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平晞要?出宫会?友人,胜红是无权干涉的,只得传令替她安排车驾。
她只带了阿慕一人随侍,反正她知道随处都有暗卫,倒也无需担心会?遇到歹人之类。
街市上人来人往,马车前有护卫开道,所?以还算顺畅。紫薇城实在太大,出宫后约摸行了一个时辰才到目的地。
安平晞颠地久了,下车时有些头晕眼花。
阿慕先跳下车,随后才扶着她小心翼翼的下来。
“公主,可要属下们随行?”为首的护卫跳下马,上前请示。
安平晞道:“只是见见昔日旧友,倒不用这么麻烦,你们在外面等着就行了。”
紫薇城坊市分?开?,所?以街市虽繁华喧闹,但坊间却较为清净。
刚向前走了两步,就见坊门口迎出来一个梳着双环的婢女,看到她立刻喜不自胜,上前纳福见礼,“奴婢萱儿,见过安平小姐。”
安平晞看到她也是心头一喜,抬手道:“不用多礼,琬琰呢?”
“我家小姐恭候多时了,您快请吧!”萱儿忙带着她往前走。
此处是宣和坊,位于城南,其中颇多中小型宅院。
萱儿带着她进了右首的小巷子,在一座青砖灰瓦的门楼前停下,还未走上台阶去叩门环,就听“吱呀”一声,黑漆门被人从里打开?。
“晞儿!”薛琬琰欢呼一声扑了一出来,一把抱住她唤道:“我们总算见面了。”
她像是终于活过来了,抱着安平晞又笑又跳,终于回到了昔日活泼爱闹的状态。
“上次见面也没见你这么开?心,可见我并不重要?。”安平晞故意泼她冷水,气哼哼道。
薛琬琰不好意思地揉着帕子,道:“上次我挂念小叔叔……”
“萱儿,”安平晞回头吩咐道:“你带阿慕四处转转吧,她一直闷在宫里,甚少有机会出来。”
“好呀,安平小姐放心。”萱儿立刻拉起阿慕道:“走,我带你去花园玩。”
阿慕有些不放心,请示般望向安平晞,道:“公主?”
“去吧,薛小姐是我的旧友,你不用担心,有什?么事自会唤你。”安平晞摆了摆手,示意她放心,阿慕这才跟着萱儿去了。
此次夕照未能随行,她便将朝华宫那个颇有些老实的梳头宫女阿慕收为贴身宫女。
“这是你买的院子?”安平晞环顾四周,只见花木扶疏清雅别致,影壁前是正堂,两边各有游廊相连,后面应该是园子。
“小叔叔的。”薛琬琰如实道,一边携着她的手拉她进正厅,上下打量着她,惊诧道:“晞儿竟然是北云公主,太了不起了。”
安平晞不由‘噗嗤’笑出了声,道:“这有什?么了不起的?又不是说我自己有什?么本事?”说罢不由轻叹了口气道:“我一出生就颠沛流离,生父被人所害,生母颠沛流离,差点连命都保不住,有什?么好羡慕?而我自己呢?这么多年竟认贼作父……不说也罢!”
薛琬琰在此之前早听薛立浦说了此事,一时也是唏嘘不已,安慰她道:“无论怎么说,如今也算大仇得报,你母亲又位高权重,还有一个手握兵权的哥哥,一个名满天下的妹妹,往后再没人敢欺负你了。”
“名满天下?”安平晞好奇道:“外?间怎么说撷华的?”
