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比特今夜失明》
文/识了
第一章
缴完费，先在记账APP上记录了药费，黎嘉茉才去取药窗口拿了药。
医生双休日不坐诊，而工作日黎嘉茉的课表满满当当，只有每周五下午有空。所以每次从医院出来的时候，都毫无例外的是傍晚。
才下过一场大雨，路面湿漉漉的。雨水却把空气洗干净了，在欲熄未灭的天色里，交通信号灯的色调显得格外鲜艳，亮得有些灼目，刺得人心慌。
明明从医院门口看过来还是绿灯，怎么到她走到的时候，就成了红灯。
一到雨天，心情就会格外差，会烦恼于这些看似鸡毛蒜皮的小事。可生活本就是由这些日常琐事组成的，于黎嘉茉而言，每一天，都是一个到处碰壁的过程，是未知的丛林，四面都是荆棘。
无论往哪个方向前进，无论道路正确与否，她总是要受伤流血，这是她平凡的一天。
在路口，视线直直对着漫长的红灯，心绪漫无目的地游离。
心理医生的话在她脑子里不断复盘。
“药物只是辅助性的，但心病还得心药医啊，治病的关键不在于药物，在于服用药物的过程中主动去治疗这个抑郁。按理说，几个阶段吃下去都应该会有点成效，但是你开始治疗也半年了，按你自己说的，都有在遵医嘱吃药，还是没有明显的好转，说明这个症结还没有找到。”
“当然，也可能是这个药不太适合你。我今天再给你换次药，你拿回去吃两周试一下，看看这次能不能有点效果。但是千万要记得自己也要主动去和这种情绪抗争，远离那些让你不快乐的，去寻找一些自己喜欢的事情。”
说了一堆，医生又像例行公事一样检查了她的手腕，确保她没有出现自残自杀的倾向后，才敢在她的药物清单里加进含有安眠成分的药物。
黎嘉茉总觉得医生多虑了。
毕竟往自己皮肤上划刀子多疼呐。
她最怕疼。
车流不息。
红灯开始闪烁，进入倒数阶段。
看着在自己面前飞驰而过的一道道汽车，黎嘉茉有些分神地想，不过如果要是可以不知不觉中被车撞死，也不是不可以。
虽然也会疼，但应该也就是一瞬间的事儿。
正这样想着，绿灯亮起。
那些车辆又规矩安分地等在斑马线之后了。
黎嘉茉混入通行的人群中，规规矩矩地往路的对面走去。
她也只是想想而已。
地铁上的路程都是闭着眼度过的，靠着耳机里的歌声消磨时光。
当然，还伴随着无数次人怎么这么多、地铁怎么这么挤的埋怨。
每每这个时候，黎嘉茉的脑子里就会冒出不切实际的幻想——
如果她可以瞬间移动就好了。
刷乘车码出站后记下这笔交通支出，点开手机，发现妈妈在几分钟前发了句微信：【嘉茉，吃饭了吗？】
看时间，应该是刚从超市下班。
其实还没来得及吃。
但黎嘉茉还是回：【吃了，吃的大排和菠菜/可爱/可爱】
后面跟了两个小黄豆表情。
【妈妈：嗯嗯，要记得吃饭。】
【妈妈：吃好一点，饭钱不要省。没钱和妈说哈。】
【jasmine：有钱的。我每天都可多了！】
【jasmine：老妈你吃了吗？】
【妈妈：老妈刚下班，马上就去吃，今晚烧鱼吃/呲牙笑/呲牙笑】
说着，妈妈又发过来一张图片，是妹妹黎嘉念的满分试卷：【念念这次是班里第一，语数都是一百分。】
黎嘉茉将图片放大，就看见试卷的姓名栏端端正正地写着“黎嘉念”三个字，放在小学生字体里横向对比是很漂亮的字。
【jasmine：有我当年风范。】
【妈妈：是呀/捂嘴笑】
又和妈妈聊了几句，出了地铁站，黎嘉茉直奔附近的一家面店，跟老板要了碗牛肉面。
这是她半年来形成的习惯，每次从医院看病回来，都要来一份平时朝思暮想但舍不得吃的晚餐，算作对自己的犒劳。
滚烫的牛肉片卷着面条刺激着味蕾，热气腾腾的汤料入胃，似一股暖流涌遍全身，稍稍疏解了因为阴雨天低气压导致的郁闷心情。
