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62

可见了国师府管家,萧瑶才知,宋世迦根本不在国师府。

他昨夜就消失了,只留下一封信,吩咐管家报丧。

管家寻了大半日,寻遍京城也没?寻着人,实在无计可施,才按照宋世迦的吩咐做。

“陛下,要不陛下再给臣一些人手?,臣再带人去?找找?”国师府管家官居三品,位同王府长史。

平日里走出?去?,甚至比大长公主府长史更受尊崇,此刻却是?急得满脑门?的汗。

国师大人是?自己走的,还是?被人掳走的?人是?在他眼皮子底下没?的,陛下会不会砍了他的头?管家战战兢兢,颈后发凉。

“不必了。”萧瑶深吸一口气?,“他不会再回来的,传本宫旨意,着光禄寺准备丧仪。”

“世迦哥哥恐怕要食言了。”

“你会知道的,等?我。”

走出?国师府时,萧瑶满脑子回旋着这两句话。

国师府门?前围着的百姓们,证实了国师暴毙之事,万众齐呼:“天降亡我大琞啊!天将亡我大琞啊!”

世迦哥哥,这,就是?你想让本宫看到的后果么?

这江山是?萧氏的,不是?她的,可萧瑶还是?忍不住难受,她视为兄长的国师,其实并不在意天下太平。

他受万民景仰,却根本不在意民心安定。

可是?,不论?他想做什么,她是?不会等?他的。

刚入宫门?,御驾便被一道颀长的身影拦住。

季昀长身立于御驾前,望着御驾上厚重的车帷,清泠面容第一次清晰露出?焦急的情绪:“陛下,国师大人,真的死了?”

宫人、侍卫们也屏住呼吸,等?着萧瑶回应,萧瑶微微撩开窗帷一角,透过窗帷罅隙扫了季昀一眼。

又?放下窗帷,语气?镇定冷肃:“是?,本宫亲眼验看过。”

闻言,季昀登时面色煞白,连让开御道也忘了。

国师死了?这怎么可能!国师突然?暴毙,他该去?何处寻那情丝草?

御驾绕过季昀,继续前行,萧瑶的手?炉已经凉了,她却仍紧紧捧在掌心。

为何季昀听说国师暴毙,会是?这样的反应?是?不是?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的身份,在为大琞前途忧虑?

可他若是?深知自己的身份,为何要假作不知?

手?炉上的凉意透过掌心,一丝一丝往心底钻,过往熟悉的每一个人,都变得那样陌生。

他们都在想什么?都想做什么?

眼前的一切像是?缥缈一梦,隔着迷雾,叫人看不真切。

坐在御驾中,听着外?面呼呼的风声?闯过宫巷,萧瑶脑海闪过无数的画面,有国师,有季昀。

国师曾在她最需要的时候,不问缘由地帮她,又?在风雪将至时,决然?将她丢在宫道上。

季昀呢?赠她书册,护她离开青菱河,掷地有声?答应做她的皇夫,日日在她面前以臣自居,以那般亲昵的方式服侍她。

或许,还是?在他明知她不是?萧氏血脉,他才是?的情形下。

御驾停下,宫人掀开车帷,干冽刺骨的北风呼啸着,迎面扑来,灌进萧瑶略显单薄的宫装,她身形晃了晃,骨头缝里都窜着冷气?儿?。

国师暴毙的消息渐渐传到宫外?去?,萧瑶按部就班地准备着他的丧仪。

萧瑶正心不在焉盯着眼前的折子发呆,半夏忽而进来禀报:“陛下,季皇夫病倒了。”

“病了?”萧瑶愣了愣,把玩着手?中碧色印玺,漫不经心道,“那就传太医。”

她面上一派淡然?,心口却是?痛得厉害。

季昀骗她骗得这样狠,她竟然?还会不由自主地心疼他,为他担忧,萧瑶甚是?恼恨自己这副没?出?息的模样。

或许她该早些去?寻那位长老,回南黎去?,解了这可恶的情蛊之毒。

“可……可季皇夫不要太医们诊治,说要去?钟灵山请霍神医。”半夏瞧着萧瑶面色不虞,越发吞吞吐吐。

闻言,萧瑶朝窗棂处望了望,外?头似是?又?飘起雪絮来。

细细小小的,像撒着盐巴。

不是?病得下不来床么?还要去?钟灵山。

他其实是?想让她担心,逼着她去?看他吧。

“摆驾坤羽宫。”萧瑶站起身来,由着半夏替她系上大红滚白狐毛的氅衣。

半夏替她撑着油伞,萧瑶望着头顶伞骨,有些恍惚。

走出?宫门?,宫巷深处吹来的寒风越发冷冽,呼啸着吹鼓她身上氅衣。

一抬眸,萧瑶见着方嬷嬷领着一个人往这边来,她凝神望了望,不曾想,竟是?季姑姑。

没?来由的亲切感从心底往上冒,萧瑶面上一喜,赶忙上前唤她:“季姑姑,您何时进宫来的?”

