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京城,霍清婵倒没忘记正事,第一时间带上镇北侯准备的礼物,去了辰王府。
“镇北侯之女?”霍庭修想了想,他同镇北侯除了同姓,似乎并无什?么?交集,冲管家摆摆手道,“不?见。”
言罢,执笔继续写着什?么?。
忽而,指尖一空,手中玉笔被人夺了去。
霍庭修抬眸,对上季艺姝的眼神,立马改口:“见,见,带她去花厅。”
管家下去之后,霍庭修抬手把被她抢去的笔拿回来,放入笔洗中,继而攥住她指尖笑道:“姝儿识得这位小辈?”
季艺姝将手指抽回来,瞪着他道:“辰王殿下好大的架子,昭昭的朋友远道而来,你说不见就不见。”
原来这位霍姑娘是昭昭的朋友,难怪姝儿恼他。
霍庭修走出书案,轻轻环住她细细的肩,薄唇贴了贴她发顶:“姝儿别恼,昭昭乃圣女血脉,又有辰王令,长老们不会为难她的。”
他知道,姝儿生气不?是因为这位霍姑娘,而是姝儿想跟着昭昭去南黎,他没让。
“我知道,可这都是我这个娘亲的错,却要昭昭去承担,我这心里?……”季艺姝话没说完,泪意已沾湿眼睫。
“姝儿,你没有错,错的是我。”霍庭修轻叹,怅然之余,是铮然坚定,“可若是重来一次,十八年前我就不会让你们母女离开我身边。”
季艺姝很想见见女儿的朋友,可她眼眶红红的,又碍于身份,不?便见人,便推着霍庭修一人去见了。
“臣女霍清婵拜见辰王殿下。”霍清婵恭敬地行了礼,奉上镇北侯精心准备的礼物。
霍庭修扫了那些礼物一眼,看得出,是花了心思的:“你父亲为何让你来见我?”
“先祖本不姓霍,得辰王救治,在当年的瘟疫中幸存,才改了姓,尊辰王为先祖。”霍清婵神色肃然,字字铿锵,“临行前,父亲特意让臣女转告辰王殿下,不?论何时,只要辰王殿下用得着镇北侯,整个镇北侯府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如此,便谢过侯爷美意。”霍庭修命人好生备了回礼。
他回辰王府,本就是为了昭昭。
镇北侯的重诺,他并不是很在意,仍是为了昭昭才没推拒。
霍清婵回到齐家后,托老太傅往宫里递话,替她求见圣上,齐太傅没应。
季昀,不?,萧昀即位月余,身子不?甚康健,早朝时甚至频频咳嗽,百官们想到他父兄的境遇,纷纷为皇嗣担忧。
是以,奏请萧昀选秀充实后宫的折子,雪絮似的落在紫宸宫的御案上。
“婵儿此番回京,莫非为了拜见辰王是假,想入宫为妃才是真?”齐太傅盯着霍清婵,暗暗摇头,“你这个性子……别说我不?同意,你父亲也不?会同意的!”
“不?是的!”霍清婵匆匆辩解,脸颊火辣辣的,“婵儿只是想见见陛下,问问他有没有阿瑶的消息。”
齐太傅仍不?应她,霍清婵咬咬牙,便要往大长公主府去。
谁知,刚要出门,迎面碰到一位娇娇怯怯的中年美妇。
霍清婵瞧了她半晌,总觉眼熟,待府中侍婢悄声提醒才知,原来这便是她小舅舅当年养的外室,她的远房表姨。
大长公主府中,霍清婵对齐辂说明来意后,齐辂没应也没拒绝,只说要问过大长公主。
见到大长公主时,即便他二人谁也没看谁,谁也不?说话,霍清婵也能清楚感受到他二人关系的僵硬微妙。
是因为那位外室吗?
得到大长公主的允诺,霍清婵走出大长公主府时,有些?茫然,她真的应该入宫见萧昀吗?
她知道阿瑶有多喜欢萧昀,若有一日,阿瑶回来,察觉到她深藏心底的心思,会不?会像大长公主对她那位表姨一样,如鲠在喉?
很快,她说服了自己,她只是想见见他,看看他过得好不好。
她不会有多余的妄想,也绝不?做出半分伤害阿瑶的事,只纯粹地去看看他,可不可以?
