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逐渐深了。远远的夜空中传来了梆子的声音。连珞珞摸摸自己的胳膊:原来,已经到一更了。
她的目光扫过堂下跪着的那几个黑衣人,落在了负手站在挂画前的甄重远身上。她顿了一下,起身去了自己的房间:他有一件披风还在自己那边。
甄重远肩头一沉,他转过头来,看见连珞珞的时候,绷成一条线的嘴角松了松,正要说话,眼角余光已经瞄见了门口的来人。嘴角重新抿成了直线,他上前一步,将她护在了身后,低声道:“要不,你先回房。”
“他们要动手的人是我,让我听听,好不好?”耳边,是她低低的声音。
甄重远脚下的步伐一顿,眼角余光瞄见她盈盈的目光,他听见自己的声音说:“好,那你就站在我身后。”说完,他冲着甄重曜走了过去。
甄重曜走进来的第一刻就看到了地上跪着的几个人。他只是扫了一眼,就移开了目光,看向了冲着自己来的甄重远:“七弟。”
“三哥。”甄重远在离他两步远的地方站定,冲着他一抱拳,“若非事出紧急,本也不愿这么晚派人请了三哥过来。方净,上茶!”
甄重曜摆摆手,自顾自地在上首坐了下来,这?才慢条斯理地道:“你我兄弟二人,何?出此言。这?就是你方才说的,刺客?”
甄重远也一撩衣袍,在他旁边的上首位坐了下来:“正是。”
方净端上茶后就退了下去。甄重曜捧起茶杯,用盖子轻轻地拨弄着水面上的茶沫,漫不经心地开口道:“自打我接手这?里以来,我还从未听见何?处有刺客。偏巧,这?回邀了你们,竟遇上了这?么多。孙嵘!你手底下的人干什?么吃的?”
甄重曜身后跟着的长随立刻单膝跪地:“属下失职,请将军责罚。”
甄重曜放下了手中的茶杯:“罚是自然要罚的,只是今儿个遭刺客的是七将军。老七,你说,要如何?罚?”
甄重远垂着眸静静喝着茶,这?会儿听见甄重曜的话,似是才回过神来:“如今在三哥的地盘上,自应由三哥做主。”
甄重曜做足了姿态,又谦让了一回,这?才放下了茶杯,看向了跪着的人:“孙嵘,把这?些人的面巾都摘了。本将军倒要看看,是谁在装神弄鬼?”
孙嵘应了一声,走上前去。那些人的手被反剪着,丝毫没有反抗就被摘下了面巾。
方才甄重远问话的时候,并没有着人摘面巾。此刻露出真面目,连珞珞仔细地一一看过去。几张陌生的面孔,却是丢进人群中都不会多看一眼的那种大众长相。的确,都不认识。
甄重曜看也没看他们,整理着袖口:“怎么样?谁先说?”
下头一片寂静,所有的黑衣人们都一齐低着头沉默。
甄重曜将刚挽起的袖边又重新一抹,抬起眼看向他们:“不说是吧?那好,那就都别说了。孙嵘,拿火钳和炉子来,给我把他们的舌头拔了!”
孙嵘立刻应道就要出去。中间跪着的那个人浑身一哆嗦,立刻开口道:“我说!是一位姑娘指使我的!”
连珞珞心念一动,就听见甄重曜的声音:“哦?是怎么样的姑娘?”
中间的人挣扎了一下:“她下午来寻我的,戴着一个面纱,我并不能看清她的样貌。但是,我有她给的信物。”
甄重曜抬了抬下巴:“给他松绑。”
那人右手一松开,立刻从怀中取出了一个锦囊。他双手捧着那只锦囊献上:“她给了我一锭金子和?半枚玉佩,然后给我展示了另外半枚玉佩。若是事成,我就带着这?半枚玉佩去寻她,若是玉佩能合上,她就付我剩下的钱。”
孙嵘将那个锦囊递到了甄重曜手上,甄重曜接过来顺口问了一句:“多少钱?”
“定金的金子是一两的,若是事成,会再?给我五两金子。定金和?玉佩都在这里面。”
“嗤。你就不怕她只给你这?一两金子,后头就赖账了?”甄重曜随手将那锭金子放在了桌上,拿起了那枚玉佩。看的第一眼,他就冷笑一声:“还是说,你已经寻得了这?玉佩主人的真实身份?还不说实话!”说话间,他啪的拍在了桌子上。
心思被说中了的那人浑身一抖:“小的不敢欺瞒三将军。当时这买家与小的达成这?项交易后,小的跟了这?姑娘一程,然后,看着她从后门进了三将军的府邸。”
“所以,你觉得,哪怕她不认账,到时候凭借这?块玉佩,也能寻得到本将军?”甄重曜冷笑一声,起身踱步到他的面前,一脚踩在了他的手上,辗转碾磨,“你当本将军是傻子不成?”
那人吃痛,连连求饶:“三将军,小的说的全都是真话。若是让小人再见一眼,小的一定能认出那人是谁。小人再欺瞒谁,也不敢欺瞒三将军您啊。”
甄重远弯下腰来:“所以你是说,要看本将军的女眷?你可知,见过本将军女眷的人,可都是什么下场?”
“小的万万不敢抱此心思!”那人疼得满头满脸都是冷汗,“那姑娘并不是一个人,还有一位妇人接应,小的绝没有撒谎。”
甄重曜居高临下地看了他许久,见他翻来覆去都是那几句话。他直起腰来,看见甄重远的时候,猛地松开了脚:“孙嵘,把她们给我带上来。”
外面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响起。连珞珞心里惴惴,待看到门口出现的那两个人时,她本来忐忑的心一下子落了下来。果然,是她们。
连太太和?连时衣被押着出现在门口的那一瞬,也认出了连珞珞。两人心下一惊,还未说话,就听见了一个男子的声音:“就是她们,我说的人就是她们!”