对黎嘉茉而言，一天中难能可贵的快乐，就来自于食物。
无论是食堂早饭再普通不过的包子，还是偶尔奢侈的烧烤夜宵，步履匆匆的一天，她仅愿意为饭点而短暂驻足。
食物入肚的瞬间，会让她得到一种难以言状的满足感与幸福感，慰藉自己空虚而疲惫的心灵。
斤斤计较的生活费，也只有在食物上面的开销愿意不那么吝啬。
可这种快乐对她而言也是短暂的。
当最后一口面入肚，她踏出面店，脚步落在湿泞泞的水泥道路上，目光所及之处是坑坑洼洼的小水坑，鼻间残留的牛肉汤的香味被雨水的气味席卷替代。
那种低落、沉闷的情绪又不可控地涌了上来。
黎嘉茉拿着雨伞，不疾不徐地穿梭沿着行人通道向学校走去。边走，边走马观花似的看看四周，终于以蜗牛的速度进了学校大门，凭着自己的记忆走到了停车的位置。
却发现自己的车倒在了路边。
走近一看，脚撑和挡泥板都已从自行车车体脱落，散在旁边。
散落的零部件就这样躺在被雨淋湿的地面上。
像是死掉一样。
黎嘉茉垂着头，无声地凝了地面几秒。大脑放空，空白一片，脑子里没什么具象的想法，但喉咙却已经先思想一步开始发堵。
她试着去扶起自行车，却因为没了脚撑，车身根本无法独立立起。
想了想，她有些艰难地弯下腰，一手扶着车身，一手伸出，去够落在一旁的脚撑和挡泥板。
零部件带着水渍和尘泥，沾到了她的手上。细碎的沙石和潮湿的触感，让黎嘉茉觉得肮脏且恶心。
酸意浸濡眼眶，混着令人不安的潮湿。
她为什么这么倒霉。
为什么倒霉的都是她。
为什么她一走到医院的路口，绿灯就变成了红灯；这里停着这么多车，为什么偏偏是她的车被撞了，偏偏地还是湿的，而且她才付了医药费，又要修车，钱够不够都不知道……
喧杂的怨气争先恐后地闯入她的脑海、侵占她的大脑，积累的负面情绪坍塌崩落，可以作证自己不幸的每个细节在脑子里不断回映放大，这些情感因子蛮横且来势汹汹，根本不受她的控制，每次都将她吞噬。
酸涩苦楚的泪水就要顺着重力的方向落下来，黎嘉茉赶紧直起身，吸吸鼻子，不让眼泪落下来。
她打开自己安装在车前的车筐，打算把破碎的脚撑和挡泥板放进去，把车推去维修。
就在打开车筐的同时，看见搁置在其中的一张纸。
黎嘉茉眼尖，一眼就从那张纸的花纹判断出这不是自己放在车筐里的，于是在下意识合上车筐盖子后，又重新打开，拿出那张便签。
上面写着几行字，字体遒劲有力，只是连笔潦草随意，加上纸的周缘撕得很不规矩，可以推测写得着急。
“抱歉，不小心撞倒了你的车。如需赔偿，可联系电话xxxxx，微信同号。”
很奇妙的。
这张皱巴巴的纸，居然在瞬间抚平了她皱巴巴的心。
那些委屈，那些抱怨，那些愤世嫉俗。
在这一刻，稍稍得以收住了。
嗯，情绪不稳定也是抑郁症的症状之一。
黎嘉茉现在居然意外地有些感动。
因为有他人赔偿，黎嘉茉没急着去修车，而是一路推着车回了宿舍楼。
和宿管阿姨沟通过后把车横搁在车库地上，回了寝室，黎嘉茉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在微信验证框输入了那张纸条上的号码。
蹦出来一个微信名是数字“7”的主页。
黎嘉茉点了添加：【你好，我是今天被你撞倒的自行车的车主，来联系你确认赔偿事宜的。】
发送申请后，黎嘉茉点开校园论坛，打算在上面找一份家教。
虽然亓家一直有资助她生活费，但黎嘉茉一直没用那笔钱。受人之恩这件事于她而言太过沉重，她觉得自己不应再用任何理由去接受这笔资助。
她消受不起任何好意。她只希望能不亏不欠。
而她欠亓家的已经很多了。
所以亓家打的生活费，黎嘉茉一分不动地都留在银行卡里。
上大学后，她都是靠自己兼职来赚取生活费的。
而这次医生给她换的药比之前的要贵一些，虽然也就每个月几百块的开支，但对于生活本就拮据的她而言也可成为一笔重担。
