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中心医院。
十字路口发生一起车祸,外卖员闯红灯,与正常行驶的汽车碰撞,血流了一脸。120送来的路上他骂骂咧咧,一直喊疼,手上却急急忙忙给?顾客发消息说明情况,请他不要给?自己差评。
送进医院处理了伤口,他被送去做CT。检查结果下来时,负责他的外科大夫刚完成上一台手术,回到诊室查看他的检查结果。
外卖员进门看见?低头认真看报告单的医生愣了愣。
医生一身白大褂,却遮不住挺拔的上身,修长白皙的手指与灰黑色的CT图像形成鲜明对比,赏心悦目。她戴着口罩,遮住大半张脸,可只看一双眼睛都能感受到她有多好看。
有这么年轻漂亮的外科医生吗?
外卖员有点不放心,但还?是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等等。
他怎么感觉医生有点眼熟???
这时候,漂亮医生清冷的目光从报告单移到他身上。
“张林?”
“对。”叫张林的外卖员应答完,心里有种?不安。
“左肩关节盂粉碎性骨折,”尚涵摘下口罩,神色冷漠淡然,“手术风险很小,不用担心。”
张林额头上刚缝过针,本就疼得呲牙咧嘴,看到她脸的瞬间,直接吓出一身冷汗。
他认出她了!
这是一中当年有名的校霸,也是他憎恨过的人,尚涵。
张林以前学习不行,回回在倒数第一考场,有次考试他故意搞动静,被她狠狠教训过。
他那时候记恨她,总想报复,可恨找不到机会,只吓唬过一次尚涵班上的好学生。
后来他犯了大错被学校开除,去了管理严格的全封闭学校,在那里,有更多比他不服管教的不良学生,张林在他们面前,只能做个小喽啰,被人欺负。
他考不上大学,高中毕业后在家里打游戏,第二年父母出车祸,失去劳动能力,他被迫步入社会,才知道生活不易。
午夜梦回,张林无数次后悔自己读书时的所作所为。
他从气焰嚣张好吃懒做的少年长成向现实低头的青年,来到另一个城市打拼,从来没想过会和以前的老同?学见面。
还?是以这样尴尬的方式。
她似乎没认出自己,张林却生出一种?莫名的羞耻,脸烧得通红——他不敢和她对视。
当年是他错了。
门口路过的护士本来是偷看尚医生,结果看到病人的反应,以为他是害羞,小声和同?行的护士说:“不愧是尚医生,这该死的挡不住的魅力啊~”
“嘘,别被池医生知道了,她会吃醋的。”
“说起池医生,她进修结束,今天该回来了吧。”
“确实,不过等尚医生做完手术都到晚上了……”
“哎,池医生进修一个月,尚医生都没怎么笑过……”
“是啊,池医生可算是回来了。”
两个护士小声讨论着离开,门内的尚涵毫不知情。
她看了看这个当初被她教训过却依然嚣张跋扈的人,在他惶恐的目光中平淡地讲解他的病情。
他在这里没有亲人,只有两个合租的朋友,他们现在都忙着自己的工作,没时间赶来。
发生车祸没人照顾,别人病床前热热闹闹,他只有自己一个人。
尚涵知道他认出自己,却没有主动提起这个话茬,倒是对方忐忑地问:“请、请问方便换主治医师吗?”
尚涵垂眸,看着他的报告单淡淡道:“我是医生,无论过去发生什么,我都会负责将你治好。”
张林愣住,脸上更热。
她分明也认出他了……
病人看起来实在介意,尚涵叹了声气,最后还是找主任调整了手术安排,将张林安排给?别人。
没了临时增加的手术,尚涵乐得轻松。今天池之淮回来,她早点下班,两人能一起去吃个饭。
仿佛是心有灵犀,她刚生出这个念头,手机震动,是池之淮打来的电话。
“尚涵,我下飞机了,你今天还有手术吗?”
听到思念已久的声音,尚涵弯起嘴角:“没有,快下班了。”
池之淮开开心心地应道:“奈斯~那我们去吃个饭吧。”
“好啊,想吃什么?”
