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63

闻言,萧瑶盯着眼前一片细软的草茎发怔。

毒草,离情草是毒草。

原来萧氏皇族短寿少嗣的缘由,不是什么怪力乱神的诅咒,而?是历任国师奉上的那碗固元汤。

原来武帝、文帝皆死于情?丝草之毒,毁于国师之手。

“这情?丝草原本是长在南黎的离情谷,可不知为什么,在南黎绝了迹,孟师兄后来却在东琉无意中撞见,给少了个精光。”

东琉?慕容世骞,宋世?迦。

不,或许该称之为慕容世迦。

“不过,这情?丝草虽有毒,却也可以入药,以血养之,可解情?蛊之毒。”季姑姑说着,红着眼眶瞥了霍庭修一眼,对上他微微颔首的默许,又继续耐心解释,“师父觉着可惜,寻来了情?丝草的种子,听说南黎都没种出来,没想到让师父种成了。”

言罢,她又细细地给萧瑶说着情?丝草的种法?,仿佛只是闲聊,并无任何言外之意。

她絮絮叨叨说着,萧瑶愣愣听着,鼻尖涌起浓重?酸意,直盯盯凝着眼前成片的情?丝草,视线渐渐模糊,视野中一片翠雾。

以血养之,可解情?蛊之毒。

满脑子不断回响着这句话,萧瑶心口一阵钻心地痛,似有虫蚁在胸腔内狠狠啃噬。

原来季昀的身子越来越弱,不是什么旧疾,而?是日日饮固元汤所致。

他是从何时开始饮那固元汤的?

萧瑶竭力忍着眸中泪意,没让泪珠滴落下来,泪珠悬在睫羽处,微凉,她的眸子却是又涨又热,痛得厉害。

在行宫的最?后一日,他从钟灵山下来,招呼都不打,便先行回了宫,后来,便日日饮那固元汤。

是不是……季姑姑早已诊出她体内情?蛊之毒,也告诉了他如何才能解毒,他才会去饮那固元汤?

可是,既然季姑姑一直瞒着她,便是那日在坤羽宫,也仍瞒着她,今日,又为何这般暗示着告诉她呢?

萧瑶想不明白,也没有多余的心神去想。

“季姑姑,情?丝草之毒,如何能解?”萧瑶猛然抬眸,泪珠沉沉坠落,她红着眼,望着季艺姝。

她不能让季昀像皇兄那样死去,她不许他如此!

当初,会不会正是武帝和薛太后对宫中的人起了疑,为了保住季昀一命,才设计将?他换到宫外养着?

他本能长长久久地活下去的,偏生遇着她。

萧瑶紧紧捂着心口,痛得脸色煞白,几乎要立时晕过去。

樱绯色唇瓣被她咬得几欲滴血,她竭力忍着,迫使自己保持清醒。

季姑姑轻轻摇头:“此毒,连我师父亦无法?可解。”

闻言,萧瑶心下一凉,暖房中暖意融融,她却连指尖都冷得麻木。

“霍神医!”激动间,萧瑶声调陡然提高,又下意识往暖房外望了望,对上季昀眸中浅浅的疑惑,她又收回视线,压低声音,嗓音颤抖着向霍庭修道,“不,辰王,本宫求你救救他。”

“本宫的毒可以不解,这江山你也尽可拿去。”萧瑶攥紧的掌心一阵刺痛,指甲生生陷进肉里,“只要你能救他,怎样都好。”

说话间,她泪珠簌簌滚落。

霍神医是季姑姑的师父,所以她和季昀的身子,霍神医定然清楚,他忽而携辰王令归来,是想以江山要挟吗?

如此,便拿去吧,江山在辰王手中,总比落到睿王手里,要好得多。

霍庭修轻轻摇头,别开脸,他的女儿为那臭小子哭成这样,他如何不心疼?

她知晓体内情?蛊之事,霍庭修并不奇怪,只因,他知道南黎长老去找过她,而?且眼下还留在京城等她。

他夫妻二人并不舍得让萧瑶去南黎,可是,没有办法?,萧家那臭小子的身子,比他想象中更凶险,许是胎里便带了毒的缘故。

思及此,霍庭修长叹一声,继续手持花铲细细侍弄药草,嗓音少了些凌厉之气,有些闷:“此毒唯有南黎圣女能解。”

只有她能解?萧瑶怔住。

可她该如何解呢?

连霍神医也不知道,想必整个大琞,再无人能解情?丝草之毒。

可至少还有一线生机,不是吗?