季姑姑含笑请了安,又?向方嬷嬷道了谢,方才对萧瑶道:“除夕将至,山上冷清,姑姑昨日下山搬回季府住了,今日来给太后娘娘请安,正好也来看看陛下身子如何。”

她的身子,左右季姑姑不会同她说实话,她也无意拆穿,有什么可看的?

萧瑶笑着拉住她的手?,示意宫人取来油伞替季姑姑遮雪,这才拉着她一道往坤羽宫去?:“皇夫病了,本宫正要去?瞧,劳烦季姑姑随本宫一道前去?。”

坤羽宫内殿,银炭烧得正旺,萧瑶进来不多会儿?,便觉热得让人微微不适。

偏季昀坐在罗汉床上,盖着毯子,脸上还不见血色。

萧瑶坐在他身侧,忍了又?忍,终于还是?暗叹一声?,将他的手?拉过来,捂在手?心,像捂着一块冰。

“季姑姑,季昀的身子如何?”季姑姑刚收回手?,萧瑶便迫不及待地问。

“不太好。”季姑姑如实说,同季昀对视一眼,又?冲萧瑶道,“姑姑要替季皇夫施针,可否请陛下暂且回避片刻?”

萧瑶有些迟疑,她想看着季姑姑替季昀施针,名义上,季昀仍是?她的皇夫,不是?么?

可季昀没?给她迟疑的机会,他轻咳了几声?,抬眸望着她,淡淡道:“臣恳请陛下回避片刻。”

“好,本宫回避便是?。”萧瑶松开他的手?,头也不回地大步走出?去?。

她站在廊庑下,望着苍茫天色,心却紧紧揪着,季姑姑说季昀的身子不太好,是?怎么不好呢?

莫非前世薛太后由着睿王登基,便是?因?为季昀身子弱,会像皇兄萧珵一般短寿?

这般一想,萧瑶心口登时惊痛,纵然?季昀骗了她,她也不想让他死。

若他死了,若他死了……

萧瑶无法再想下去?,待回过神来,脸上已是?湿凉一片。

内殿中,季姑姑并未给季昀施针,她坐在罗汉床另一头,望着季昀:“庭修知道殿下的身子或许撑不住,开了方子让我送来。”

说话间,季姑姑从袖中取出?一张纸笺,递给季昀:“殿下照这方子煎服,待身子养好些,再饮情丝草不迟。”

季昀听了,面上终于露出?丝丝喜色:“姑姑,霍神医还能找到情丝草么?我以为……我以为国师走了,情丝草便再也难找了。”

“去?东琉寻情丝草,自然?困难。”季姑姑叹了口气?,“不过,庭修曾种下情丝草的种子,眼下也快长成了,殿下须得趁这些时日,好好将养才是?。”

听着季昀的咳嗽声?,季姑姑心下难受,别过脸去?,轻轻抹了一把泪,哽咽道:“姑姑一直拿殿下当亲侄子看待,我虽想救昭昭,却也不想看着殿下如此,我一定会让庭修想到法子救你的!”

“姑姑,我的身子,我自己清楚,萧氏本就短寿,即便没?有情丝草,我也活不长。”季昀说着生死攸关的事,面上却一派淡然?,他垂眸扫过腰间玉带上细细的,不起眼的红线,眉眼越发柔和?,“能救昭昭,已是?最好的安排。”

言罢,他抬眸望着季姑姑,笑了笑:“姑姑,谢谢你。”

萧瑶送季姑姑出?去?的时候,发现她眼眶红红的,像是?哭过,可又?问不出?什么。

季姑姑口口声?声?说,季昀是?犯了旧疾,吃几日药便会好,萧瑶却不敢轻信,甚至暗暗起了疑心。

莫非季昀也同她一样,中了什么太医也没?见过的毒?

萧瑶匆匆回到内殿,立在季昀身侧,望着他缓缓饮茶的动作,居高?临下问道:“告诉我,季姑姑方才究竟说的什么?你是?不是?中毒了?能不能治好?”

