘉茉打字：【吃了，今天在亓家吃的。】
【妈妈：亓家对你很好。嘉茉，以后工作了要好好回报人家。】
聊天中，每提到亓家一次，妈妈就要说一次。
而黎嘉茉每次都会认真回复。
真心的。
【jasmine：嗯，我会的。】
【jasmine：妈妈，要是腿不方便，要记得和酒店请假，在家里休养几天。我最近又找了一个家教，给钱很多^^】
妈妈那边回复了好。
虽然知道她肯定不会照做，但黎嘉茉的心才算是堪堪安定下来。
似是透过后视镜发现坐在后排的乘客没有玩手机了，百无聊赖的司机开始找话聊：“美女，你是住刚刚那个小区的啊？”
黎嘉茉说她是过来吃饭的。
“全澄安最贵的房子都在那了！”说到这，司机喟叹一声，“刚刚来接你的时候，还看到一辆车牌1717的牌照车，贼拉风一车，也不知道是哪个少爷太子！”
黎嘉茉轻笑一声，算作回应，没再说话。
接下来一路，司机都在围绕着这个话题絮絮叨叨投胎是门技术活，有的人就是天生好命，有的人就是命途多舛。
后排一直安安静静的。
黎嘉茉打开了车窗，听风呼啸而过，路边的街景化作缭乱的霓虹，耳畔是流淌的岁月与沉默的回响。
司机说的那些道理。
她很早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