薛琬琰道:“自然是好话呀,听说她文武双全智计百出,坐镇望海郡时一力挫败了安平……好了,不说这些了,你想必也不爱听。”
安平晞笑道:“其实我并不介意的,不过也的确不想听。”
这时候仆人奉上差点,安平晞腹中也有些饥渴,便先去洗了手,随后吃了些东西垫肚子,见薛琬琰始终不开?口,便有些焦急起来,扯了扯她的袖子,用眼神不住地按时。
薛琬琰忍俊不禁,道:“看来,还是你先按捺不住的。”说罢起身道:“走,带你去看我住的地方。”
绕过正堂,后面花园中有一座精致的小楼。二楼檐角下爬着苍绿色的藤蔓,一直延伸至屋顶,绿油油好大一片,看着竟觉得有些阴森,“住在这里不冷吗?”安平晞不由问道。
“当然不会?了,那边向阳啊,正好遮挡日头。”薛琬琰解释道,带着她匆匆穿过门廊,进了小厅。
厅中侍立着两名小婢,薛琬琰挥手道:“你们下去吧!”
两人脚步刚一消失,就见一个熟悉的高大身影从楼梯口冲了过来,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来,安平晞心头一热,不由唤道:“二哥!”
“你们去楼上说话吧!”薛琬琰道:“我在下面守着,你二哥身份特殊,切不可让任何人看到。”
安平晞正好有一肚子话要?问他,忙拉着他?匆匆奔上二楼。
楼上是套房,外?间是宽敞的厅堂,其后才是书房、卧室等,厅中的青瓷方盆中养着一大丛绿意幽幽的文竹,安平晞看到时竟不由得想起了云昰。
她忙将思绪收回,转头望向安平曜激动道:“二哥,我没想到你真会?来。”
“我答应你的事,何曾食言过?”他?神色间也是压抑不住的激动和喜悦,抬手想要抚摸她的脸,终究还是碰了碰鬓发。
安平晞看到他眸中闪动的痛苦矛盾焦躁之色,不觉有些心疼,更多的是愧疚和自责,恼恨自己为何就不能回应他?的感情呢?可有些是做不到就是做不到。
他?叹了口气,那只手缓缓落在她肩头,神情复杂道:“我如今才知道,自己连做你哥哥都不配,我……”
安平晞心头一痛,拉他?落座道:“二哥,你不要?说这样的话,我的哥哥永远只有你一个人,平章王虽是我同?父同母的兄长,但我们之间虽见过几面,却并无多少情分?可言,兴许在他心里我尚不如另一个妹妹。”
“你在这边住的可还习惯?”其实他?看得出来,离开南云后她过得挺不错,眉间忧悒之色少了许多,越来越漂亮气质也越来越端方,的确有了几分?公主的仪态。
“我适应性很强的,”她缓缓一笑道:“何况如今有母皇罩着,偌大的皇宫,竟无一人敢与我为难。”
“我们……我们之间隔着血海深仇,”他?吸了口气,心中窒痛,深深望向她道:“你会?恨我吗?”
“那都是上一代的恩怨,与我们无关。”安平晞忍不住抬手轻轻握住了他?的手腕,恳切道:“二哥,你告诉我,你来这里的目的究竟是为了看我,还是……”她犹豫了一下,低声道:“想报仇?”
这是她最担心的,如果安平曜想报仇,她又有什?么立场去阻止?
安平曜没有说话,定定望着他?,见她眸中蕴着痛苦挣扎,心下便有些不忍,轻声道:“我只是挂念你。”
安平晞长长舒了口气,却还是半信半疑,仰头望着他?道:“真的吗?”
安平曜面上神色坚毅,决然道:“我岂会?骗你?”
安平晞没有说话,低下头去卷他的袖子,安平曜诧异道:“你在做什?么?”
她没有回答,安平曜下意识去挣扎,却被她按住,道:“等一下。”
袍袖卷至上臂,露出一条年轻健壮肌肉结实的手臂,她仔细翻看着,眼神如蝶翼般柔柔滑过他?的肌骨,他?不由心间一热,哑声唤道:“晞儿、晞儿?”
她并未理会?,将袖子捋下来帮他?整好,绕到另一边要去卷他左边的袖子,安平曜不由失笑道:“你究竟在做什?么?”
