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平晞拼命点头,眼?泪却不住地往下流。
长久以来,她?似乎都?忽略了?安平曜的想法,自从她?再次回到这个世间?,她?似乎从未问过他真正的想法,也在?刻意回避着不愿面对的东西。
她?经历过生死,他又何尝不是?他在?短短两年间?失去了?母亲,失去了?父亲,失去了?兄长,也失去了?……妹妹,甚至失去了?最引以为傲的能力。
她?努力去回想那些日子发生的一切,可是脑中一片混沌,思绪紊乱,怎么也理不清楚。
修行?他怎么可能放下一切去修行呢?他心中是否想过报仇?这些安平晞都?不知道,也无法开口去问,只能寄希望于奉颉,希望奉颉能开导他,让他真正获得心灵的平静。
安平晞回到公主府后,胜红差人来报,说撷华邀她?明日出城狩猎。
短短一日便与昔日故交诀别,与最亲之人诀别,她?心中本是极为悲怆凄哀,可是忽然想到此?后还不知道要在?这个地方呆多?久,若一直放任自己沉浸在?悲伤中也不是个办法,便答应了?下来。胜红立刻吩咐下人们去安排明日的出行事宜,又差人去给撷忧回话。
夜幕降临时,安平晞独自一人坐在?出檐下发呆。
庭中花木扶疏,随着夜色渐浓,一切都?变得影影绰绰起来。她?托腮望着灯影投在?地面上的光斑,脑海中竟又想起前世的最后一夜。
因为太过久远,所以如今有些记不清了?,究竟是生前在?梦中看到了?自己的孤魂,还是死后在?世间?游荡的魂魄穿越过生与死回到了?过去梦境,看到了?生前的自己?
唯独夜色中那清幽缥缈的声音依旧无比清晰:
五月不可触,猿鸣天上哀。
门前迟行迹,一一生绿苔。
苔深不能扫,落叶秋风早。
八月蝴蝶来,双飞西园草。
感此?伤妾心,坐愁红颜老。
……
她?便又想起了?云昰,于是不由得伤心起来。那时候的自己怎么可以绝望无助到那种地步?天啊,人真的太脆弱了?,就连她?也是。
“公主,”阿慕悄无声息地走到身后,跪下来轻声道:“您已?经在?此?枯坐半日了?,要不要进来?若是觉得心情抑郁,可招人来派遣解闷。”
安平晞悄悄用袖角抹了?泪痕,摇头道:“不用了?。”
阿慕担忧道:“可您自打?搬来后始终都?不开心,胜红姐姐很担心,其他几位女官也是忧心忡忡,若是她?们报给了?宫里,陛下定?然也会忧心……”
安平晞微微一惊,没想到自己的个人情绪竟也会影响到别人。尤其是女帝日理万机,她?是万万不愿打?扰的。
她?想了?想,便吩咐道:“我现在?有点闷,你去找个人来奏一首欢快的乐曲给我听,兴许便能解闷。”
“是,奴婢这就去。”阿慕满面欢喜,轻手轻脚地退下了?。
安平晞有些好笑的想,世间?这有能解忧的曲子吗?她?忽然想起母皇给自己取的名字叫撷忧,不由得又沉默了?。
大抵是好不了?了?吧?除非把一切都?忘掉,否则怎么可能快乐的起来?
不多?时,身后传来轻缓地脚步声,接着是珠帘相撞地叮咚声和衣衫簌簌之声,并没有听到人声,但却有笛声渐起。
安平晞对乐理不大精通,因此?听不懂对方吹奏地是什么曲目,但是音调活泼轻快,闭上眼?睛似乎能感受到雨打?青石、虫鸣鸟叫甚至花开叶落……
一曲终了?,心中郁气的确消散了?不少。
她?伸了?个懒腰,招了?招手,阿慕趋步上来扶她?起身。
“吹笛人何在??”她?缓缓转头问道。
纱屏后转出一个少年,缓步上来行礼参拜。
安平晞不由愣了?愣,吩咐阿慕道:“你退下,我有话同王公子说。”
阿慕忙躬身道:“是!”
“你何时竟学?会吹笛子了??”她?颇有些好奇地打?量着一本正经的云昰道。
“你不知道的事多?了?去。”他轻笑道。
她?心中暗恼,不由咬了?咬牙,嗤笑道:“曾经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如今沦为供人取乐的伶人,不知阁下心中有何感触?”