所以黎嘉茉需要再找一份家教，去平衡这笔额外的支出。
轻车熟路地点开论坛的“校园兼职”版块，黎嘉茉的目光在搜寻着家教信息，耳边是室友兴奋的交谈。
“我去，你知不知道原起这个暑假又拿了世锦赛冠军！一枚个人金牌，一枚团体金牌……我把他那个比赛视频转到寝室群了，真的爆帅！”
“他那场比赛我特意看的直播！天，我居然和世界冠军是同班同学，同班了一年还是觉得很不真实。主要是他还这么帅，感觉更魔幻了。”
“毕竟人家天天训练，不怎么来上课。诶，说起来，你知道他专业分流去了什么专业吗？万一又和他一个专业，说不定还能继续当三年同学呢。”
“我之前看论坛有人说过，好像是金融？”
“金融？”闻言，程诺迅速扭头，视线落在正低头看手机的黎嘉茉身上：“嘉茉，那你又有二分之一的概率和世界冠军做同学了！”
黎嘉茉正在浏览兼职版块。刚才周瑾桉和程诺的对话于她而言是左耳进右耳出，对她们话里的那个人，她也没什么关注的兴趣。
于黎嘉茉而言，只不过是个和陌生人差不了多少的同学罢了。
说是同学，实际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而她连自己的世界都无力面对了，又怎么有精力去关注另一个世界。
冷不丁听到程诺叫自己，黎嘉茉下意识地敷衍了三个字：“这样吗。”
说完，没立即听到程诺的回应，她才恍然觉得自己的反应可能过于冷淡了，强迫着自己打起精神，提高了音量，听起来颇有兴趣地补了句：“他也不怎么来上课，同不同班都没什么大差别吧。”
同时，一个标题为“招经管大一课程辅导，260/h”的帖子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澄安大学不缺有钱人，但哪怕是相较于校内的收费基准，这个辅导时薪也算是罕见的高了。
毕竟两百六一小时，那按一般的家教频率，一周就有五百二十块了！
又点进帖子一看，发现发帖人的诉求居然是一周至少两次！
帖子下方已经出现了“富哥，饿饿，饭饭”“此时只恨自己不是经管生”之类的回帖了。
黎嘉茉扫了眼发帖时间，两分钟前。
很好，刚发没多久，应该暂时没那么多竞争。
于是黎嘉茉当机立断，迅速复制下帖子提供的微信号，退出论坛，切换到好友搜索界面。
莫名其妙的，情绪又涨了些。
她似乎已经看到四千多的兼职月薪在向她招手了。
同时，耳边响起周瑾桉的声音：“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是大二要开始上专业课了，哪怕是运动员特招也应该要出勤上下课吧？”
所幸程诺立刻接了周瑾桉的话，黎嘉茉便心安理得地退出她们的聊天频道，争分夺秒地在微信搜索框粘贴自己刚刚复制来的富哥微信号。
谁想下一秒，屏幕上弹出一个很是眼熟的主页。
？
黎嘉茉怔住。
待回过神，心里猜测是不是手机卡了，或者是自己复制错了？
她又找回那个帖子，重新复制粘贴了一遍，再一次点击搜索——
结果，手机屏幕上显示的，还是那个微信名叫“7”的微信主页。
而此时，她的上一条验证消息还没被通过。
看着那个过分安静的主页，时间像是凝结。
几秒后，黎嘉茉从僵化状态中切换出来，点击了那条验证消息后面的回复键，又添了一句话。
【你好，我是今天被你撞倒的自行车的车主，来联系你确认赔偿事宜的。】
【顺便想应聘一下您的家教qwq】
作者有话要说：黎嘉茉：大丈夫能屈能伸。
其实不太想给文章设置什么立意，但如果真的要说，本文的立意大概就是：“荒谬当道，爱拯救之。”
阅读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