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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噗。”季昀捂着心?口,喷出一大口血来。

血迹斑驳,染红了他身上跟萧瑶同制的月光衣。

周遭人群如幻影,季昀凝着漫天烟火流光,脑中全是萧瑶的一颦一笑。

她哄着载雪不许冲他叫,拉长着脸佯怒,让载雪听他的话。

她不知从哪儿寻来蝉翼纸和竹骨,缠着他亲手给她做孔明灯,做好的孔明灯还等着他们回宫去点放。

她昨夜亲手翻了刻着他位份的绿头牌,让宫人们服侍他洗沐,将他送入紫宸宫,娇娇柔柔的呜嘤仿佛犹在耳畔。

终于,季昀闭上眼,冲身侧吓傻了的常轲和乔装的影卫道:“去辰王府。”

霍庭修早料到萧瑶会趁今夜离开,他一宿没睡。

听到外头金吾卫搜查的声音时,便已着人煮了茶,在书房等着季昀来。

“她是如何知晓的?”季昀襟前被血渍浸透,指尖也沾了血迹。

他将萧瑶留下的诀别信狠狠按在书案上?,盯着霍庭修,眼尾猩红一片,清泠透骨的嗓音噙着一丝颤惧,“她人在何处?”

霍庭修将掺了药粉的清茶,推至他手边,摇摇头:“或许,你该去问你的母后。”

口中血腥气时时提醒着他心?口撕扯般的痛,季昀抬手饮了一口清茶,血腥气散去,心?口却仍是痛的。

“你的命是她的,她要救你,我便不许你死。”霍庭修将指腹扣在他腕间,眉心?微拧。

望着季昀昏睡过去的侧脸,霍庭修闲闲搭在桌案上?的指骨轻轻叩着,改改剂量,兴许能让他撑到昭昭回来吧。

撑不住也得硬撑,否则这傻小子的毒岂不是白喝了??

茶水中的药量不多,只够他睡一个时辰的。

季昀醒来时,人已身在紫宸宫,衾被上?还有她身上?熟悉的甜香。

听到动静,在屏风外等了?许久的薛太后站起身来,攥紧手中的武帝遗诏,绕过屏风走进来。

“母后,为何要告诉昭昭?”季昀忍着眸中刺痛感,从枕下取出萧瑶留下的诏书。

“昀儿,你是武帝血脉,必须担起该有的责任!”薛太后将武帝遗诏递给他,“这才是真正的武帝遗诏,你不可再冲动行事。”

“该有的责任?嗬,昭昭坐在那个位置上,我一样担得。”季昀轻笑着展开萧瑶留下的诏书,指腹轻轻抚过上?面熟悉的字迹,“既是昭昭的选择,我便如你们所愿。”

殿门外,半夏手捧文帝朝服,白芷手捧紫金冠,听到薛太后传召,跨过门槛时,腿还在发抖。

陛下不知所踪,季皇夫才是太后亲生子,可她们自小陪伴长大的公主,究竟是何人呢?

太后和季皇夫,不新君,会如何处置公主,还有她们这些近身服侍的人?

进入殿中,她们放下承盘,正要替季昀更衣,可还没近身,便听到一声冷斥:“出去!”

随即,季昀扫了薛太后一眼,眸光漆深阴翳,薛太后心头震痛,沉重而无?力?地走出殿门。

新岁第一次早朝,文武百官早已候在御殿中。

薛太后亲自宣读了武帝遗诏,季首辅宣读了?萧瑶留下的传位诏书。

身世大白于天下,短暂的骚乱之后,在一众“万岁万岁万万岁”的呼声中,季昀一步一步走上?玉阶。

殿中,唯有季昂一人,立在当场,似被人点了穴,失了聪。

他定定望着一身风华的季昀,不明白,他的二弟为何成了?万民圣主。

满殿朝臣,个个恭敬惶惑,季昀坐在龙椅上?,没看他们,他略略垂眸,指尖勾了勾腰间玉带上细细的红线。

半晌,朝臣们听到上首一道清泠沉郁的嗓音:“众爱卿平身。”