霍清婵跪在殿中,萧昀头也没抬,眸光沉沉落在面前的折子上,嗓音清泠如冰霜:“有事?”
他脸色有些?苍白,眉眼带着疲惫,似很久不?曾安眠,刀削玉雕般的脸有些?清瘦,身子也清减不少?。
愣愣凝了他半晌,霍清婵嗓音轻颤道:“臣女让云鹏给阿瑶送了信,可阿瑶迟迟未回应,陛下可知阿瑶人在何处?是否安好?”
云鹏?
是了,他怎么忘了,可以让云鹏去寻昭昭?
萧昀心神?一震,沉沉漆眸终于迸出一丝光彩,嗓音却仍是冷冽:“她好不?好,与朕何干?”
话里?的凉薄,听得霍清婵一阵心惊,愕然望着萧昀。
却听萧昀嗓音幽沉道:“今日起,霍清婵入紫宸宫,封六品司墨。”
他若让云鹏送信,昭昭必不?肯理会,也不?会透露她身在何处,可霍清婵联系她,她早晚会有回应的。
这般一想,萧昀迫不及待地想让霍清婵即刻再写封信,他站起身来,大步往殿门处走。
殿外吹来清寒的风拂起他的衣摆,腰间玉带上缠着的红线,分外显眼。
“这红线……”霍清婵话刚出口,赶紧捂住嘴巴,思及方才萧昀对阿瑶的态度,她很怕自己说错话,再雪上加霜。
红线二字,却把萧昀往外走的脚步生生扯住。
他足尖一转,在霍清婵身侧站定。
居高临下睥着她,漆眸没有一丝温度:“这红线你见过?”
“见……见过。”霍清婵细细回忆着当初情形,按捺着心口紧张惶恐,垂首回道,“这红线的编织手法特别,出自南黎代圣女之手,去年乞巧节,她给每位贵女都送了红线,说是系在意中人身上,便能系住那人的真心。”
可是,她的那根红线,早已被她扔掉,因为,无人可系。
萧昀玉带上的红线是谁系上的?霍清婵只一想,便知是阿瑶。
他提起阿瑶时的语气那般冷冽,却又将阿瑶系上的红线日日带在身上,他其实,仍深爱着阿瑶吧?
霍清婵心口一窒,说不上心酸多,还是欣慰多。
躬身补了一句:“陛下这红线定是阿瑶留下的,那日代圣女也给了她红线,臣以为她用不上,说笑着作势要抢,她护得可紧了。”
阿瑶,你看,不?是红线系住了他的心,而是他的心在你身上,才会在意这细细的一根红线。
“下去吧。”季昀摆摆手。
独自立于廊下,望着高远的天穹,他没有召唤云鹏,眼尾却难得噙着一丝温柔暖色。
乞巧之夜,她奋不?顾身去捞的那根红线,原来是从代圣女手里?寻来的。
是啊,她那般护着那根红线,从楼上跌下来,仍惦记着那根线。
可那红线明明被风吹散了,不?知落在了何处,她又从何处得来的一根?
思量半晌,萧昀脑中豁然开朗,定是被代圣女潜入宫中,发现昭昭身上赤蝶印那晚,她又特意向代圣女要来的。
“本宫赏你的,不?许取下来!”她明眸粲然,似娇似嗔瞪着他,凶巴巴把这根红线系在他玉带上,原来系上的事这般热切的缱绻深情。
萧昀眉间霜雪登时笑容,凝着腰间红线的眸光,温柔绵长。
昭昭,你不?告而别,是不是去南黎替我寻解药了?
翌日,萧昀下诏,撤去大琞各州县捉拿她的告示。
却紧接着,另下了一道旨意,不?是令各州县准备采选。
而是,封后。
半月后,阿瑶种下的情丝草总算冒出细嫩的绿芽,柔弱不堪,她生怕那些好不容易长出来的嫩芽被鸟啄了,或是被蛇虫咬坏。
也不?怕草丛里?随时会爬出来的蛇虫了,日日捧着书册,守在药圃边。
郑萱娆绕过院角,从竹篱上顺手摘了一朵艳红的毒花,拈在指尖把玩。
见阿瑶捧着书册看得入神,顺手将指尖红花丢在她手中书册上。
阿瑶愕然回眸望去,却见郑萱娆坐在她身后的石阶上,望着她的眼神带着淡淡怜悯:“你那位皇夫做了皇帝,你知道吧?”