那两个人心下一惊,顾不上连珞珞这?边,立刻转头看向那声音来源。看清那人的时候,连时衣眼中闪过一丝紧张,连忙跪了下来,泫然欲泣:“三将军,我不知道这?个人说的是谁,我下午都在厨房里为您做汤,没有见过他啊。”
“哦?”甄重曜挑了挑眉,看向连太太,“她说的,可是真的?”
连太太也哆嗦着连忙跪了下来,垂下眼帘,声音颤抖着:“是,是真的。”
甄重曜转向甄重远:“七弟,你怎么看?”
甄重远放下了一直捧着的茶,抬起眼帘:“既是如此,你怎知这人交易是下午?”
这?话一出,连时衣的抽泣骤然停止,一张脸上的血色尽数褪去。她张了张口,刚说了一个我字,胸前的衣襟就被甄重曜拽住了。
以往她最为倾慕和?迷恋的脸就在她的面前,带着一丝笑?,却没到眼底:“你知道的,我这?人没什?么耐心。若是一遍解释不清,那,就永远别解释了。我最后问你一句,是不是你买的凶?”
连时衣对上他那微笑?的脸,牙齿都在打颤:“我,我……”最后,她总算是哆嗦了出来:“是我。”
甄重远眸光大盛:“你买凶做什?么?”说完,他蓦地转过头,看向那中间的黑衣人:“你说。”
中间黑衣人只感觉手上火辣辣的疼,此刻却不敢喊叫,只是磕头道:“这?位姑娘吩咐的,是要杀了七将军身边的伙房管事车管事。”
这?话一出,甄重远身边跟着的所有人都大惊,下意识地看向甄重远身后立着的人。连珞珞抬起头来,正对上了甄重曜看向她的目光。
下一瞬,那目光就被站起来的甄重远给挡住了:“昨日那一场宴会,我的管事不过是为皇上做了一道菜,今日上下已不只七八个人来向我打听她的事了。昨日我就听闻,有人不服她的厨艺,如今,更有甚者心中愤懑,竟要为了此事杀了她。三哥,若是此处无她立足之地,那我这?就向你道别了。”
“诶,这?怎么会,七弟言重了。”甄重曜松开了连时衣的衣襟,“这?件事,恐另有隐情,当哥哥的必定会给你一个交待。”
随即,甄重曜看向连时衣:“你说,你为何要杀这?车管事?是否你们认识,还有旧仇?”
连时衣对上甄重曜的眸中,明白他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她颤抖着避开他的目光,重新看向连珞珞。指甲紧紧地抠在掌心重,连时衣心里仿佛乱麻一样,认还是不认?最后,她心一横,撇开视线:“不认识,一切就如同七将军所言。”
甄重曜眸子微眯,转向甄重远身后的连珞珞:“车管事,这?位连姑娘,你可认识?”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连珞珞身上,或猜疑,或隐忍,或昭然若揭,她的目光最后对上了甄重远那双眸子。她面色平静地摇头:“不认识。”
“好!”甄重曜站起身来,看向甄重远,“如今已水落石出,七弟,你看要如何?罚她?”
“一切但凭三哥处置即可。”甄重远仍旧是那句话。
甄重曜直起身来,整整衣襟:“三哥定给你个交待,孙嵘,将他们都带上!”
“三哥。”甄重曜刚要走,身后传来了甄重远的声音。他转过头,只见甄重远作了个揖:“三哥,这?事我还不清楚,想留下几个刺客问问具体情况。”
甄重曜一琢磨,以为他是担心自己包庇,点了头:“行,你要几个?”
“就之前那个人,还有这?两个吧。”甄重远在人中随意指了两个,“其余的,有劳三哥了。”
甄重曜应下,带着人离开了。
他并没有回自己房间,而是到了正堂中。刚走进去,他转头直接箍住连太太的脖子:“你们当真不认识那个车管事?”
连太太胀红着脸,拼命摇头:“不认识!”
话音刚落,只听咔擦一声,连太太头一歪。甄重曜一松手,连太太软软地倒了下来,一双眼睛还带着惊恐,怎么也不能瞑目。
甄重曜看向连时衣:“你呢?想好了吗?”
连时衣扑通一声跪下,流着泪拼命摇头:“不,我真的不认识她。我没有说谎,真的没有说谎啊!我只是一时糊涂。将军,求求你,不要杀我,我做牛做马都可以!”
甄重曜冷笑一声:“好,我就成全你!孙嵘,带她去吧。”
连时衣心下一喜,连忙爬起来跟着孙嵘往外而去。她刚走了一步,忽然觉得腹部一阵剧痛。她低头,只见一柄剑从她的腰后直刺入了她的腹前。
一口鲜血喷出来。她倒下的时候,眼前闪过的,是他的脸,和?第一次见到他的脸逐渐重合在一起。
甄重曜抽出了剑,看着上面的血,冷笑一声。不认识?呵,真当我傻子不成?
次日清晨,天还未亮。
关押几位刺客的柴房门口传来了一阵响动。三人抬起头来,只见甄重远带着人站在门口。
甄重远负手看着他们:“怎么,还不肯说是吗?”
受了伤的那人立刻跪下道:“七将军,小的句句属实,绝不敢有半点欺瞒。”
甄重远不置可否,只是冲着身后的方净点了下头。方净立刻扔了一个小瓷瓶给那人。那人一看是金疮药,立刻给手敷上了。
甄重远踱步到了另外两个人面前,站定:“说吧,到底是谁派你们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呼,累死了。继续去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