池之淮这次去M国学习进修,吃了一个月不合口的饭菜,现在一心想投入大中华美食的怀抱。
事有轻重缓急,她得想个最想吃的!
池之淮认真?思索片刻,问:“螺蛳粉可以吗?”
尚涵:“……”
她无奈地笑笑,答应下来。
不多时,穿着温柔米黄色毛衣的女人推着行李箱,走到街口的螺蛳粉店面前。
店门推开,身材修长的女人一手搭着刚脱下的灰黑色风衣,一手接过那人的行李箱。
池之淮一路赶回来,本来有些疲倦,看到尚涵时眼睛忽地点亮光彩。
“一个月不见?,你为什么变得更好看了?”她搓搓尚涵的脸,哼了一声,挨着她半边身子说,“你肯定没有想我,你看我想你想的,茶饭不思,瘦了好几斤,人都憔悴了。”
“……”尚涵把行李箱推进座位中间,坐下看她,“你不是因为吃不到合口饭菜才瘦的吗?”
池之淮一本正经地瞎扯:“胡说,我这是思念成疾。”
尚涵被她逗笑:“好吧,你想我比我想你多。来,点餐。”
池之淮在M国被饿惨了,一份螺蛳粉加了将近十种?配料,吃得直打饱嗝。
高考结束后,她和尚涵顺利考上B大医学部,本硕连读。两人同?班同寝,但尚涵不习惯和别人住在一起,便在校外租了房子,还?把她拉过去住。工作后她们去了同?一家医院,尚涵直接在附近买了房子,两人有了自己的窝。
这么多年下来,早就没了什么包袱。
回到家里,池之淮瘫在沙发上拍肚子,尚涵怕她肚子着凉,伸手给?她拉上衣服,顺便递给?她三片健胃消食片。
池之淮吃完消食片,和尚涵一起将行李箱里的东西收拾出来。
等两人忙活完,她坐在床上不满地哼哼:“你看起来不是很想我。”
“怎么说?”
池之淮控诉:“你回家都没有激动地和我亲亲抱抱。”
“……”尚涵坐到她身边,忽然凑近,等对方期待地闭上眼后,在她耳边低声说,“去洗澡。”
池之淮睁开眼睛,十分不满:“陈芩说的没错,爱都是会消散的,我只是吃了个螺蛳粉,你就嫌弃我了。”
话是这么说,她还是老老实实去了浴室,结果发现浴室中浴缸已经放好水,还?放了天蓝色的泡泡浴浴球。
这么多年,尚涵妈妈粉本性不变。她哪是嫌弃自己,明明是想让她快去泡个澡解乏。
池之淮抿嘴笑笑,舒舒服服泡了个澡,然后跑到客厅,对着玩手机的尚涵指指自己的脸。
尚涵也刚洗完澡不久,此时眸光里湿气氤氲,裹挟着捉摸不透的情绪。
她在池之淮脸上轻轻亲了下,对方终于满意,正要说什么,尚涵却不再满足于此,将她圈在怀里,低声唤道:“池之淮……”
池之淮被她这低沉的嗓音勾得耳朵红起来,轻轻应道:“嗯……”
下一秒,贴在她耳边的唇瓣一张一合,吐出剩下半句话:“……我想你了。”
池之淮出国进修,尚涵看起来冷静,其实已经在医院里低气压了一个月。
现在抱到日思夜想的人,她胸口空落落的地方总算被填满,脸上也有了笑意。
灯光渐暗。
第二天,池之淮顺利调整完时差,神清气爽地和尚涵一起去了医院。
和她关系好的护士偷偷告诉她,尚医生一个月来都没怎么笑过,今天早上问好时她居然笑了。
她们的关系在医院里不是秘密,池之淮听出护士揶揄的意思,低头笑笑不说话。
下午有个分享会,她上午需要准备材料。池之淮修改PPT时,周医生接到电话,家里孩子出了点事,要赶紧去下学校,托池之淮帮他查房。
池之淮应下,带着周医生手下的实习医生去查房。
705病房的病人是昨天进来的,据说是个闯红灯的外卖员,出了车祸。
进了病房,池之淮来到病人身边,刚要说话,忽然看见?对方露出见了鬼的表情。
“……”
张林以为看到一个尚涵已经够倒霉了,没想到还能更倒霉。
眼前这个医生,是当年尚涵身后的乖乖女学霸,也是他曾经想过要报复的人。
他喃喃道:“你怎么也在……”
也?池之淮抓住关键词,多看了他两眼。
有点眼熟,但想不起来是谁。
