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盛京城到江宁,最快也要快马加鞭三日,走水路的话虽然稳妥些,但是却把时间延长了一半,圣上对这件案子十分重视,若是再托得久一些,恐怕这?怒火不光会?降到那些罪臣身上,纪柯也没有好果子吃,所以他风餐露宿了好几日,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江宁。
江宁是有名的鱼米之乡,富商云集,几乎看不到流离失所的乞丐,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要知道,就算是皇城之下,盛京城也有一些人无家可归,只能留宿街头。
从表面上看,安察使卫鸣倒是有几分真本事,能够把江宁治理的这?般井井有条。
卫鸣早已经接到了朝廷的圣旨,锦衣卫三品镇抚使纪柯奉命来江宁调查监察御史死因一案,要求他尽心协作,不得有半分马虎。
监察御史葛平是如何死得,早就已经是人尽皆知,他落水那日,可是有不少人亲眼目睹的,人证物证皆在,任是锦衣卫有通天本事,被传得再神乎其神,卫鸣觉得也查不出丝毫纰漏。
作?为江宁行省的安察使,卫鸣今年才不过而立的岁数,凭着毫无根基的背景能一路走到今日,也是不能小觑的角色,纪柯见过不少老狐狸,卫鸣看起来不像是里面演技最好的,可所行之事却是最可笑的。
他亲自安排了纪柯一行人在江宁的衣食住行,甚至还专门将自己名下的一处宅院送给纪柯,让他们在里面居住,还送了不少年轻美貌的青楼女子过来,俨然就是想收买他们的态度。
只是卫鸣这?个人生得很是书卷气,一看便知道是文臣,一副正直的模样,乍一看完全不会?觉得是一只老奸巨猾的狐狸,也做不出这种荒唐事。
“纪大人在江宁若是有什?么需要的,尽量跟下官开?口。”卫鸣的态度很是诚恳,像是真心欢迎纪柯一行人。
监察御史奉命调查宣州桥坍塌事故一案,刚到江宁就溺死在了一艘花船上,四周恰好都是围观的百姓,亲眼瞧见了整个过程,看起来倒真的没有什?么问题。
早就已经把卫鸣老底查得一干二净的纪柯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毕竟卫鸣这?件事做的滴水不漏,就算是锦衣卫的情报处捕捉到一丝痕迹,也只能证明他参与了这?件事,并不能证明是他直接害死了葛平,到时候直接推出来一个替罪羊,卫鸣照样可以全身而退。
纪柯赶了几日的路,见卫鸣的态度这般殷勤,心里有了另外的想法,他回笑道:“卫大人真是客气了,您可是江宁行省的安察使,是整个江宁官场的表率,纪某不过堪堪三品,大人这?般可是折煞纪某了。”
卫鸣听了,还是一副不骄不躁的模样,他的眼睛平静的像是一滩死水,笑意不达深处,是典型的皮笑肉不笑。
一般人都知道朝廷派人来江宁是不信任他这?个安察使,实际上背地里也是在调查他,可是就在这个关节眼上,真的会?有人抱着收买锦衣卫的天真想法吗?
纪柯虽然这样说,但却大大方方的收下了卫鸣送的宅院,至于那些年轻貌美的青楼女子,却被退了回去,纪柯对这?些不感兴趣,反倒是对这?处宅院起了莫大的兴趣,一副兴致勃勃想要卫鸣带他参观的模样。
到江宁的第一天,纪柯就在明面上接受了卫鸣的贿赂和收买,甚至一向对属下严苛,不苟言笑的他居然开始和卫鸣称兄道弟,让人不禁有些诧异,镇抚使是中了什?么邪?
纪柯急着赶来江宁,一到江宁就仿佛跌进了温柔乡里,只知道四处游玩,只是每次都点名叫卫鸣陪伴,丝毫没有要开?始调查的意思。
卫鸣听说过纪柯的大名,虽然他和纪柯的品级一样,但是纪柯隶属于圣上直接掌管的锦衣卫,皇城中的官员理所应当的压外派官员一头。
他先前也听人说,这?镇抚使纪柯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是圣上身边一条听话的疯狗,丝毫没有顾及,如今见到本人,更是狠狠的惊讶少年的成长和如今的成就。
原本他是庆朔二年的榜眼,那时候二十有几的年纪能高中,已经是惊艳了一堆人,后来又靠着自己一步步爬上如今的位置,在别人知道自己的身世背景后,都忍不住对他充满敬佩,毕竟他算是这几十年来最年轻的榜眼了,最后也将?那些世?家子弟压了下去。
或许是因为同样出身寒门,卫鸣对纪柯多了几分亲近,毕竟如今朝廷中的大部分权利都被世?家攥在手里,就连圣上自己掌管的锦衣卫也不得不为了稳定朝局,收纳了一些世?家子弟进来。
卫鸣对纪柯要求自己陪同游玩的要求一口答应,也真的陪他逛了几处江宁有名的古迹,对纪柯丝毫没有不耐烦的样子,卫鸣表面上并没有表现出不满,至于心里怎么想,纪柯就管不了那么多了。
终于就这?样玩了几日,纪柯才提出要去监察御史葛平落水的地方察看一番,说来葛平也是个老不正经的,来到江宁后的第一日便去了花船游玩,说是要先看看江宁最繁华的地方,最美的景色。
江宁出美人,特别是操着一口软糯南音的美人,歌舞升平的地方,自然少不了花魁,江宁的花楼并不完全做皮肉生意,反而会?专门培养一些多才多艺的年轻美人,举办一些擂台比赛,争夺江宁第一美人的名头。
葛平到的那日,正好是竞选江宁第一美人的日子,所以他才会?忍不住去花船游玩了一番。
“葛大人那日上的,是哪位美人的花船?”纪柯站在花楼的栏杆旁,盯着下方幽深看不到底的湖面,突然开口问。
少年的那一身飞鱼服在花楼里显眼得很,有些见过世?面的看了,都不敢上前,生怕惹了那传闻中的锦衣卫,被抓进牢狱里屈打成招一番。
纪柯看到有些骚动的人群,忽然轻笑一声,转过头对站在旁边的卫鸣说:“卫大人,你可是忘记了?”
