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延年过六旬,为人谦逊低调,与安平严同为武将,却始终甘居其后。
安平晞在宰辅官邸看到他时他正和薛立仁说话。
“安平小姐找秦大人有些事,本相就先不打?扰了。”薛立仁似乎并未告诉他实情原委。所以他看到安平晞极为惊讶,失声道:“晞儿如何?回来的?你不是去北云和亲了吗?”
安平晞上前牵裙见礼,“见过秦伯伯,还请入内一叙。”
秦延对安平家的遭遇极为同情,再三劝她节哀顺变。
“我奉承宁帝之命,来查一桩旧事,”她开门见山道:“还请秦伯伯能配合一下。”
秦延听到承宁帝的名号面色微微一变,冷下脸道:“你居然效命于北云,难道你忘了父兄的仇?”
安平晞嗤之以鼻,道:“我若真要报仇,秦家也有一份。”
“你这话何?意?”秦延多年来始终被安平严压制,满腹委屈无处诉说,好容易熬到他死了,部将们却又推了安平曜,虽然同一个阵营,但?他竟然还要被安平严的儿子压,搁谁都无法坦然。
“秦伯伯多来来一直谨小慎微,难道要在节骨眼上功亏一篑?”安平晞并未作答,反问道。
“她为何?不派国师来?”秦延面犯狐疑道:“她与安平家有血海深仇,怎么会信任仇人之女?”
安平晞道:“您就当我将功折罪吧!秦伯伯是明白人,难道看不清如?今的局势?我二哥并无意于权势,他如?今不过是被人架在火堆上罢了,他是不会带领你们跟北云相抗衡的。至于太子……听说他率虎威营据守永福城,只求自保而已。至于世族,”她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道:“他们只效忠于自己,薛家早就和北云搭上线了,一旦开战遭殃的还是我们南渡派。秦伯伯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也不为子孙后代打?算吗?”
秦延沉默半晌,道:“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这种时候还挣扎什么??”
“秦伯伯若真这么?想,那我就告辞了。”她作势要走,秦延只得叹了口气道:“且慢,你说说看,究竟是何事?”
安平晞重新落座,望着他道:“秦伯伯可还记得四?皇子??”
秦延微微一怔,想了半天才有了点印象,不解道:“四?皇子?出生即夭折,问这作甚?”
“秦伯伯对内幕一无所知?”安平晞似有些不信。
秦延思索良久,苦笑一声道:“所谓内幕,又是何意?”
安平晞语重心?长道:“事情已经过去,承宁帝并不会追责,只是想知道当年真相而已。难道秦伯伯为了忠于已故天同帝,连自己的身家性命都不要了?这是难得的机会啊,暂时休战不等于长久的太平。”
秦延站起身,有些焦躁地来回踱了几步,眉头深锁道:“三十多年过去了,追查这些又有何?意义?”
“看来秦伯伯并非一无所知啊!”安平晞也站了起来,“我知道秦伯伯对故主一片忠心?,可主君有错,身为忠直之臣应该勇于进谏,而非一味盲从。如?今天同帝已逝,纵使秦伯伯一片忠心?天日可昭,他也是看不见的。”
秦延沉吟道:“当年的事……并非陛下一人之过,他只是受了盛元公主的蛊惑。怀熹帝虽立了太子,却因为他们姐弟之争愈演愈烈而心?怀不满,便有意培养腹中胎儿。盛元公主和时任太子的陛下都惊慌不已,他们合计许久后想出了一条妙计……”
“什么?妙计?”安平晞追问道。
秦延颇有些愧疚,感慨道:“不是什么?好计,甚至有些伤天害理。他们着人在民间寻找与怀熹帝孕期相近的孕妇,又从中找出六名最合适的人选,那六名孕妇要么?面容特征与怀熹帝有些相像,要么?其夫与永昌君有点相似,然后将那些孕妇秘密安置在太子?府,给她们的饮食中添加树种可致胎儿畸形的药。三名孕妇相继早产,生出来的均是畸形怪胎,一个个触目惊心?。”
安平晞打?了个寒颤,不由环住了双肩。
秦延闭了闭眼睛,似有些不忍回想,平息了片刻继续道:“怀熹帝临产时,剩下的三名孕妇同时被下药催产,其中一人没挺过去,一尸两命。另外两个孕妇生了一男一女,女婴缺失双臂,男婴是个天阉。当时盛元公主掌宫禁,在她的协助下那个男婴被秘密送往怀熹帝寝宫,经过一番动作,顺利换下了平安降生的四?皇子?。女帝已是高龄又历经难产,所以分娩后便神志不清陷入昏迷,醒来的时候只看到襁褓中的畸形男婴,不由深受刺激,认为他是天降惩罚,命人将其带走,再不愿多看一眼。”
原来这就是奉颉的身世?竟是如此凄惨离奇。
“那真正的四?皇子?呢?”她忍不住问道。
“四?皇子?手脚健全,是个正常的婴儿。盛元公主为了绝后患,原本想将其杀掉,但?太子仁慈不忍对手足下手,便辗转将其送出了宫。”秦延道。
安平晞冷笑道:“你们仁慈的太子,在对承宁帝一家下狠手的时候可没有丝毫不忍啊!”
