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漪登基后为了破解蛊毒耗时数年,却始终一无所获,最终只得放弃,将一切交于上天。知道这件事的只有奉颉,他得了先?国师的衣钵真传,于占卜上颇有造诣,便一直致力于预测云沛的天命,并?开始研制让蛊虫离体之法,以?及可以?让离体的蛊虫存活的药物。
他于承宁十五年离开北云,以?医者的身?份混入南云,结识太子云昰,由他引荐入宫为病入沉疴的天同帝云沛诊治,暗中?以?秘术引出他体内的母蛊,他原本想以?自身?为容器养着蛊虫,奈何蛊虫认主,于是计划失败。
后来他无意间?遇到中?毒的安平晞,为了将安平曜收为己用,刻意编出一段谎言,让他以?为要用极其珍贵的金蚕蛊做解药,从而有愧于他。但其实只是简单地以?毒攻毒罢了,可没想到那只蛊虫再啃食她伤口处的腐肉后竟不愿离去,并?且自行钻入了血肉中?……
那个时候他极为震撼,便开始有些?怀疑她的身?份,如若蛊虫真的认主,那么除非她有云家的血脉,否则此事解释不通,后来终于印证了他的猜测,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她便是他在北云遍寻不着的小公主。
此后云沛身?死,南云动乱,公主回归,可谓好事一桩接着一桩,但奉颉心里?却总觉得七上八下,他总觉得母蛊易主有些?太过顺利,顺利的不可思?议,如果蛊毒这么容易便可应付,怀熹帝为何会没想到呢?
果然,他回京后便发现承宁帝身?体有恙,只是一切表现得不是很明显。他在闭关期间?苦苦研究古籍,又多方查探打听,才知道母蛊一旦易主便命不久矣,原本是主人死则母蛊亡,如今一切将颠覆,成?了母蛊死则主人遭反噬。
所以?他们陷入了困局,安平晞体内的蛊虫死后不仅会要了她的命,承宁帝体内的子蛊会受到感应也将身?死,所以?承宁帝的命运是无法改变的。只有在母蛊死亡之前将其取出,或许可救安平晞一命,但承宁帝却必死无疑。
安平晞震撼得无以?复加,苍白?着脸半天说不出话来。
“陛下舍不得你?死,所以?她一早便命我将你?体内母蛊取出,可我……我舍不得她,”奉颉颤声道:“我想再拖一拖,兴许能找到法子呢,可是我想破了头也找不出破解之法。我只恨自己为何不是都夷,若我是他的话当年便可与?母蛊合体,如今也不会受此煎熬,能与?陛下同生共死,便是我此生最大的荣耀。”
安平晞满心悲怆和绝望,她以?为的柳暗花明原来只是假象,即便见惯了生死,可她依旧无法相信承宁帝会命不久矣。
“看到你?无恙,我便也放心了,你?先?回去歇息,待陛下醒来自会传召。”奉颉渐渐冷静下来,起身?扶她起来,嘱咐道:“事已至此,多想无益,陛下的心愿便是我的心愿,我们都希望你?好好活着。”
安平晞不由得想起了安平曜,心中?顿时五味杂陈。她的心愿对于安平曜来说是不是也是压力?
她失魂落魄地离开寝殿,由宫女们扶着出了宫,马车在府门外停下时她心里?依旧乱得厉害,吩咐道:“去城中?转转吧,我还?不想回去。”
于是马车出了皇城,沿着朱雀大街一路往前,街市上的喧闹之声不绝于耳,她却不觉得烦躁,只感到无比亲切,不由得掀起帘子朝外望去,只有看到这样真实的人间?烟火气她才会觉得自己还?活着。
“公主,王公子前来觐见。”车前有人禀报道。
安平晞愣了一下,这才意识到是云昰,便命阿慕回避,让他上车陪侍。
云昰原本满面焦灼,见她一切安好才放下心来,却还?是忍不住道:“为何不回府?连日?奔波,我看你?气色很差。”
安平晞没说话,依旧望着窗外。
不知何时转到了一条热闹富丽的街巷,耳边响起丝竹管弦之声。
有女子婉转的歌声远远传来:
……
正青春未老,流莺方歇。
蝴蝶枕前颠倒梦,杏花枝上朦胧月。
问天涯、何事苦关情,思?离别。
声一唤,肠千结。闽岭外,江南陌。
正是堤杨柳,翠条堪折。
镇日?叮咛千百遍,只将一句频频说。
道不如归去不如归,伤情切。’①
安平晞鼻子一酸,忍不住泪如雨下。云昰有些?手足无措,慌忙取出帕子给她拭泪,神情紧张道:“发生何事了?”