葛平落水遇害不过半月有余,卫鸣自然不会?忘记,他坦荡的回望纪柯的眼睛,没有丝毫的心虚,“自然没有。”
卫鸣稍微顿了顿,“是王连姑娘。”
他的心中好像并没有鬼,只是在提到王连这?个名字的时候,眼睛忍不住躲闪了一下,被纪柯轻易的捕捉到。
纪柯才来江宁不过几日,却也听过这?位王连姑娘的大名,说是花楼从小培养的绝色美人,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还未争夺花魁,就已经被誉为江宁第一美人,可惜只卖艺不卖身,要不然肯定会?引起一阵不小的风波。
纪柯没有见过这?位江宁第一美人,也对传得神乎其神的美色更不感兴趣,他忽然有了几分趣味,觉得卫鸣和这?位王连姑娘之间一定有什?么关系。
“卫大人,我想见见这?位王连姑娘。”纪柯直入正题,他清闲了好几日,如今却有了查案的心思。
卫鸣掩下自己一闪而过的思绪,温和的笑笑,“既然纪大人想见,那下官这?就去安排。”
纪柯拦住他,“现在不急。”卫鸣的脸上闪过一丝错愕,就见到纪柯拍拍他肩膀上并不存在的灰,一字一句道:“等明日吧,也好让纪某准备准备。”
纪柯的话截然而止,说完后看着卫鸣的脸,笑了笑,而后离开?了花楼,留卫鸣一个人在原地,神情复杂。
卫鸣这?几日都陪着纪柯游玩,早就知道这?位锦衣卫的纪大人虽然表面上看着吊儿郎当,实际上心机深沉,不知在谋划着什?么,若是真的查出来什么,卫鸣自己却是不怕的,可是却怕连累到了自己的家人。
他倒希望纪柯像那位监察御史一样,是个只知道花天酒地的酒囊之辈,倒是有些期待真相大白的那一天。
卫鸣回到家中时,妻子蒋氏已经备好了热腾腾的饭菜,就等着他回来一起用饭,卫鸣看到妻子操劳的模样,心中却是忍不住的愧疚。
蒋氏的父亲只是一个芝麻小官,但是却对蒋氏十分宠爱,就想着为女儿找一个能够托付终身的可靠丈夫,在卫鸣刚刚考中举人时便一眼相中了他,立马为二人定下了婚事。
事实证明卫鸣的确是个可靠的男人,在飞黄腾达之后也没有忘记发妻,这?些年来就算蒋氏没有生下一儿半女,也没有起纳妾的心思,不知羡煞了多少江宁的贵夫人。
蒋氏也是十分欢喜丈夫这般的,这?些年也过得十分幸福和顺,只是自从宣州桥坍塌的事情发生后,卫鸣便一直心事重重,整日里板着一张脸,唉声叹气。
蒋氏觉得自己是个妇人家,对丈夫的公事并不能帮到什么忙,只能在卫鸣在家的时候尽心的照顾他,做一个贤惠的妻子。
蒋氏帮卫鸣脱下外衫,轻声的关切道:“夫君这?是有什?么烦心事吗,不如说给妾身听听。”
看着妻子姣好的容颜,卫鸣忍不住叹了一声气,握住蒋氏的手,摇摇头:“不必担心,为夫会?把一切都处理好的。”
卫鸣穿着青色的长衫,显得儒雅稳重,褪下官服后又多了几分随和,他年轻时便生得俊秀,又才华横溢,不知有多少姑娘倾心于他,如今经历了岁月的洗礼,多了几分成熟,反而增添了几分少年人没有的魅力。
任是谁也想不到,这?样一张皮囊之下,隐藏着一个巨大的秘密,卫鸣轻轻抚了抚妻子的鬓发,温和的笑笑,眼睛却像是透过眼前人,看着另外的一个人。
蒋氏低着头,并没有注意到这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