安平晞道:“我看个东西。”她说着便如法炮制,将他?的袖子卷至肘部,正欲再往上时却看到了她要找的东西。
小臂上一簇火焰般的纹身,竟和她前世记忆中的一模一样,她不由用手轻轻触了触,却是一片伤疤。
安平曜神色有些慌乱,忙将衣袖拉好,胸膛微微起伏着,道:“怎么了?”
安平晞双膝一软,不由坐倒在地,仰起头望着他?道:“这是怎么来的?”
他?脸庞微红,紧紧抿着唇不说话。
不是他不想说,而是有些话根本没法当面说。相思入骨的感觉她不会?懂得,她待谁都是淡漠凉薄的,又岂能体会?到锥心刺骨爱而不得?
只有切肤之痛才能减轻心底的痛,主要是他想提醒自己,莫要犯前世那样的错误。
“总不会?是凭空长出来的吧?”她轻声道。
他?不由失笑,侧过头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有人喜欢你,你知不知道?”她抬起眸子道。
他?意兴阑珊道:“我没兴趣知道。”
“她纹了和你一样的图案。”安平晞道。
她忽然有些惊奇地瞪大了眼睛,
安平曜见她神情困惑,百思不得其解的样子,忍不住问道:“你在想什么?”
安平晞撑着脑袋,寻思道:“我在想,她怎么会?看到你的手臂?”
安平曜的脸庞刷地一下子通红,不由站起身走向了窗边,望着外?面满眼翠色,努力平复心中的尴尬。
安平晞见他?神色躲闪,愈发迷惑不解,跟过来扯了扯他的袖子,歪着头道:“为什么呀?”
安平曜极为苦恼,不知该如何向她解释,见她追过来缠着问,便反问道:“你怎会认识她?”
这下子安平晞倒有些哑口无言了,撷华说过他?不知道自己的身份,那她便也不好揭穿,只得结结巴巴道:“碰巧……碰巧认识而已。”
“别提其他人了,”他?转过来,眼神有些凄凉地望着她道:“我只是想来见你。晞儿,晞儿,”他?有些绝望地唤着她,眼中忽然漾出了泪意,搁在她肩头的双手微微颤抖着,道:“我们这辈子都不可能了,是不是?”
安平晞讷讷道:“不可能什么?”
他?急红了眼睛,道:“你真的不知道吗?当初你离开时,你说愿意和我永远在一起的。”
安平晞想起来的确答应过这件事,忙点头道:“怎么就不可能了?我从未想过食言,再过个把月我的府邸落成了,就可以搬出宫去,那样你和琬琰都来和我同?住……”
“我说的不是这个,”他?有些懊恼道:“你真的不明白吗?我说的永远在一起是……算了,不可能了,”他?缓缓放开了他?,颓然道:“你既是承宁帝的女儿,她又怎会让你跟我呢?”
安平晞想起临行前他?说的那番话,隐约明白过来,不由羞红了脸,小声嗫喏道:“二哥,我明白你的心思,你想让我嫁给?你,对吗?”
安平曜猛地转过身,怔怔望着她,不住点头道:“是。”
安平晞苦笑摇头道:“可我谁也不想嫁,母皇答应我在婚姻之事上不会?逼迫我。难道你却要逼迫我?”
她款款走上前去,扶着他?的手臂,抬头注视着他?道:“什?么是男女情爱?什?么是兄妹情谊?我前生便不明白,如今还是不太明白。”
安平曜胸中突然牵起丝丝缕缕的疼痛。
“即便回来一年多了,我依旧是个孤魂野鬼,大抵做不了一个真正的人。云昰也是鬼,我们俩都是鬼,你虽也想起了那些本不该想起的事情,但你和我们不一样,这一点你自己心里明白。我不知道云昰为何回来,但我回来是因为你,这一点从来也不曾改变过。二哥,你明白吗?我是安平晞也好,是北云公主也罢,从始至终我最大的愿望都是你能好好活着。”
安平曜终于感到了彻骨的绝望,不过他?原本也没抱多大希望,所?以并不会?太过痛彻心扉。
“什?么都不要?说了,我懂了。”他?强颜欢笑道:“我已卸去一切职务,此生再不会?回南云,无论是为了你还是为了我自己,我都会好好活着的。我想见见我师父,你能否帮我找到他?