她哽咽着道:“云昰,我、我想回家……”原以?为江南的杏花烟雨浸满哀愁,如今却发现北方的壮阔山河更是凄寒入骨。
如今的他们哪里?还?有家?云昰心中?极为哀恸,突然伸出手臂将她拉进?怀里?紧紧抱住,沉声道:“好。”
安平晞只觉得从心到身?哪里?都疼,此刻只想找个怀抱好好痛哭一场,便顺势依偎在他怀里?泣不成?声。
她的母亲是王朝的女帝,为何连帝王都如此命运多舛?若舍却她的性命可以?让女帝活着她愿意,她不过是一只孤魂野鬼,且余愿已了,何况如今的每一天都是偷来的,若能以?死报答母亲的生恩也是值得的。然而事实上她却什么也做不了,在生死面前连国师也束手无策。已经失去了一位母亲,没想到还?要再失去一位。
她哭的累了,便迷迷糊糊地伏在他怀里?睡着了。云昰怕她颠簸,忙让车夫调头回府。
*
安平晞醒来时天色已昏,帘外灯火璀璨,阿慕正侍立在榻前,见她睁开眼忙躬身?上前,询问道:“公主可要用膳?”
安平晞缓缓摇头,呆呆地盯着帐顶,喃喃道:“我是怎么回来的?”
阿慕不由掩口轻笑,低声道:“王公子抱您回来的,可要传他进?来侍候?”
安平晞愣了一下,想到府门口到内院,众目睽睽之……面颊顿时有些?粉热,清了清嗓子道:“不用。”此时若见他,实在有些?难为情。
可能是睡前哭了,所以?眼睛有些?肿胀,便让阿慕准备冰块,冷敷了一会儿才有所缓解。
“宫里?一直没有消息吗?”她将棉巾交于阿慕,起身?问道。
“没有。”阿慕回话道。
难道母皇还?未苏醒?她心中?有些?焦灼,更多的是说不出的郁愤。世上怎么会有如此狠心的母亲?为了保住偏疼的孩子,竟置其他孩子于不顾?不知哪儿来的一股子热血,让她忽然觉得如果自己是承宁帝,恐怕就是拼着鱼死网破也要在羽翼丰满后攻打南云,手刃仇人……
可是转念又苦笑着叹气,若她真有这样坚忍的心志,又怎么会对害过自己的人下不去手?她如今早没了锐气和朝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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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宁帝睁开眼睛时,看到奉颉守在榻前打坐。
她轻轻吁了口气,奉颉立刻醒过神来,掀跑而起大步走?了过来,俯身?查探道:“陛下怎么样?”
外间?侍候女官听到声音,忙带着宫人送来洗漱用品和参汤等。
奉颉忙退到一边静候,待她修整过后才上前参拜见礼。
“命人传国相大人见驾。”她打起精神道,女官应声退下。
“云璁……何日?回来?”她倚在靠枕上,缓缓望向奉颉道。
“算算时间?,使臣应该已经追上平章王了。”奉颉试探着问道。
“撷忧呢?”她有些?虚弱地开口道。
“公主无碍,陛下且放宽心。”奉颉迟疑着道:“要不要传她觐见?”
承宁帝沉默了一会儿并?未回答,而是问道:“她如今怎么样?”
奉颉正欲宽慰她,但在看到她的眼神时不由得欲言又止,重新斟酌了一番,如实禀报道:“想必……已经受到了蛊虫的影响。”
承宁帝闭了闭眼睛,努力活动了一下手指,恨恨道:“你?当日?实在太过莽撞,怎可将蛊虫用于她身?上?”
“奉颉该死,陛下息怒。”他自知此事已无可挽回,只得深深伏跪在地,久久不敢抬起头来。
承宁帝心绪繁杂,她自然也知道他是无心之失,毕竟谁也想不到她的女儿竟会在安平家长大。此刻她也不知该痛恨命运的残酷还?是母皇的无情,竟让她有一天会陷入如此境地。
“过来。”她招了招手。
奉颉忙直起身?,往前挪了两步,轻轻捧住了她的手。
承宁帝垂眸望着他,眼前之人发色灰白?面容沧桑,竟已显出几分老态,哪里?还?有几分昔日?的仙风道骨飘逸出尘?
“奉颉,也许……也许当年我不该将你?交给国师。”都是命运的捉弄啊!她叹了口气,神情中?满是萧索哀伤。
“陛下给的一切,奉颉都甘之若饴。”奉颉轻轻握了握她的手掌,柔声道。
“云璁回来后,宣他和撷华一起来觐见。”她轻声嘱咐道:“朝中?大事,我这两日?会慢慢交托于崔峦与?素和,有他二人在,云桑可保十年无虞。至于边境上……终究还?是少不了云璁。”说到这个儿子,她不觉心如刀绞。
“他竟能对自己的亲妹妹起狠毒之心,他的父亲若泉下有知,真不知该作何感想。”她涩声道。
“您不要再想这些?烦心事了,今日?气色还?不错,不如召大公主来吧?她应该一直在府中?侯旨。”奉颉提议道。
承宁帝别过了头,苦笑道:“将她找回来,却不能护她平安,我实在是无颜见她。”
“陛下莫要自责,公主是深明大义之人,她不会不懂这些?的,何况只是虚惊一场。说起来也怪微臣疏忽,以?后不会再让这种事发生了。”奉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