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好吗?”萧青鸾愣了愣,随即露出一丝怅然,她垂眸一下一下抚着指尖明灿的护甲道,“昭昭可还记得,你临走前去我府中那日?”
霍昭点点头,她当然记得。
甚至依稀记得梅园中,齐驸马对季昀说的话。
“自那日起,姑姑去哪儿,他都会陪着,一声不吭,影子似的。”萧青鸾说着,眼尾微红,凤眸泪光闪闪,“好不好的,姑姑也?不知,可姑姑真的累了,我明明还是爱他的,却又累了,爱不动了。”
她们的嗓音压得低,廊下的宫人们一无所察。
齐驸马似乎也?没听见,仍逗着载雪玩儿,只深沉眸光闪了闪。
闻言,霍昭轻叹一声,递给她一方绢帕。
忽而想起什么,又?从袖袋中摸出一枚白玉瓶,轻轻放在两人之间的方几上,往萧青鸾手边推了推。
“姑姑,吃了这个,你便再不记得他了,也?就不会再累。”
霍昭嗓音轻柔,白玉瓶皎白无瑕,带着无声的蛊惑。
萧青鸾愣愣盯了半晌,方才指尖颤颤伸出手,将白玉瓶捞入掌心?,紧紧攥住。
“昭昭,姑姑舍不得。”萧青鸾痛得几?乎无法喘息,轻轻摇头道,“我不要忘了他,还是让他忘了我吧。”
“这缘分本就是我强求来的,如今,我自放他离开,让他回到他想回的人身边去。”
言罢,她起身告辞,一步一步往外走。
斜阳自殿门照进来,将她的影子拉得瘦长伶仃。
大长公主府中,绛纱灯临风摇曳,暖黄灯光透过薄薄软纱洒下,处处都是温柔一片。
内室中,萧青鸾坐在圆几?旁,摆弄着手中精巧的桃型执壶。
见齐辂盯着屏风方向出神,萧青鸾浅浅斟了一盏梨花酿,递给他,笑道:“驸马有些年头没来本宫寝殿了吧?”
她给自己也?斟了一盏梨花酿,淡淡梨花香凑至唇畔,她扬起脖颈,一饮而尽,将小小一枚酒盏拍在圆几?上,撑着侧脸笑着望他:“今夜,留下来陪陪本宫?”
齐辂深深凝着她,不动声色在她身侧坐下,叹息着拿开她手中执壶:“你酒量不好,别喝多了。”
“不让喝啊,那本宫便依你。”萧青鸾挑挑眉,由着他,随即,起身从博古架上取下一枚白玉瓶,将里面唯一的一粒丸药倒在掌心?,送至齐辂面前,“那你吃了它??”
艳红的药丸静静躺在她细腻掌心?,有些刺目。
“这是什么?”齐辂心?口有些堵,面上却半丝不显。
“本宫给你的,自然是好东西。”萧青鸾笑着,倾身将红色丸药塞入他口中,笑着笑着,清泪顺着脸颊无声淌下,“齐辂,当年……”
当年,若不是我强行掐断你和她的婚约,你是不是看都不会看我一眼?
可再问这个问题,还有什么意义呢?
齐辂平静地凝着她,喉结轻滚,做了个吞咽的动作,却说了句她听不懂的话:“公主可还记得,臣第一次亲你那一日?”
自然记得的,哪会不记得呢?
初时,即便隔着最亲密的距离,他也?从不亲她一下,只从那日起,好像什么东西不经意间变了。
“可以吗?”齐辂问她,嗓音有些低哑,似在压抑什么。
萧青鸾点点头,泪水已然模糊了视线,看不清他的样子。
他俯身过来时,朦胧泪光中,她仿佛看到了年轻时的齐辂,疏朗耀眼。
“唔……”萧青鸾忽而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望着齐辂,他竟然将丸药藏在口中,没吃下去!
“咳咳。”萧青鸾推开他,俯身用力咳嗽着,想把刚刚咽下的丸药吐出来。
可是,来不及了。
翌日一早,齐辂入宫求了恩旨,成为大长公主府的长史。
霍昭和萧昀双双站在御殿廊庑下,望着一步一步向宫门方向走去的齐辂。
“那日,姑姑明明说要把药给齐驸马吃的,怎么最后她自己吃了?”霍昭想不明白,“既然姑姑已然忘了他,他为何不离开,反而自请为公主府长史,长久地陪着姑姑?”
“齐驸马也?是习武之人,耳力自是比寻常人好些。”萧昀轻轻抚了抚霍昭墨云似的发髻,“若我是他,我也?会留下。可我不会是他,昭昭,我不会伤害你,也?必不让你受委屈。”
萧昀出宫了两日,说有件贪污案牵扯到一些京官,他微服私访去看看。
大琞朝政之事?,霍昭特意不去打听,她也知道,薛太后不会希望她过于关心朝政。
他出宫第二日,霍昭去给薛太后请安,同往常一样,稍作片刻,便起身告辞。
却被薛太后拉住:“昭昭,陪哀家坐坐,见几?个人。”
什么人?