“知道。”阿瑶点点头,“那本就是他该坐的位置。”
“那他立了皇后,你也知道?”郑萱娆饶有兴致地盯着她的眼眸,读到那一瞬间的神?伤,她很是满意。
“他,立了谁做皇后?”阿瑶嗓音涩然,心口被突如其来的痛意堵住,一手撑在石阶上,勉力撑直脊背。
“辰王嫡女霍昭。”郑萱娆不?紧不慢将刚听来的消息告诉她,继而往下走了两阶,挨着她身侧坐下,挑眉望着她,“一字并肩王的独生女儿入宫为后,你的那位皇帝夫君欢喜得下令大赦天下呢,连那位通敌卖国的萧瑾都免了死罪,改送去守皇陵了。”
“啧啧,我都为你觉着不?值,你当女帝的时候吧,好歹为他虚置后宫,可他呢,当了皇帝,又是封女官,又是立后的,转眼就把你忘得干干净净。”
郑萱娆叹息间,将掌心往她肩头落了落:“天下男儿皆薄幸,听长老们的话,没错的,圣女就好好待在这离情谷,悠然一世?多好,别着急出去啦。”
清风拂来,携着花香雾气,郑萱娆絮絮叨叨说着,话音虚无渺远,阿瑶没应她。
心里?只盘旋着一个念头。
他立后了。
辰王嫡女霍昭,那女子的名讳倒是同她的小字一样,命运却截然不同,她这般努力地想要重新走向他,可那位霍昭却轻而易举得到她想要的一切。
明明回到南黎的那刻起,她便知晓,会有别的女子站在他身边,做了南黎圣女,便再不?可能光明正大站在他身边。
乍然听到他立后,她仍忍不?住心痛。
她总是避免去想这个问题,却被郑萱娆明晃晃摊在她面前。
泪珠大颗大颗滚落眼睫,砸得书册上艳红的毒花轻颤,萧瑶别过脸,紧紧捂着心口,身子猝然一震,呕出一口血来。
“他都变心了,你还为了他吐血,你傻不傻呀!”郑萱娆惊着了,赶紧摸出一枚凝神?静气的丸药,塞入她口中,愤愤道,“早知你这般执拗,我就不告诉你了。”
望着阿瑶脸色煞白的模样,郑萱娆跺了跺脚,一脸的恨铁不?成钢,回头却去叮嘱白水、飞星多费些心思准备晚膳。
石阶上殷红的血迹渐渐干涸,阿瑶缓缓回神?,凝着那摊血迹,忽而笑了。
她不告而别,他是不是也气得吐了血,被她伤了心,所以立了旁人为后,就为这让她看看,他并非非她不可。
立后之事,非同一般,辰王身份贵重,他此举便是再难回头。
也罢,那她便一心一意学这些?医蛊毒,早些潜入大琞替他解了情丝草的毒,再回来安安心心待在离情谷好了。
至于她身上的情蛊之毒解不解的,阿瑶一点也不?在意,她甚至宁可不解。
若连着不?害命的心痛也没了,他们之间还有什?么?牵绊呢?
过了几日,阿瑶又收到云鹏带来的信,仍是清婵姐姐的笔迹。
阿瑶细细写下一张小字:“安好,勿念。”
正要将字条系到云鹏腿上,她手上动作一顿,又展开字条,补了一句:“皇后霍昭,其人如何?”
去辰王府那日,辰王似乎提过一句,辰王令在他夫人手里?,虽未见过他夫人,可想想霍庭修的姿容气度,阿瑶也知,那位霍昭定是位美人。
人家是辰王独女,她却连自己究竟该姓甚名谁都不知,只有“圣女”这个代号似的称谓,如何去跟别人比呢?
清婵姐姐拿到字条,会不?会以为她还想着做萧昀的皇后?
不?,她得把字条追回来!