紫宸宫里,处处都是她的影子,银票、书册,这些他送她的东西,全都静静躺在箱笼里,一样也没带走。

季昀深吸一口气,指骨攥得发?白,她所有的温柔顺从都是假的。

她早已筹谋着要离开,她不要这江山,把他所有的真心?、苦心踩在脚下。

即位当日,季昀下达的第一道圣旨,便是把萧瑶曾护着的后妃、宫婢们皆送去皇寺带发?修行。

半夏、白芷、十五,皆在其列。

紧接着,又是一道圣旨,合整个大琞之力?捉拿萧瑶,找到并毫发无伤送到京城者,赏金万两。

熟悉的人都不见了?,不知其习性的宫婢们没拦住载雪,被它闯进紫宸宫。

一见到季昀,载雪便冲他叫个不停。

季昀沉着脸,丢了块肉骨头给它,望着载雪愤愤将骨头踢开的模样,他笑了?:“狗东西,朕若是把你炖了?,你主子会不会回来替你报仇?”

捉拿萧瑶的告示,很快便贴满大琞各州县。

许是南黎长老的易容术精妙,经过大琞毗邻南黎的最后一处小镇时,萧瑶站在告示旁边,沉默良久,也没人认出她来。

满篇告示,萧瑶脑中只记得四个字。

毫发无伤。

进入南黎地界,萧瑶站在黛青山腰上,朝大琞方向远眺半晌。

季昀,即便是心中有恨有怨,你仍旧舍不得伤我分毫,我又怎能眼睁睁看着你一日一日病弱下去?

风餐露宿,翻过两座山,萧瑶的足底早已磨破了,黏在绫袜上?,生疼,可她一声也没吭。

晨曦穿透纱雾,长老指着前方葱翠的密林,难得冲她露出个笑脸:“穿过前面的林子,就到了。”

望着前方森郁的密林,萧瑶有些紧张,万一她们认错了?人,她其实不是圣女,会不会再也回不去?

可她没得选,只能往前走。

进密林之前,长老摸出一粒丸药丢入口中。

萧瑶疑惑地望着她,长老已将装丸药的瓷瓶收起来,扫了她一眼:“这是避瘴丸,林中瘴气有毒,若是昏迷,入夜便会被野兽叼去。”

言罢,长老抬脚就进了?密林。

望着她略微佝偻的背影,萧瑶有些傻眼,所以呢?那避瘴丸不给她一颗吗?

林中雾气迷离诡谲,眼看着长老的身影要被迷雾隐去,萧瑶也顾不得多想,赶紧拨开盘虬的枝叶跟上?去。

约莫走了半个时辰,萧瑶并未感受到身体又任何不适,渐渐放心下来,莫非她果真是圣女血脉,所以不怕瘴毒?

长老服了?避瘴丸,却因体力?不济,倚着树干坐下歇息好一会儿,才又带着她继续往前。

出了密林,入目便是一大片被日光晒透的花海,红的、黄的、紫的各色野花往远处延伸,直通向远方的镇子。

见到熟悉的面孔,郑萱娆时,萧瑶便知,她已到了圣女的住处,一个繁花处处的小楼。

南黎四季如春,花开不败,若非知道那些花都是有毒的,萧瑶甚至要误以为这是文人想象出的世外?桃源。

其他三位长老,先后验看了?萧瑶左肩后的赤蝶印和体内情蛊。

然后,带她往另一侧荒无?人烟的山下走去,待郑萱娆引着她穿过一处石门,长老们却没跟过来,石门在身后訇然砸落,挡住唯一的出口。

萧瑶愕然转身,下意识去推那石门,石门纹丝不动,她边推边喊:“你们既然认我做圣女,为何要把我关起来!”