萧瑶思绪飞转,情?绪反倒奇异般平复下来,她不再落泪。

待眸中胀痛感渐渐消解,她站起身来,隔着窗棂,望向季昀,眸色温柔。

季昀,你一定要等我。

天色暗得早,长街两侧灯笼次第亮起,刺骨寒风掀起窗帷,送进来丝丝缕缕暖黄灯光,摇曳温柔。

萧瑶不动声色坐着,微微侧眸,偷看季昀。

不料,撞见他温柔眼眸,被他抓个正着。

季昀弯了弯唇角,微凉指腹轻抚她眼角微红,俊眉微挑:“怎么哭了?”

“听霍神医讲陈年旧事,听得紧张入神,把掌心掐破了。”萧瑶蹙着眉,摊开掌心给他看,嗓音又甜又软,撒着娇,“好痛。”

她掌心肉细细嫩嫩的,被指甲掐破的一小点伤痕已然干涸,殷红血迹粘在伤痕处,触目惊心。

“傻昭昭。”季昀心口一紧,将?她的手护在掌心,俯身极轻柔地吻了一下那伤痕,才从袖笼中摸出一小瓶玉凝膏来。

拿指尖挑了一点,又用指腹抹在她伤痕边缘,轻柔捻开:“下回再弄伤自己,臣可要重?重?罚你的。”

霍神医避世多年,却在国师走后第一时间重开辰王府,其用意,季昀心知肚明,独独为了昭昭。

他们对昭昭这般着紧,自然不会把情?丝草之事说出来,给昭昭平添愁绪。

所以,当昭昭在暖房中,指着情?丝草问季姑姑时,季昀只紧张了一瞬,便放下心来。

昭昭不会知道固元汤中有情?丝草,也不会知道他寿数不长。

“你还敢罚本宫?你想怎么罚?”萧瑶柳眉一竖,瞪着他。

掌心本就只剩细微的痛,被他这般捻弄,更多的是酥和痒,她顺势将掌心收拢,让他碰不到。

季昀失笑,随手将?玉凝膏盖上,搁在身侧,将?她小小的手握在掌心:“罚你……在臣背上习字。”

听到习字二字,萧瑶登时双颊荔红,纤细的脊背似被钉住,深深的麻痒自骨子里往外钻。

偏偏季昀扶在她腰窝处的手,并不规矩,缓缓上移,移至某处时,忽而停下。

隔着厚厚冬衣,萧瑶分明感受到,他正拿指尖捻挑她背后心衣的系带。

有冬衣护着,萧瑶倒不担心他会将?系带挑开。

可这似有若无的戏弄,生生在她心口点了一簇火苗,越烧越旺,烧得她耳尖殷红。

辰王府书房中,霍庭修拥着季艺姝,轻拍她颤抖的细肩安抚:“姝儿别担心,南黎也是她的家,我们的昭昭会平安回来的。”

“我知道她性命无虞,可她真的还能回来么?”季艺姝从他衣襟前抬眸,含泪凝着他,“我怕到时候,由不得她,也由不得我们。”

霍庭修轻叹一声,俯身温柔吻了吻她湿润的睫羽:“姝儿,你后悔告诉她吗?”

闻言,季艺姝毫不犹豫地摇头,将?侧脸贴在他身前,听着他的心跳声,让自己平复下来:“不悔,我的昭昭是个勇敢的孩子。”

“对,她会像你一样勇敢。”霍庭修想到季艺姝当年的孤注一掷,想到这许多年来她独自承受煎熬,却仍咬牙维护他,将?她拥得更紧,恨不能揉进身体里去,“我霍氏一族,也不屑去欠萧氏的命。”

多少次把季昀往外推,其实这一宿,萧瑶很想在他臂弯里入睡。

此去南黎,前路未知,如今相伴的日子,过一日便少一日。

可一想到季昀的身子,想到季姑姑那日说的“不太好”,萧瑶还是冷着脸把他赶回了坤羽宫。

否则,在紫宸宫里,他免不了又会想法子服侍她,如何能安寝?

坤羽宫中,季昀在盥室泡了许久,望着身上仍未恢复如常的某处,闭目苦笑。

或许,只有在梦里,他才舍得不顾她的推拒嘤泣,横冲直撞去索求她的美好。

固元汤一事,萧瑶并未告诉薛太后,左右国师已远走,也并未指定下一任国师,宫里再不会出现固元汤,何必让薛太后再舔舐一次失去武帝和文帝的痛?

早朝后,萧瑶没让宫人把折子送去坤羽宫,而?是自己带去的。

进了内殿,刚跟季昀说了两句话,便见一位宫婢托着承盘走进来:“陛下,季皇夫的药煎好了。”

“放这儿吧。”萧瑶指了指罗汉床上的小几,又吩咐了一句,“去取些蜜饯送来。”

“是!”宫婢退出去。

季昀笑着摇了摇头,昭昭真当他怕苦么?