当日安平曜在城墙上射出那一箭后,便已做好了鱼死网破的准备。
可他没想到关键时刻有人救了他?,那人正是失踪多日的风涟。他?再次见到风涟,竟觉得恍如隔世。
“阿曜别犯傻,你要?是落到安平严手中,他?定然会杀了你。”风涟的语气听不出是关心还是嘲讽。
安平曜当然相信,父亲于公于私都不会?放过他?。
皇后骤然遇刺,城中顿时大乱,到处都在风传北云杀过来了。就在城中大肆搜捕刺客之时,望海郡送来了安平曙的头。
将军府一时间陷入凄风苦雨中,秦氏带着幼儿哭的天昏地暗。
他?隐约感觉到会出大事,便偷偷跑了回去,将军府虽然戒严,但那是他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地方,想要悄悄潜入并不难。
没想到他竟又看到了风涟,正和望海郡使团在一起。
他?隐身在后堂,听到他们在前厅争执。
“安平严,当年你带人血洗奉元公主府的时候,可曾想过会?有今天?”说话的是一个语气凌厉的少女。
“若不提前除掉奉元公主,难保她不和盛元公主联手对付太子府,党争本就是你死我活,有什?么好说的?”父亲虽然义正辞严,但语气中却流露出从未有过的颓丧和疲态。
“冤有头债有主,你们要报仇尽管来找我,”他?顿了一下,声音里满是苍凉和凄哀,“不该对我的孩子下手。”
“这话说得可就没道理了,当年也没见你们对无辜幼童网开?一面啊!”少女的声音如冷泉般清泠,“陛下仁慈,特命我等莫要伤及无辜,否则你的孙儿孙女此刻早就命丧黄泉了。”
“你们究竟要?如何?”安平严已到了穷途末路,知道挣扎无望。
“你当年既然愿意为了追随你的主子背弃云桑,那如今何不随他去呢?”说话的是风涟。
“我没有背叛云桑王朝,太子才是正统,”安平严反驳道:“我本就是东宫属官,追随太子有何错?”
“本朝何来太子?”少女清冷的声音赫然响起,“云沛早被先帝贬为庶人,就连你们这个南云小朝廷也是不合法的。陛下点名要?三个人的人头,如今两个已死,便只剩下你了,安平严,你若肯自尽,不仅双方会暂时休战,还会?放过你的家人,否则,今日的安平府将会?变成?当年的奉元公主府。”
“就凭你们?”安平严似是不信。
“国师大人,看来他还还不知道你的身份哦!”少女略带调侃的声音响起。
风涟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轻咳了一声道:“安平严,你在帝都呆过那么多年,想必应该明白国师代表的什?么吧!”
安平严沉默良久,缓缓开?口道:“难道、难道你真要?动用幽冥道?”
“有件事你可能还不知道我与令嫒颇有些交情,即便看在她的面子上,我也不愿动用幽冥道。但你若是不肯配合,那就休怪我无情了。”风涟缓缓道。
“好,好,好,想不到有一天,我安平严竟要?仰仗那个不肖女的恩德?”宝剑出鞘的声音赫然响起,安平曜再也忍不住奔了出来,大叫道:“父亲,不要?!”
想必经历了一场激战,所?以厅中一片狼藉。
安平严正要自刎,见他?突然跳出不由大惊,继而冷笑道:“你还回来作甚?我安平严此生只有一个儿子。”
安平曜不知该说什么,只见眼前血光飞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