“别喊了?。”郑萱娆拉了?拉萧瑶的袖摆,指着里面被两面山壁夹出的狭长谷道,无?奈道,“去离情谷,你会知道她们为何要关你。”

穿过仅能容一人通过的谷道,入眼便是一处雾气氤氲,美如幻境的山谷。

山谷中央,立着一座不大不小的院落,竹篱上?爬满艳丽的毒花毒草,进院门的草丛里,萧瑶还无?意中踩到一条毒蛇。

幸而郑萱娆眼疾手快,洒了?些白色药粉,把毒蛇驱散。

用膳时,萧瑶握筷箸的手,还在打着颤。

她似乎高估了自己的胆量,这里真不是人待的地方。

后晌,郑萱娆将她带入一间摆满书册的阔大书房,告诉她,等她看完这屋子里所有的书册,医蛊毒三道皆胜过郑萱娆,便能出谷去。

萧瑶微微拧眉,看书不难,可等她赢过郑萱娆,不得十年八年才能出谷?季昀能等到那个时候吗?

谁知,郑萱娆一只脚刚迈出房门,又扭身回来,补了一句:“哦,差点忘了?,还得种出情丝草,养出情蛊。”

书房中的书,唯有圣女能看,且必须看完。

所以,平时郑萱娆并不进来,负责服侍她的白水、飞星也一直候在书房外。

萧瑶坐在书架下的蒲垫上,缩成一团,指腹细细摩挲着手中的红宝石花开富贵金钗。

心?中犹记得,当初遗失金钗时的失落,以及找回金钗时的欣喜。

这支金钗,是季昀替她寻回来的。

萧瑶将金钗攥在掌心?,贴在心口位置,望着满屋书册,深深吸了一口气。

白驹过隙,转眼便出了正月,大琞百姓们皆接受了季昀才是真龙天子的事实。

只是,对于历任国师皆是东琉细作,以情丝草之毒谋害历任帝王之事,许多人心里存着疑虑。

消息传到北疆时,镇北侯正犹豫着要不要递折子,回京去拜访辰王。

可北剌蠢蠢欲动,镇北侯一时半刻离不得。

霍清婵跪在镇北侯脚边,深深拜了?一拜:“父亲,请让女儿代您回京参拜辰王殿下。”

“你回京,不是为了?辰王殿下吧?”镇北侯眉心?拧出沟壑,“不弱让清骁代为父回京。”

“父亲!”霍清婵猛然抬头,双眸泛红,“阿瑶是女儿唯一的朋友,女儿必须去看看究竟发?生了?何事!”

言罢,她站起身来,忍着泪道:“您若不答应,女儿便自己想法子偷着回京。”

镇北侯无法,只得应了?她。

霍清婵即刻收拾好包袱上路,半路竟意外遇着空中盘旋的云鹏。

“阿瑶,你在哪里?可平安?发?生那么大的事,你为何不来找我?”

云鹏将霍清婵的信送到离情谷时,萧瑶正在后院药圃中种情丝草。

她看了?信,微微勾了勾唇,轻轻抚了?抚云鹏雪白的羽翼:“小东西,本事挺大,离情谷你也进的来?”

听到脚步声,她怕云鹏被郑萱娆发?现,轻轻拍了?拍云鹏,示意它快走,又急急嘱了一句:“谷里的东西可千万别乱吃啊!”

望着云鹏飞远,萧瑶重新将目光落在还没发芽的药圃上?。

那日在辰王府,季姑姑曾告诉过她,霍神医是如何种出的情丝草,她依稀还记得,可为何还不发?芽呢?究竟哪里出了错?

一时想不明白,她又回书房边看书边找答案去了。

夜幕降临,谷中萤火虫从窗棂飞进来,白水唤她出去用膳,萧瑶才想起来,她忘了?给清婵姐姐回信。

作者有话要说:季昀:昭昭带走那枚金钗,不是为了睹物思萧珵,是在思我???乖云鹏,去告诉她,再不回来,我就把她养得那只狗东西炖汤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