秦延老?脸一红,据理力争道:“情势所迫,万一她们姐妹连手,太子岂不腹背受敌?我们不过是先发?制人而已。”
安平晞没有经历过那种大动荡,所以她心?里涌不出多少仇恨,便只是沉默着。她有时候会怀疑自己真的是安平晞,还是某个忘了过去的孤魂野鬼?
她将秦延所言抄录下来,并让他盖了印章,这才离开官舍。
为了佐证他所言之事,她最终还是让夕照去找了安平曜,借来入宫凭证,又去找了当年南渡的老?宫人,费尽心?思总算撬出了点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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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远比想象中顺利得多,也简单得多,她终于明白承宁帝为何派她来,又为何隐瞒着她的身份。
若她以北云大公主的身份来,恐怕只会事与愿违,根本得不到想要的结果。
此事实在过于隐秘,无论与平章王、撷华公主还是国师都息息相关,所以承宁帝绝不放心交予他们。
如?今她最苦恼的是如何?与安平曜相处,他竟真的说到做到,对她避而不见。
便在此时,安平晞接到薛琬琰的邀请,约她去太平楼一聚。
还是在熟悉的地方,但?一切似乎都变得不一样了。
薛琬琰看上去郁郁寡欢,时不时发呆,安平晞这才发?觉薛立浦在她心?中的分量竟如?此之重。
“我知道你定然会怨我没能帮你照顾你二哥,但?我真的帮不上忙,”她愧疚道:“我找去你说的地方时,他就已经搬走了。你离开的那天皇后遇刺,然后城中禁严,大将军府的人满城搜寻刺客,我实在不方便外出。再后来……你们家就出事了,听说是北云国师带人杀了你父亲,将军府被一把火烧了个干净,那些天城中人心惶惶,实在乱得厉害……”
“琬琰,你不用解释这些,我并没有怪你。”安平晞安慰她道:“回来时看到我二哥一切都好,我便已经放心了。我此次回来便是为了你小叔叔的事,放心吧,一切都已办妥,相信不久之后你就会听到好消息。”
“此话当真?”薛琬琰喜不自胜,一把握住她的手道。
“你若不信,可以去问你父亲。”安平晞郑重道。
“父亲……”薛琬琰喃喃道:“他也安慰过我,说小叔叔吉人自有天相,不会出事的。可、可我不愿相信他,他若真的在乎小叔叔的安危,怎么会派他去做那么危险的事?”
安平晞心?下一沉,只觉得一切远比自己想象中复杂。薛立浦说的不错,薛家的确不会效忠任何人,无论南云还是北云。
他应该还不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否则怎么毕生梦想是继承国师衣钵?
堂堂皇子?,沦为铁血死士,一生稀里糊涂身份不明,竟以铁血死士自居。是他可怜,还是尚在母腹便被喂以毒药以至身有缺陷的奉颉更可怜?
“晞儿,你在想什么??”薛琬琰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她忙回过神道:“怎么了?”
“我方才说的话,你没听到?”薛琬琰愕然道。
“你方才说什么?了?”安平晞追问道。
薛琬琰微红着脸,道:“我说你二哥好像有女人了,你竟半点反应都没有?”
安平晞呆了一下,道:“什么?意思?”
薛琬琰低头玩弄着手指,道:“你父亲去世后,他便接管了安平家的军队,那时我才得知他的踪迹,便将你之前托我保管的东西拿去还他,原想探望一下,不巧正好撞见他和别的女子在一起,举止颇为亲密。”
她呆了半晌,嘴巴里有些发?苦,闷声道:“他年龄也不小了,既然你已经对他无意,何?必还要计较这些?”
薛琬琰忙解释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想说的是……那个女子神态与你有点相像,我当时差点认错。待看清面容,才发?现完全不是一个人,她比我们年少,应该十五六岁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