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要继续探听,天穹传来一声海东青的?长啸。
身姿迅捷,俯冲而下,稳稳落在季昀肩头,也学着季昀的?样子听。
“来者何人。”霍庭修眸光沉郁扫过去,盯着方才走上来的?台阶方向。
跪地垂泪的?季艺姝,双臂受到无形的?托举,被那股强烈的?力道托得稳稳站起身,她心下骇然,十余年未见,师父的?功力已?到如此?境地。
原以为是杏林中人,追着霍庭修的?行?踪而来,没想到走上来的?是季昀。
“昀儿?”见到来人,季艺姝忙止住泪,率先?开口,故作镇定朝季昀走去,声音隐隐还带着哭过之后的?喑滞,“你怎么来了?”
“姑姑。”季昀进退自若,神色如常,并无偷听没人发现的?尴尬,一副刚出现的?模样。
冲季艺姝行?过礼后,越过她,朝霍庭修的?方向望去,眼神探究。
季艺姝回眸,朝霍庭修和孟愈的?方向看去,介绍一番。
见季昀确实不知他们身份,且姿态恭敬谦和,霍庭修拧紧的?眉心这才松开些许。
心下猜测着,应是打消了霍神医的?疑虑,季昀这才递上拜帖,说明来意:“姑姑,太后娘娘染恙,行?宫中随行?太医去钟灵山未归,陛下想请姑姑下山诊治。”
闻言,季艺姝下意识望了霍庭修一眼,太医去钟灵山,定是去拜访他的?。
只是注定无功而返,除了亲近之人,谁也找不到他的?住处。
师父神色莫辨,心思素来让人捉摸不透,季艺姝看得心慌,一刻也不敢再待下去,也没问?太后娘娘有?何不适,当下便应了:“好,姑姑随你去。”
随即,扭头冲霍庭修恭敬行?礼:“师父恕罪,徒儿有?事需下山一趟,改日再去师父面前领罪。”
十余年未见的?徒弟,性子比当年还倔,不知她和孟愈之间?,缘何走到今日这一步。
霍庭修攥紧拳心,眸色沉沉,几不可察地冲她颔首。
继而,目光幽幽落在孟愈面上,孟愈对上师父的?眼神,登时惶恐不已?,有?种要被活剥了的?错觉。
不等霍庭修开口,孟愈一溜小跑站到师妹身侧,缩着脖颈,抓住救命稻草似的?,拉住季艺姝的?衣袖一角,中年的?汉子,人高马大的?,语气却可怜兮兮:“师……师妹,救命!带上我!”
求救的?声音压得低,扭头见师父的?眸色更阴沉,仿佛蓄积着万钧雷霆,孟愈心一横,朗声道:“师父,徒儿去给师妹打下手,定不堕了师父威名!”
“手放开!”霍庭修盯着他攥着季艺姝衣袖的?手,眉心折起两道浅浅沟壑。
他二人既未成?亲,做师父的?断不能?看着孟愈这般不成?体统。
“师父,徒儿千错万错,花了十余年行?医为善,您能?不能?网开一面,容弟子重回师门?”师父这般生气,定是因为他不肯改口的?缘故,只要他多求情,师父定会应允的?。
十多年过去,师父再大的?气儿也该消了,再说,当年师父突然让他娶师妹,也不是他一人不答应,却只他一人被逐出师门,也太不公平了些。
待会儿,他一定求师妹替他说说话,师父对他们虽一样严厉,可他从前就知,师父对师妹总是狠不下心的?。
话音刚落,霍庭修一步一步朝他们走来,盯着他的?手,一字一句咬着语气:“你若再不松手,这手便不必要了。”
孟愈一惊,当下跟被雷击了似的?,赶忙松开,退出两步远。
还没想明白师父因何这般动怒,却见师父已?飞身往山下去:“三日后,你二人一起来钟灵山!”
话音还在山间?回荡,霍庭修已?不见踪影。
下山路上,季昀抱着双臂,好整以暇看孟愈对姑姑软磨硬泡。
“好师妹,师父方才为何说你生了孩儿?还怪我没娶你?师兄这一生没想成?亲倒是其?次,关键是你也不愿意嫁我呀!当年师父就为这个逐我出师门,你说师兄冤不冤?三日后,师妹若肯替师兄求求情,让师父允我重回师门,师兄就喊一声祖奶奶!”
孟愈絮絮叨叨念了一路,季昀听得耳朵疼,倒是季艺姝笑出声来:“师兄,十余年未见,你还是老样子。”
说罢,她望着纱帘外快速倒退的?青山翠嶂,暗暗咬唇道:“当年是我对不起师兄,三日后……三日后我定会有?个交待。”
萧瑶陪在薛太后身侧,亲手喂她喝了汤药,母后胃里好受了些,午间?还小睡了一会儿。
宫人来报,季姑姑到了,萧瑶叫宫人引姑姑进来,隔着珠帘,竟瞧见一位身量纤细的?中年美妇身后,还跟着季昀。
“山水果然养人,好些年没见,哀家已?有?老态,艺姝的?模样一点儿没变。”薛太后伸手拉住季姑姑,语气熟稔。
“原来您就是当年给母后治过病的?季姑姑!”萧瑶轻呼,当年她还小,依稀记得,有?一年母后病倒了,太医束手无策,宫里请来一位季姑姑治好了母后的?病。
皇兄辞世前,她上飞泉山,来去匆匆,未曾蒙面,此?刻细细瞧着,确实有?些眼熟。
“正是!”薛太后笑着点点头,“你季姑姑师从霍神医,医术好着呢,早些年还常替官家女眷们看病,这些年倒没怎么下山来。”
季姑姑但笑不语,将诊搭放在榻边小几上,细细贴着薛太后手腕脉搏,须臾,便拟了个方子。
“太后娘娘此?番乃是中了暑气,身子虚,又引发旧疾,此?方每日煎服一次,不出五日便能?无虞。”
方嬷嬷忙着去取药、煎药,季姑姑在里间?陪太后叙旧,萧瑶站在廊下捏一根细草茎逗金丝笼里的?画眉鸟,这才得空跟季昀说上话。
“今日,你亲自上飞泉山请来季姑姑,本宫代?母后向你道谢。”萧瑶听着悦耳的?鸟鸣声,瞥了季昀一眼。
季昀双臂环抱,虚虚倚靠着她身侧朱漆立柱,眉眼温暄睥着她:“昭昭替太后娘娘谢臣,那昭昭自己谢不谢臣呢?”