望着雾气氤氲,流萤飞舞的天幕,阿瑶匆匆抬手,将指背抵在唇畔,用萧昀曾教她的法子召唤云鹏。
可云鹏已然飞远了,并未回头。
一日后,紫宸宫中,司墨女官霍清婵走入殿中,将字条交给萧昀。
萧昀接过来,小心展开,凝着上面娟秀熟悉的小字,眼眶微红。
她说她安好,她想知道他的皇后是怎样的一个人。
萧昀笑了,宽直的肩膀微微耸动,眸中泛起清浅泪光,倏而被他强压下去。
怎样的一个人呢?一个惯会偷心的小磨人精啊。
见他轻声失笑,凝着字条的眸光久久不?曾移开,霍清婵也弯起唇角,眸中泪光点点。
阿瑶,清婵姐姐唯一羡慕的人,大概只有你,你一定要早些回来。
立后旨意已下,封后大典已办,可所有人都不知,其实坤羽宫仍空置着,霍昭是他为你安排的身份吧?坤羽宫也唯有你能住进去。
“给她回信,告诉她,皇后艳若海棠,风华绝代,陛下日日咳血,辰王忧心忡忡。”萧昀细细将字条收起来,拢入袖中,淡淡吩咐。
“是!”霍清婵领命出去,依着他的意思,写了一封回信。
云鹏很机灵,往返离情谷,竟从未被郑萱娆她们发现。
这一日,它将霍清婵的回信带来时,阿瑶已将满屋书册看完一半,且悉数记于脑中。
从前,她从来不知,她可以几乎过目不忘般去吸收书里?的知识,下意识想要快一点,再快一点,好早些替他解了毒。
展信看完,阿瑶拈着字条的手颤了颤,他咳血了,连霍神?医也没法子么??
她将字条收起来,模糊的视线重新落回书册上,她吸了吸鼻子,迫使自己就那个全副心神?放在书上。
这本书正好讲的是情丝草的毒性。
原来情丝草的毒,可以父传子,萧瑶合上书册,闭上微微酸涩的眼眸,所以萧昀和萧珵一样,自小便不康健。
只是萧昀被太后娘娘送出宫,没再接触到情丝草,又日日习武,所以养得比萧珵好上许多。
即便不?解毒,他也能活过二十五岁的,偏偏为了解她身上情蛊之毒,他又心甘情愿陷入这场说不?清缘由的复仇。
东琉跟大琞究竟有什?么?深仇大恨,以至于他们慕容家族要用一代又一代,极耐心地去慢慢毁掉萧氏?
夜已深,阿瑶躺在榻上,紧紧拥着衾被。
清婵姐姐说,世?人皆赞,皇后霍昭艳若海棠,风华绝代,萧昀是不是也这般赞她呢?
他会不?会……会不?会用曾经服侍她的法子,甚至更亲昵的法子,在紫宸宫,或是坤羽宫,同霍昭欢|好?
本以为可以不?在意,此刻方知,妒气噬心,是那般的痛。
阿瑶伸手摸过枕边碧玉瓶,瓶中丸药是她亲手所制,能在蛊毒发作时缓解痛楚。
可她只将碧玉瓶攥在掌心,并不服用丸药,她静静地等着心口痛楚自行消减下去。
时光最能消磨人,或许过几年,她对萧昀的心思被时光冲淡,再也体会不?到此刻的痛。
此刻,她还会痛,至少说明她心中还有期许,阿瑶宁可在彻骨的痛中护着这份期许。
长老们的教诲或许没错,待她到了那个年纪,兴许也不?再耽于情|爱。
可即便以后会变又如何?
至少她也曾揣着一颗炙热真心,热切勇敢地去奔赴过,待年华老去,回望无悔。
望着一大片细软的情丝草,阿瑶拔了一根草茎去逗指尖雪白剔透的蛊虫,蛊虫蠕动着胖乎乎的小身子,小口小口去啃草茎。
别的蛇虫她依然会怕,可她用自己的指尖血,和亲手种的情丝草养出的情蛊,她一点也不?怕。
“萱娆,离情谷里的情丝草是被谁烧的?”阿瑶拿指腹极轻地戳了戳情蛊的胖肚肚,问身侧的郑萱娆。
郑萱娆盯着她指尖情蛊,有些?唏嘘道:“前任圣女。”
言罢,她心下默默算了算辈分:“算起来,应当是你的姥姥。”
作者有话要说:大概明天就重逢啦~
以后就叫萧昀、阿瑶,直到阿瑶做回霍昭~感谢在2021-04-1410:56:03~2021-04-1414:58: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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