池之淮没理他莫名其妙的话,正常查房后离开。后来遇到尚涵,和她说了这件奇怪的事,对方提醒她高二那场风波,池之淮才反应过来。
原来是那个挑衅尚涵被打、只敢欺负学委冯妙妙的怂包。
啊,一转眼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
池之淮只当这件事是个插曲,下午开完会,却有护士找她,说705病房的病人想见她。
当年为了防止这个男生报复,尚涵可是形影不离。
现在要单独见他,池之淮感觉还?挺魔幻的。当年要报复她的人,现在在病床上,已经没有嚣张气焰了。
他被社会磨平了棱角,显然是吃过很多苦。
但这和她池之淮有什么关系呢。
她从来不可怜这种?人。
到了705病房,池之淮在他面前站定?,双手放在白大褂的口袋里,神情有着和尚涵如出一辙的淡漠。
张林这几年越发信奉因果,他总觉得是自己小时候造孽,长大被报应回来。
他心里不安,纠结了一天,终于说出了这句话:“我高中的时候不懂事,不好意思……”
池之淮想了想,说:“你没对我做什么,你该道歉的是那个被你砸了奶茶的女生。”
“我能和她……”
池之淮猜到他想说什么,直接打断他:“你现在道歉,对我们没有任何影响,道歉后舒服的只有你自己。没有意义的事就不要做了,好好养病,过你自己的生活。”
张林被怼得哑口无言,最后只能道:“谢谢医生。”
池之淮头也不回地走了。
出了病房,她掏出手机和冯妙妙打电话说了这件事,对方给她点了个赞:“幸好你拒绝了,我忙着去采访,哪有时间听他讲陈芝麻烂谷子。”
冯妙妙早就不是那个老实巴交的乖学生了,现在做了记者,每天工作任务很重,学生时代的小事根本不值得她浪费时间。
“我也觉得,”池之淮笑笑,“什么时候能回来,一起吃个饭啊。”
“下周吧……对了,上周我采访一桩杀人案,碰到尚涵妹妹了。”冯妙妙那边声音嘈杂,她和旁边人应付几句,转过头继续说,“她真可以啊,刑警大队最难搞的老徐都服她,还?偷偷和我说怕这丫头哪天被挖去省厅……”
说起尚萏,池之淮莫名也跟着骄傲起来。
这小姑娘太优秀了,重回初中后一心读书,她读高中时,她姐刚好上大学,尚萏便天天抱着法?医专业的教材追问相关医学知识,把她姐逼得去学校法医专业找了个大佬教她。
尚萏边自学法?医知识边准备高考,顺利考到法医专业排名第一的大学,一入学便是各科老师争相宠爱的风云人物,大学期间在老师们的推荐下得到各种?实习机会,进步神速。
毕业后她被老师推荐去了刑警大队,过硬的专业知识和她这个年龄下丰富的经验瞬间征服所有前辈,成为刑警大队出了名的团宠。
她为死者言语,还?生者清白,将犯罪者绳之以法,俨然是法医界未来的行业翘楚。
两人聊了一小会儿,冯妙妙有事先去忙,池之淮也收起心,专心去写总结。
她刚动笔,办公室的门被人敲响。
喊了声“进”,外面的人立刻推开门,直奔她来,差点要跪下。
池之淮已经看惯了这种?场面,眼疾手快扶起男人,听他说完一串感谢的话,淡定地将他递来的红包推了回去:“你说的都是我应该做的,不用谢。心意领了,这些钱给你媳妇买点好吃的好玩的,好好照顾她。”
男人激动得眼眶通红,直说没有池大夫就没有她老婆第二条命。
池大夫淡定地陪他说了会儿话,安抚好他的情绪,将人送了出去。
她前两个月给?男人的妻子做过手术,当时情况惊险,她也没有十足把握,尽自己最大努力完成手术后几乎虚脱,直接倒在准备室里。
好在病人命大,真?的挺了过来。她最近恢复良好,男人特地过来感谢做手术的医生,又不知道该怎么表示心意,直接拿了钱。
池之淮刚开始遇到这种?场面时还会手足无措地傻笑,现在已经非常淡定?了。不过她只是表面淡定?,心里还?是美滋滋。
她的价值得到肯定了呀!