闻言,萧瑶手腕一抖,草茎险些掉了,她柳眉一竖,扬起小巧下颚望向季昀:“昭昭岂是你能?叫的?!”
佳人着恼,季昀一点不怕,只觉她如娇似嗔的?模样,比袖中落英还惹人怜。
当下自广袖中拈出一朵合欢花来,在指尖轻转:“为何不能??女子小字本就是亲近之人唤的?,皇夫亦是夫,臣是陛下夫君,便是陛下亲近之人,虽尚未承恩,唤小字应使?得。”
说着,他话锋一转,眉峰微挑睥着萧瑶:“还是,陛下以为,先?承恩,才算亲近,方能?唤陛下小字?”
承恩。
青天白日的?,他竟然……
偏这事儿上,她不知该如何把?便宜占回去,萧瑶负气地揪着草茎。
许是廊外艳阳太烈,萧瑶面颊微微发烫,正不知如何扳回一局,忽而瞧见他指尖流苏羽扇似的?粉白合欢花,登时眼睛一亮,把?话题绕开去:“这花真好看,哪里摘的??”
说话间?,她抬手欲去把?花取来细瞧,却被季昀轻巧避开。
萧瑶愕然之余,却见他抬起拈花大的?手轻轻落在她发髻边,收回手时,指尖花朵已?不在。
他细细打量着她,终于点了点头:“唔,是好看。”
好看二字,擦过萧瑶耳膜,痒痒的?,心尖像被最细嫩的?稚羽挠了一下,痒痒软软的?。
他,他究竟是说花好看,还是她好看?
这个人,何时变得这般没皮没脸的??
萧瑶别过脸,掩饰着眸中的?不自在,只专注盯着画眉鸟,不理他。
殊不知,她白皙如珠的?耳尖渐渐染上红霞,落在季昀眼中,恨不能?俯身咬一口。
幸而理智尚存,季昀指骨动了动,暗暗在自己腰际拧了一把?,警告自己不可冒进。
甭管心下如何,他面上却是君子端方如玉,抬手拿指腹将她腮边发丝往后捋,有?意无意擦过她小巧的?耳垂。
感受到她耳垂微微发烫的?温度,季昀眸底笑意更浓,忍不住将手落扣在她不盈一握的?腰际,柔声哄:“昭昭别气,怪我不会说话,这合欢花是我特意从飞泉山带回来向你赔罪的?,原谅我,可好?”
他不说还好,一说,萧瑶登时又羞又恼。
这厮竟是明知会惹她生气,偏来招惹她,还提前备好赔罪礼来,世上怎么有?人这般无赖?
一时惹她,一时哄她,他凭什么以为自己会在意他?
萧瑶攥了攥拳,想要捶他一记,可手刚抬至半空,面色忽而一白,抬起的?手顺势捂住心口位置。
好痛,似乎比上次更痛。
难不成?,她生季昀的?气,还有?惩罚?
见她这副模样,季昀以为是被自己气着了,立时慌了神,当下什么也顾不上了,欠身一把?将萧瑶抱起来,便往殿内去。
“姑姑,你快替昭昭看看。”季昀急急进去,素日不怕热的?人,额角竟沁出细汗来。
萧瑶猝不及防被他抱起,又痛得说不出话来,下意识攥紧他衣襟,唯恐被他摔着。
“这是怎么了?”季姑姑连忙起身过来,见季昀竟是抱着萧瑶进来的?,一脸莫名。
方才还好好的?,怎么片刻不见,小姑娘就疼得走不了路了?
“可……可能?是被我气着的?。”季昀说着,脸都红了。
虽然羞于启齿,可事实似乎正是如此??
此?话一出,别说季姑姑,连薛太后也笑出声来。
萧瑶更觉无地自容,一时心口疼罢了,季昀弄的?这阵仗,倒显得她心眼比针鼻儿还小。
当下忍着痛,咬着牙,从季昀怀中挣下来,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季姑姑,您别听他说,本宫只是一时心口疼,无碍的?。”
“心口疼?”季艺姝心口莫名一滞。
她也曾因一人,心口痛到彻夜难眠,可她那是因为中了情蛊之毒,而小姑娘是一国?之君,没人会对她下那种毒的?。
更何况,情蛊以情丝草为食,自情丝草绝迹之后,南黎再未养出哪怕一只情蛊。
季艺姝暗自摇头,将脑中不该有?的?联想压下去,浅笑道:“陛下稍坐。”
言罢,她重新?拿出脉搭来,置于小几上,萧瑶扶着季昀小臂,白着一张脸,在小几侧落了座。
纤细白皙的?小臂搭在雪青色脉搭上,季姑姑指腹轻轻压在她脉搏处。
忽而,季姑姑指尖微颤,霍然抬眸,睁大眼睛凝着萧瑶,面色比萧瑶还白上三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