霍昭有些茫然,面上却噙着笑,不动声色听薛太后说着大长公主的事?。
待方嬷嬷引着几?位官家夫人进来请安,霍昭随意扫了扫那些夫人身侧,个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家,登时心领神会。
采选之事?,被萧昀屡屡推拒,薛太后想从她这里下手。
这几?位官家小姐,像是被嘱过什么话,待霍昭殷勤到让人不适。
霍昭不动声色应下,心?下对薛太后存着的那一点恭敬,一点一点淡下来。
虚与委蛇到午膳后,霍昭只觉笑得脸都僵了。
见薛太后面露疲色,夫人、小姐们识趣告辞,望着她们的背影,薛太后开口道:“都是好姑娘,昭昭喜欢哪几个?改日接进宫来陪陪你。”
陪她吗?霍昭笑了。
她轻轻摇了摇头,起身对薛太后施了一礼:“这么大的事?,太后娘娘还是请陛下定夺吧,昭昭先行告退,不打扰太后娘娘午歇。”
言罢,不等薛太后说什么,她已旋身走了出去,身姿纤袅,脊背却挺得笔直。
翌日,萧昀回来时,天色暗沉沉的。
盥洗后,他挤进衾被,便忍不住去扯她肩头寝衣,却被霍昭止住。
她语气恹恹,似乎没什么精神:“别闹,我来了月事?。”
月事?本还有几?天才会来的,她知道萧昀今日回来,特意吃了药,把月事?提前。
她心下隐隐有了一个念头,却还没想好如何去做,亦不知该如何同他说。
萧昀收了手,隔着寝衣将温热掌心?贴在她小腹处,柔声问:“疼吗?”
“不疼。”霍昭摇摇头,仍背对着他,不看他,一副困急了的模样。
掌心?温热徐徐传入她小腹,着实缓解了些许不适,霍昭本不困,却不知不觉睡熟了去。
待她睡熟,萧昀起身,将十五召进来。
十五是同半夏、白芷一道回的宫,却不再受影卫统领管辖,只听令于萧昀,暗中护着霍昭一人。
“朕不在这两日,发生了何事??”
十五思忖片刻,想到霍昭情绪变化最大的一事?,方才禀道:“太后娘娘召了许多官家小姐入宫,让皇后娘娘替陛下选妃,皇后娘娘说此事?该让陛下自行定夺。”
“下去吧。”萧昀捏了捏眉心?,朝屏风里忘了一眼。
说好不让她受委屈,却终究还是委屈了她。
霍昭醒来才知,萧昀昨夜回来,竟带回一名锦衣男童。
那孩子看起来六七岁大,眉清目正,斯斯文文的,小小年纪已隐隐透着书卷气。
“这谁家小孩?”霍昭好奇。
“我们家的。”萧昀含笑贴了贴她眉心?,对上她愕然眸光,轻道,“他叫萧霁朗,萧氏旁支,我已将他过继到你名下。”
呃,她一夜之间多了个儿子?她可生不出这么大个儿子来。
霍昭眨眨眼望着他,仍不太明白他的意思。
“放心,不必昭昭亲自教养,有母后和皇姑姑呢。”萧昀轻轻捏了捏她脸颊,“等我回来用午膳。”
随即,走到廊下,冲庭中玩耍的孩童唤道:“朗儿,随父皇去见你皇祖母。”
这画面,霍昭愣愣望着,震惊得久久没回过神。
朗儿,父皇,是她想的那意思吗?
慈宁宫里,薛太后望着面前突然冒出来的大孙子,气得摔了茶盏:“你这是什么意思?”
萧昀冲方嬷嬷使了个眼色,方嬷嬷识趣地将萧霁朗领出去玩。
他自己则俯身,一片一片亲手拾起地上碎片,丢入渣斗中,拿雪帕擦了手,方才不疾不徐道:“母后应当知晓,儿臣同皇兄一样,胎里便带了毒,国师的固元汤,儿臣也喝了许久,多半无法绵延皇嗣。”
“哀家不信。”薛太后流着泪,嗓音颤抖着,又?气又?惊,身子也?打着颤。
“母后不接受也无法,与其闹得人尽皆知,不如早早过继一个,由母后和皇姑姑亲自教养。”萧昀神色淡然,唇角含着浅笑,“朗儿是儿臣挑了许久才选中的,母后养他长大,他会比儿臣更孝顺母后。”
“那你呢?哀家有你这个儿子,不要别人来孝顺我!”薛太后听出他话外之音,却又不敢细想,只能凭着本能去挽留。
“母后,若非昭昭替儿臣在宫中长大,儿臣或许早就不在了,她替儿臣挡去半世灾祸,儿臣以命相报犹恐不够。母后伤她分毫,就是在剜儿臣的心?。”
萧昀起身,恭敬行礼,“请恕儿臣不孝,往后不能常伴母后身侧,望母后好生将养,勿以儿臣为念。”
早朝时,北疆便传来消息,东琉新任国君已同北剌完颜懋定下契约,要合力攻打大琞。
群臣尚未议出对策,萧昀心?下却已有打算。
“昭昭,我要御驾亲征。”萧昀取下腰间玉带上的红线,一圈一圈绕在她皙白的手指上,“你随我一起,可好?”
“萧昀,你究竟要做什么?”霍昭凝着他,为心中猜测心?惊不已。
“打情敌呀。”萧昀温煦一笑,唇角勾着一丝吊儿郎当的坏痞,“昭昭已是我的皇后,完颜懋和慕容世迦仍虎视眈眈,啧,当你夫君我是没脾气的么?”
霍昭却明白,不是这样的,至少,不仅仅是他说的这样。
“你要把江山稳稳交到朗儿手里,是不是?”霍昭说着,鼻尖微微酸涩,心?口却柔软一片,“萧昀,你何须如此?”
作者有话要说:霍昭:你身子都养好了,却要把江山交出去,你是不是傻?
萧昀:你才是个傻姑娘,明知这深宫像华丽的牢笼,还义无反顾回头来,我岂能负你?
即将完结啦,后面可能会一天一更,昂,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