说着说着,她眼眶都红了。

季昀放下茶盏,含笑将她拉过来,坐在他身侧:“昭昭再紧张臣吗?别胡思乱想,臣的身子素来如此,看着凶险,实则养几日便好,昭昭且容臣告假几日,过些时日,定当加倍补偿昭昭。”

“季昀,你说了这么多,可知多说多错?”萧瑶一个字都不信。

趁季昀惊愕间,她忽而将手?搭在季昀肩头,将他上衣往下一拉,迅速扫了一眼他光洁的背。

又?恐他受寒,匆匆替他穿回去?,才盯着他愕然?的眸光,一字一句道:“季姑姑并未替你施针,你们究竟在骗我什么?”

被这般逼问,季昀只是?无奈,却并不解释。

他笑意清浅,漆眸闪着光,抬手?轻轻抚了抚他鬓边墨发,嗓音低缓:“傻昭昭,你只需记着,臣永远不会害你便好。”

待他喝了汤药睡下,萧瑶才离开坤羽宫,一路上,她反复琢磨着季昀最后那句话,却怎么也猜不着有何深意。

过了两日,季昀的身子开始好转,萧瑶还曾悄悄立在坤羽宫外?,看他舞剑。

萧瑶脸上重新有了笑模样,让她欢喜的,还有一事,空置百年的辰王府重开,辰王回来了。

“去?辰王府通传一声?,本宫明日罢朝一日,亲自去?辰王府拜访。”

辰王乃是?世袭罔替的一字并肩王,受百姓拥戴已久,即便辰王府偌大的府邸空置百年,也没?有哪任君王收回,更无人敢买这座宅邸。

如今辰王府重开,陷入国师暴毙恐慌的百姓们,一时像是?看到新的生机,大琞有救了!

“陛下明日去?辰王府,可否带上臣?”季昀冒着寒风而来,温声?向萧瑶请求。

“你也想见辰王?”

“臣仰慕辰王久矣。”

翌日,萧瑶让季昀与她同乘。

御驾到了辰王府外?的巷道时,她才知,仰慕辰王的人何其之多,比那日围在国师府外?的人还多,听口音,还有才能够京外?赶来的。

入了辰王府,见着那张不算熟悉但肯定不陌生的脸,萧瑶惊呆了:“原来霍神医是?辰王后人!”

“是?。”霍庭修含笑望着她,一贯锐利的眼神,此刻甚至能称之为慈爱,“陛下若要验看辰王令也可,只是?辰王令在内子处,内子性子恬静,尚未住进府中。”

“辰王说笑了,您的身份,本宫自是?不疑。”以霍神医的身份,他也没?什么必要冒充辰王。

只是?不知,他潇洒半生,为何突然?回来,担这一字并肩王的虚名?还是?,他想要的不止是?虚名?

此事她不便相?问,改日悄悄去?问季姑姑好了。

刚想到季姑姑,便听到下人来通报,说是?首辅大人家的季姑姑求见。

萧瑶面上一喜,却见霍神医已站起身来,大步往外?走去?:“快请!”

呃,他们两个究竟谁是?徒弟,谁是?师父?

略略寒暄几句,萧瑶又?听下人来报,说钟灵山上的药圃运来了。

霍神医对药草着实看重,竟不让下人插手?,自己亲手?去?后院新建好的暖房,将运来的药圃移栽进去?。

萧瑶从来只在书上看到那些草药,或是?太医院那些成品,没?见过实物,心下好奇。

便也跟着去?了暖房,看霍神医如何侍弄那些草药,季姑姑又?是?如何从旁协助。

暖房中药草种类不多,却都不是?凡品,有些萧瑶听说过,有些没?听过,霍神医忙着,季姑姑倒是?极耐心地解释给她听。

直到问及一种样子有些特别,只有小腿一半高?的药草时,季姑姑顿了顿,迟疑片刻才道:“此乃情丝草,也叫离情草。”

原来离情草长这样。

萧瑶眼睛一亮,小心地碰了碰离情草细软的草茎:“离情草的名字似乎在哪里听过,哦,从前皇兄日常喝的补药中,就有这一味。”

暖房里暖融融的,季昀却未进屋,而是?立在廊庑下,含笑凝着里边的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模样。

他听不清楚萧瑶在说什么,却能看出?她极欢喜,若非被抱入宫中,她其实安乐无忧地过一世吧?

殊不知,暖房中,季姑姑和?霍神医手?上动作齐齐顿住。

二人默然?对视一眼,季姑姑方才深深凝着萧瑶,摇头道:“不,情丝草不是?补药,而是?,慢性的噬心毒药。”

作者有话要说:萧瑶:季姑姑,霍神医是觉着医道无趣,开始想搞权谋了吗?

季姑姑:不,他只是见不得有人非议他的宝贝闺女失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