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18

沐恩侯闻言,眼前一黑,差点栽倒。

只听这个逆子继续喊道:“娘娘也算替我报了仇,我必须得给娘娘送份大礼,恶心死那贱丫头!”

侯府中追得鸡飞狗跳,萧瑶无从得知,她正拈着颗红艳艳的荔枝拧眉。

平州府地处南方,第一批荔枝红透,睿王就巴巴叫人摘了几筐,冰镇着,八百里加急送至京城。

大半进了皇宫,王公大臣们也分得一些。

嗬,倒是会做人情,唯恐谁忘了他还赖在京城不走似的。

送到她这儿的半筐荔枝,还算新鲜,疙疙瘩瘩的果皮冒着冷气儿。

萧瑶也不怕伤指甲,剥开一颗,露出白生生的果肉,溜圆的一颗,卧在半边果皮里,像极了她最爱吃的冻梨球。

咬破了,露出里头硬邦邦乌莹莹的核,萧瑶无端想起一人,连核带肉愤然吐在渣斗中。

这可不是她爱吃的冻梨球,而是她最讨厌的季昀,外面清风朗月,内里一肚子坏心思,她甚至有些怀疑,睿王迟迟不回平州府去,是不是就为着跟季昀私下谋划什么。

十三一直盯着睿王府的动静,若有事,应当会来禀报,可萧瑶总觉这风平浪静之下憋着什么坏水。

荔枝娇贵,一日色变,三日味变,不经放。

“拿下去分了吧。”萧瑶把荔枝篮推远了些,眼不见为净。

半夏却没动,指甲悄然掐了掐指腹,犹豫片刻方问:“要不要给陈婕妤娘娘送去?”

“嗯?”萧瑶没明白,将净手的帕子搭在盆边,睇她一眼,“她那里还能短了荔枝?”

半夏摇了摇头,扯着唇角笑得勉强:“也不是……奴婢听说,陈婕妤娘娘爱吃荔枝,太后娘娘自个儿都没舍得吃,全叫人送去了婕妤娘娘处,这么金贵的吃食,奴婢们消受不起。”

“她也太……”轻狂二字刚冒出嗓子眼,萧瑶便知不妥,硬咽了回去。

想想母后对陈婕妤有求必应的态度,并不觉得奇怪。

“罢了,送去就送去吧。”萧瑶现在是看见荔枝就心烦,谁爱吃谁吃去!

“欸!”半夏应声,提起篮子就往外走,还不忘把篮子上头的盖布拉拉好,恐叫烈阳晒着。

还没走出殿门,就听见萧瑶喊:“诶,你等会儿!”

这阵子医书看得少,有些荒废了,萧瑶后知后觉,荔枝性热,多食恐怕会上火。

只她对妊娠一道并无涉猎,不清楚陈婕妤适不适合多食。

把半夏叫住后,思忖片刻,萧瑶方道:“先放着吧,你去传太医院院使过来。”

刚批了两道折子,院使大人已候在殿外,萧瑶把人叫进来,开门见山说了自己的疑虑。

院使大人本不擅长妇科之道,可谁让太后看重陈婕妤呢,为了好生护住陈婕妤腹中龙嗣,院使大人恶补了不少。

一听陈婕妤吃荔枝是论筐吃的,当下给惊着了。

“陈婕妤体热,确实不宜多食,微臣这就去慈宁宫,亲自交待嬷嬷仔细着些。”院使大人说着,一溜烟就出了殿门。

慈宁宫一处偏殿内,凉意扑面而来,院使大人一路晒出的汗意被凉意一激,有种进了冰窖的错觉。

陈婕妤耐着性子,由着院使诊脉,听着他唠叨完,好生叫嬷嬷送他出去。

本来已将手中荔枝放下,正要唤宫婢收拾下去,便见嬷嬷笑着进来:“难怪院使大人知晓婕妤娘娘爱吃荔枝,原来是女君说的。”

话音刚落,陈婕妤动作一滞,柔和的面色忽而蒙上一层晦色,她意味不明问道:“是女君叫院使大人来的?”

“正是!”嬷嬷面上笑意未减,好话不要钱似的往外秃噜,“女君日理万机,仍时时惦记着娘娘的身子,将来陛下有女君辅佐,定能成为一代明君。”

怪道这不早不晚的,还不到诊脉的时辰,院使大人巴巴顶着烈日跑来。

原不是为了给她诊脉,而是受人之托,叫她从牙口里省着荔枝的,什么稀罕东西?待她日皇儿亲政,她想要多少就有多少!

视线扫过手边琉璃碗中剥好的荔枝,陈婕妤心口堵的慌,半点胃口也无,抬手一翻,数十枚白生生的荔枝肉悉数倾覆,滚落满地。

女君素来顺着她心意行事,此番行径,难道是因为她抢了太后的荔枝?

陈婕妤越想,脸色越难看,她若不露露爪子,叫女君知道些厉害,怕是不等皇儿亲政,萧瑶就有心要独揽大权了。

嗬,当他们母子好欺负么?

这日,陈婕妤特意挑了薛太后礼佛的时辰,拿着一本《妙法莲华经》,叫人在薛太后身侧加了一张蒲团。

正待跪下,被薛太后拉住:“你这是做什么?”