云昰抬眼?瞟了?她?一下,倒是难得的心平气和,“无甚感触。”
安平晞碰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心想着自己的经历和境界在?在?他面前根本无法相提并论,所以想必也是刺激不到他的,便就此?作罢,何况她?本来就没有存过借机打?压折辱的心思。
“坐吧!”她?指了?指窗前的座位道。
“多?谢。”云昰恭恭敬敬地行礼,敛衣入座,垂眸把玩着手中那只小小的青玉笛。
安平晞在?他对面落座,正欲斟茶却被?他抢了?先,“我来!如今我可是侍候你的人。”
安平晞忍俊不禁道:“你适应的可真快。”
云昰没有说话,为两人各斟了?一杯香茗,动作优雅从容,安平晞看得颇为舒心。
她?啜了?几口香茗,抬眼?打?量着他,微笑道:“我才发现,只要看到你,心情便好了?几分。”
“这是我的荣幸。”他语气谦和道。
“云昰……”
“请叫我现在?的名字吧!”他突然打?断。
“为何要取这样一个名字?”安平晞不解地问道。
他直言不讳道:“为了?提醒自己,我已?不是云昰。”
安平晞心头一阵怅然,一手托腮静静打?量着他,的确是云昰的模样,但那身躯里栖息的却已?不是那个骄傲张扬的灵魂,而是一个历经沧桑的枯萎灵魂。
如今的他看起来,还真有几分往生殿神官的模样。
“我死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突发奇想,忽然问道。
他不由得抬起头,愕然望着她?道:“你真想知道?”
安平晞歪头道:“怎么了??难道我不能知道?”
他没有说话,而是长久地沉默了?。
薛琬琰走了?,安平曜走了?,如今这世上与她?最有渊源的一个人便是面前的云昰。
安平晞发现自己回来以后似乎一直在?回避着与他有关的一切,包括记忆。
所以此?刻面对云昰时,心中的感觉特别奇怪,只觉得面前之人无比陌生,却又无比熟悉。
他们曾经也算亲密无间?形影不离,甚至……
想到那件事,她?的面颊不由微微粉热起来。
云昰注意到了?她?的异样,满面狐疑道:“怎么了??”
“没什么。”安平晞低头饮茶。
那一年她?尚未及笄,盛夏的午后,二人带着一帮小太监和小宫女在?湖边嘻嘻哈哈地打?水仗,没人敢泼他俩,所以就是他俩互相追逐着给对方撩水,直到最后都?成了?落汤鸡。
“云昰,我看看谁赢了?。”安平晞顶着湿透的鬓发跑过去扯住同样轻袍沾身的云昰,朗声笑着道。
那日的阳光极其酷烈,因此?就连引自山中的清泉溪水似乎都?是温暖的,淋在?身上极为舒服。
她?本就生的极为貌美,笑起来更是令人目眩神迷。
可是云昰却并未看她?,而是微微躬身,双手扶着膝盖闷声道:“不比了?,算你赢。”
“什么意思?我赢就是我赢,什么叫算我赢?”安平晞大为不忿,还想再闹,却见?他姿势有些古怪,神情也极不自然,于是好奇地低头去看,这才发现他的衣袍隆起了?一块,不由诧异道:“怎么了??有青蛙跑到你衣服里去了??别怕——”说罢便伸手去替他捉,结果一把抓住的并非想象中冰凉柔软的青蛙……
两人都?是目瞪口呆,云昰尖叫了?一声跳开了?,安平晞愣了?一下,突然也尖叫了?一声拼命甩着手……
后来二人都?被?嬷嬷拎着去附近水殿更衣。
安平晞出来时仍不见?云昰,从桑染口中得知他在?隔壁侧殿更衣,便蹑手蹑脚地找了?过去。
外面守着的小太监不敢拦她?,只得放任她?进去。
原来云昰早就换好衣服了?,正闷闷地伏在?凉榻上发呆。
安平晞鬼鬼祟祟地冒出来想吓唬他,却见?他并无多?大反应,顿时觉得沮丧,在?他身畔坐下来推了?推他道:“云昰,你何时变得如此?无趣?”
云昰哼了?一声,背向她?躺着不耐烦道:“要你管?”
安平晞突然心血来潮,推了?推他道:“刚才我摸到的是什么?”
云昰面红耳赤,恨声道:“安平晞,你简直……不知廉耻。”
安平晞义正辞严道:“对外人我自然是知礼守礼的,可我们是自己人呀,还讲究那些虚礼作甚?”
云昰愤愤道:“谁跟你是自己人?”
“别扭捏了?,”安平晞又推了?推他,好奇道:“给我瞧瞧吧,就一眼?。刚才太匆忙,都?不知道是什么形状。”
云昰实?在?拗不过,最后还是她?瞧了?一眼?,再三威胁她?绝不许将日间?之事说出去,安平晞忙不迭地保证绝不违诺。
“好了?,我现在?已?经看了?你的身子,往后你只能是我的人了?,若是娶了?别人,那就是不贞。”她?笑得极其诡异。
云昰皱眉纠正道:“你书都?读哪去了??贞洁是用来形容女子的,没听过贞女烈妇吗?我是男人,想娶谁就娶谁。”
安平晞翻了?个大大的白眼?道:“贞烈若是什么好词为何不用在?男人身上?若不是什么好词那女人为何还要遵从?”
“你……”云昰说不过她?,气得直跌足,“安平晞,你的歪理太多?了?。”
……
那都?是多?久远的事了??现在?回头想想都?觉得不可思议,他们竟然真的曾经那样亲密过?甚至好多?年不曾分离过。
她?以为她?以后一定?会嫁给云昰的,哪怕山河倾覆都?不会改变的初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