每当这个时候,她都能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的存在是有意义的。
虽然偶尔也有糟糕的事发生,但有尚涵在,她从来都受不到多少委屈。
这天晚上,池之淮在群里和高中的好朋友们说了张林的事。
已经做了双胞胎妈妈的陈芩还是那么跳脱:芜湖,苍天饶过谁!
每天都在愁头发的私企打工人钱蓬忍不住唏嘘:他当初不懂事,哎,现在活得也挺苦,这次车祸他全责吧?又得赔不少钱,真?难。
做着清闲工作顺便开了家酒吧的孟茜雯不屑:他活该啊,钱蓬你怎么越来越圣母了?
看似是成熟稳重工程师、实则宠妻狂魔的汤宸:宝宝,他不是圣母,他只是关注了中年人背后的艰辛。
钱蓬立刻回:你他妈才是中年人!!!我只是觉得赚钱好难,赔偿什么的想想都心疼。
早已和钱蓬结婚的学妹:你这样说的好像我给?了你什么压力→_→
钱蓬秒怂:老婆想多了!是我自己想为了我们退休后的奢侈养老生活努力,真?的!
陈芩:……
韩品:……
尚涵:啧。
每次和他们聊天,仿佛能回到无忧无虑的高中,池之淮被逗笑,回头看正在看书的某人,揶揄她:“你看书不专心。”
尚涵翻过一页书:“你们聊得太多,手机一直震动。”
池之淮说:“那你设置下消息免打扰嘛。”
“我不想错过你的消息。”
尚涵说完这句话,抬眼看向凑过来对自己笑的某人。
这么多年过去,两人经历风风雨雨,对方依然保持一颗纯真的心,笑容干净得不掺杂一丝杂质。
池之淮凑到她面前:“这么看着我干嘛,怪不好意思的。”
“你呀……”
尚涵轻轻刮了下她的鼻尖。
高中时就觉得这人没那么简单,大学时得知她从另一个世界而来,才知道她内心和表面的违和感从何而来。
尚涵想,或许她的出现就是为了拯救自己吧。
如果没有池之淮,她真不知道自己现在过的是怎样的日子。
其实,她还知道一个秘密。
前两年,妹妹尚萏突然告诉她,自己苏醒时,有一道声音对她说——是另一个世界的池之淮用愿望将她唤醒的。那声音还说,她七年内不可以将这件事告诉别人,否则会回到之前的植物人状态。
在这之前,尚涵已经知道了池之淮来自另一个世界,可尚萏不知道。
再者说,尚萏也没必要编造这样离谱的谎言。
所以,如果不是池之淮用了什么愿望,妹妹也许一辈子都不会清醒。
尚涵不敢想没有池之淮和妹妹的生活会是怎样的。
她没有和池之淮说自己知道这件事,因为一切感谢的话都那么苍白无力。
唯有将这个人牢牢抱紧,护她永远笑容纯真?,无灾无难。
池之淮一把被她抱住,象征性地挣扎下:“别闹。”
下一秒,呼吸纠缠,书本掉落在地上。
身前人软了骨头,尚涵低声问她:“还?可以闹吗?”
“……”池之淮心里大骂她无耻,最后却抱住她脖颈,“请尚医生做事有始有终。”
尚医生轻声笑起来。
书本在地板上落了一夜,第二天早上才被捡起来。
池之淮将书放到桌面上:“你昨天看到哪页了,我给?你别个书签。”
“不重要,先来吃饭。”
“来啦。”
清晨的阳光铺散在餐桌上,花瓶里雏菊花瓣舒展,迎着光肆意开放。
池之淮吃着早餐,满足地眯起眼睛。
愿一生如此——
平安喜乐,岁月静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