陈婕妤身形敦实,薛太后为了拉住她,险些闪了腰。

偏陈婕妤还一副娇弱捧心状,将手中经书递给薛太后看:“太后娘娘,臣妾一连几日做噩梦,心神不宁,想抄经书替皇儿祈福,可惜我这身子不争气,连笔都握不了太久,又不能久坐,只能来菩萨面前跪拜诵经,求个心安。”

“心神不宁可找太医看过?”薛太后扫过她手中经书,指腹摩挲着腕间佛珠,“你身子重,别跪了。抄经祈福是好事,未必要亲自抄吧,你把经书给哀家,哀家来替你找人抄,抄好了供到兴国寺去。”

“太医也没看出所以然,臣妾心里就是不踏实。”陈婕妤抿了抿唇,颇为为难的模样,终于抬眸直视薛太后,“日前,臣妾母亲进宫来看臣妾,臣妾也同母亲说过此事。”

“为此,母亲特意去兴国寺问过了,旁人代抄也成,只是须得身份尊贵之人,为皇儿祈福之心须得虔诚,再亲自送去兴国寺供奉,方能消灾解难。”

一番话说完,就差点明要萧瑶抄经了。

薛太后默默听着,手中佛珠转个不停,心里明镜儿似的,这个陈婕妤怕是对昭昭有了误解。

思量一番,薛太后心下叹了口气,接过经书许诺:“哀家拿去给昭昭,由她来替新帝祈福,必能保佑新帝平安顺遂。”

“如此,臣妾便替皇儿多谢太后和女君。”陈婕妤福了福,脸上终于有了笑模样,志得意满离开。

后晌,天色转而阴沉,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砸在琉璃瓦上,顺着檐角流进沟渠。

殿外芭蕉叶被雨点洗得发亮,萧瑶站在窗棂前,任湿漉漉带着尘土气的暖风拂过面颊,胸口郁气散了些许。

她手中攥着一侧经书,《妙法莲华经》,慈宁宫的方嬷嬷亲自送来的,将母后的意思说了,临走还说了好些话安抚她。

不就是抄经书么?她抄便是。

亥时将近,萧瑶收起笔,投入笔洗中,吹了吹刚抄好的一页经书。

虽知是陈婕妤有意支使她,萧瑶落笔却是用了心的,替新帝祈福的心思很诚。

即便陈婕妤那些话多半是为了拿捏她胡诌的,这经书她既然抄了,便希望真的能替新帝祈福。

“公主,早些歇了吧,明日还得上朝。”半夏再次进来催,扫过萧瑶姣好的眉眼,不落忍,“公主眼睛都熬红了。”

白芷紧随其后,手中承盘里摆着两碟小食,并一盅酸酪。

萧瑶将酸酪吃了,重新簌了口:“待她生下皇子,总能消停。”

也不知是为了安慰丫鬟们,还是安慰她自己。

如今她手握大权,陈婕妤防着她也是人之常情。

只她对皇权着实没有半丝留恋,恨不得新帝明日便降生,后日便亲政,早早把担子担过去,她好正正经经去看看大琞万里江山。

这场雨来得急,去得却缓,淅淅沥沥下了小半月方停。

萧瑶每次抄几页,恰好赶在休沐前一日抄好,吩咐半夏备好马车,打算明日亲自去趟兴国寺。

云收雨霁,京城上空铺着许久未见的瑰丽晚霞,明日准是个好天气。

季府书房里,季昀写好一封书信,正要唤常轲进来,叫人把信送出去。

常轲自己先进来了,还带着母亲身边的罗姑姑。

“二公子安好。”罗姑姑笑着行了礼,说明来意。

原来是母亲约了人,明日一道去兴国寺上香,韬哥儿、韫姐儿缠着大哥带他们去游湖,大哥脱不开身,是以让他明日陪着一道前去。

季昀应下,随后便将书信叫给常轲:“明日正巧要去钟灵山,我陪夫人去祈福,你把这封信送去秦老处。”

钟灵山并不只是一座山,而是连绵山脉。

距京城说不上远,山中气温却比京城低上一大截,实乃避暑胜地,是以,山脚下还修着一处行宫。

“秦老?”常轲惊着了,秦老上回露面还是五六年前,且是私底下,明面上他老人家十余年都没消息,甚至有人当他已经故去,“秦老回来了?”

“唔。”季昀不欲多说,摆了摆手,令他下去准备明日一应所需。

鸿胪寺卿府中,余湘正叫丫鬟把前些日子赶制的夏衣悉数摆出来,红的、黄的、蓝的、紫的,挑花了眼。

“阿娘,女儿明日穿哪件好看?”余湘红着脸,虽是询问母亲,却连头也不好意思抬。

“都好看!都好看!”余夫人拿起一套蓝的,一套紫的,在她身前比划着,唇角飞着笑意,“儿女婚事,自古遵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季大人和季夫人看重你,你还替季家小子解了燃眉之急,他感激你都来不及。”

说罢,余夫人面色陡然一冷:“明日上香,你可端着些,为娘知晓你心悦他,却别骨头轻,叫人看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