他伸出手,欲去端药碗,还没碰到碗沿儿,萧瑶便把承盘往自己这边一拉,药碗中的汤药晃了晃,倒是没撒出来。

“本宫从未服侍人喝过药,今日想试试。”萧瑶拿指腹贴了贴药碗外侧,不烫,方才端起来。

她一手端着药碗,一手拿汤匙,一下一下搅动着甜白瓷碗中,深褐色散着清苦味道的药汁。

忽而转了话头:“本宫的生辰在上元节,皇夫记着给本宫备好生辰礼。”

季昀张口含住她递至唇边的汤匙,将?药汁饮尽,笑道:“昭昭想要什么礼物?”

“银票。”萧瑶脱口而出,重?新舀了一匙药汁,送至他薄薄潋滟的唇边,笑得越发粲然。

“什么?”季昀轻咳两声,呛着了,又无奈又好笑,“昭昭坐拥天下,怎么还惦记臣这点私房钱?再说,寻常百姓家的娘子想要什么礼物,不都是让夫君去猜么?”

他想了想,又补了一句来印证:“父亲和大哥每年都没少为此事头疼。”

“你也说了,那是寻常百姓家的娘子,可本宫不是寻常娘子,你也不是寻常夫君。”萧瑶冲他眨眨眼,娇俏又狡黠,让人无法?拒绝。

偏她自己浑然不觉,唯恐季昀说出拒绝的话。

她放下药碗,捏着季昀一角袖口轻轻晃呀晃,语气甜软娇赧:“寻常百姓家的夫君还让娘子管账呢,本宫不过惦记你几张银票罢了,也是为了上元夜给你买生辰礼,你给不给嘛?”

季昀被她缠得无法?,端起药碗,一饮而尽。

旋即起身,在身后博古架上取下一方锦匣,塞到萧瑶手里:“小财迷,竟是要花臣的银子给臣买生辰礼。”

话音刚落,季昀忽而察觉到哪里不对。

萧瑶正捧着锦匣,一脸窃喜,便被季昀捏住下巴,轻轻往上一抬,他凝着她眼眸,眸色狐疑:“昭昭怎么知晓臣的生辰也是上元节?”

被他这般迫视,萧瑶心下慌乱不已,可手中沉甸甸的锦匣又让她镇定下来。

她故作无辜地回望季昀:“你入宫做皇夫,自是合过生辰八字的,本宫想知道你生辰,很难吗?”

原来如此,季昀心口一松,幸好,幸好她仍一无所知。

季昀抬手,轻轻揉了揉她发顶,眼眸温柔无限:“昭昭有心了,臣等着你的生辰礼。”

继而,他扫了一眼她手中锦匣,挑眉道:“这些银票不算,上元夜,臣也会给昭昭另备一份生辰礼。”

殿门叩响,宫婢送来一小碟蜜饯,澄黄的薄薄一层蜜糖渍着殷红的果子,香香甜甜的。

萧瑶接过小碟,递到季昀面前,示意他拿一颗尝尝。

甜腻之物,季昀素来不甚喜欢,不过,因着萧瑶,他倒也品咂出一些滋味来。

当即拈起一枚,默然放入口中,细细咀嚼。

萧瑶眼眸一眨不眨凝着他,想象着她从前吃过药再吃蜜饯时,露出的心满意足的笑,期待着季昀脸上也露出那样满足的笑。

可是,没有,季昀脸色有些僵硬。

“怎么了?”萧瑶眨眨眼,“不好吃?”

“不甜。”季昀嗓音闷闷,带着淡淡哀怨意味。

可真行,他还有嫌蜜饯不甜的时候?这蜜饯得多难吃?

萧瑶一脸狐疑,抬手便要去拈一枚蜜饯尝尝。

却被季昀抢了先,他纤长的指皙白如玉,拈起一枚蜜饯,塞入她口中。

甜意登时在萧瑶舌尖化?开,往整个口腔蔓延。

没来得及嚼,唇瓣便被微凉的软意堵住,灵巧的舌尖撬开她细小贝齿,顷刻将她尚未咀嚼的蜜饯卷走。

蜜饯外层薄薄的糖衣融化?,拉出细弱的蜜丝,断在萧瑶樱红冶丽的唇瓣上。

她檀口微张,忘了动作。

唇瓣上蜜糖的甜香萦绕在鼻尖,她愣愣望着他下颚一动一动,将?蜜饯细细咀嚼,又听他轻叹:“唔,是甜的。”

作者有话要说:萧瑶:糖衣都化了,还甜什么甜?

季昀:蜜水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