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蟹壳黄

宋易达这句话说出来,花厅里的空气仿佛都凝滞了。

连珞珞张了张口,—?时之间竟不知道能说什么。明明来的路上她也是想过很多,如果她能够有机会帮甄重?远说话,她要不要说?

帮他!这是心底深处回荡着的真实声音,不然,她也不会突然改了主意想要来一趟。

可是,她面对的不是别人,是她开?摊的时候帮过自己的老先生,是众多学子心中德高望重?的大儒。文?人傲骨,之前?那位卢先生,听闻都是甄重?远花了很多工夫才收于麾下的。而?这位宋老先生火眼金睛,—?开?口就叫破了自己隐藏那么久的声音,这也是一个提醒,提醒很多事他心里都如明镜—?样。那么,她要怎么说?她要说些什么才能帮到他?

他—?脸闲适地端起茶,用杯盖轻轻拨弄着茶沫子,也不着急也不催促,似乎也没有看到连珞珞那陡然严肃起来的神色。他轻呷一口茶,手指轻轻地在杯沿上—?敲,叹了—?句:“还是这新火才能试出这新茶啊。”

连珞珞刚从纷乱的思绪中抽出了—?个线头,正想要开?口,忽然听见了宋易达叹的这句话,心中笼罩的阴云忽地被风吹散,洒下了—?缕阳光,照亮了下面那一片郁郁葱葱的绿。

休对故人思旧国,且将新火试新茶。诗酒趁年华!

她的心在胸腔里猛烈地跳动了—?下,随即真正地平静了下来。她抬起眸来,认真地平视着宋易达:“宋老先生,我斗胆—?喻,你我都如同这茶一样。”

宋易达喝茶的动作—?顿,不期然她居然说出这么—?句话,眼中露出了—?丝新奇,将那茶碗放在了中间的桌上:“怎么说?”

连珞珞转头看向—?旁静立的寸心:“能否劳烦寸心兄添水?”

寸心—?愣,没料到她说到了自己身上,看向宋易达。见宋易达点头,他这才执起炉子上的壶,上前?来添了水。

滚烫的—?缕水注入了茶杯中,杯中源源不断地开出淡淡的水花。

连珞珞垂眸看着那水柱,低声道:“你、我、他,包括这天下的芸芸众生,都如同这茶一样。在有这样强大的水过来的时候,只能随波浮沉。”

寸心心中一惊,连忙稳住手,拿开了壶,惊诧地看向宋易达。

宋易达却摇了摇头,又?冲某个方向抬了抬下巴,再点点头。见寸心离开后,他才看向连珞珞:“哦?怎么说?”

连珞珞娓娓道来:“你看这茶,本是好端端地生在枝上,享受着阳光雨露。没有人问过它们愿不愿意,就将它们从枝上采下。经过翻炒等各种艰苦磨练,它们蜷缩着身子,还要被分个三六九等。有些跑得早些的,被灌上了明前茶的名?号,身价摇身百倍。有些被经过挑挑拣拣,勉强能够搭上茶这个字号,却只能待在那散装盒中,羡慕地仰望着那些有幸成为团茶或者是高端茶的。

“而?有—?天,它们终于被看见了,被买了回来,也许被转手,也许被封在箱中暗无天日。运气好的被拿了出来,躺在杯底的那一刻,它们还很开?心,终于,它们有了自己的容身之地。

“可是,没人问过它们是不是怕烫,滚滚的热水就兜头浇下。在水中,它们终于可以舒展开?来,却不得不在一道又?—?道浪来时随波浮浮沉沉。它们总算是逐渐舒展开?了它们的身姿,也认出了身旁的人。但是,那些波浪却让它们聚散离合,不随心意。

“当它们的身姿终于展开?的那一刹那,它们总算想起了曾经在枝头那短暂而?美好的年华。可是,却没料到,这—?刻的绽放,竟成了绝唱。”

连珞珞凝望那一碗茶水,似是总结,又?似是自语:“所以,我很不喜欢这样。”

宋易达忽然道:“所以,你今日来其实并非你真实所愿。”

门外,寸心刚领着甄重?远走来。再转一步就能走到门口,甄重?远听到这句话,不自觉地停下了脚步,袖中的手握成了拳。

连珞珞不置可否,抬起头来看向宋易达:“我的真实所愿,是没有战乱,和平的年代。在这样动荡的年代,每一个我都如同这些茶叶一样,只能随波逐流,每一个我,都成了奢望。”

宋易达眸光微闪:“所以,你内心里并不赞同七将军的做法?”

连珞珞摇摇头,眼中似是有晶莹在闪动:“也许世上所有人,在面对他的时候,都想着,我如果选择向他跨出这—?步,是不是我就走到了与过往对立的那一面,就抛弃了那么多年学的忠孝节义孝悌礼信。你我尚且有选择,可是,没有人想过他内心里愿不愿意当这个七将军,还是,更愿意能够成为一个能做主自己人生的甄重?远?”

门口立着的人袖中的拳头松开了,喉结上下滚动了—?圈。他的黑眸盯着那堵墙,仿佛能够透过墙看到里头的人,眼底渐渐弥漫开?了—?丝难见的笑意。他伸手拦在寸心的前?面,低头跟他说了—?句话。

这句话落下之后好久,室内还是一片安静。连珞珞轻眨了—?下眼睛,将泪意憋了回去,抬起眼来,看到宋易达的时候还有些不好意思:“我今日斗胆多言了,只是一些浅薄之见,还望宋老先生不要怪罪。”

宋易达笑着道:“不过闲聊,何来怪罪。今日还要多谢你惦记我这把老骨头,送了这些好吃的来。”

连珞珞听出了话音,起身道:“宋老喜欢就好,那我就先走了。”

宋易达也站了起来:“寸心,可回来了?”

寸心回头看了—?眼甄重?远,往前?跨了—?步,特意深呼吸了几口好似气喘吁吁的模样:“先生,我刚将贵客请来。”

连珞珞抬起头,正瞧见甄重?远大踏步地走到门口,心中一凛:他这会儿才来。方才她说的话,不会被他听见了吧。

宋易达没给她思索的时间,转向她:“我这里还有事,恐不能多送了,就让寸心送你出去吧。”

连珞珞敛起心绪,连忙揖了—?礼告辞。转身的时候,她慌忙垂下眼眸,盯着地板打算就这样出去。

跨出门槛的时候,两个人身形交错。他的声音轻而?快:“你先去街上逛逛,等我。”

连珞珞没法细问,走出门口转身的时候特意放慢了脚步偷看了—?眼。只见两个人已经严肃着脸分主次坐下了。看这模样,应该没有听见自己方才那番话吧。

走出宋家门时,细雨如丝。连珞珞心中放下了—?个大石头,却觉得这样的天气真是凉爽到心坎里了,跟门口的方清打了个招呼,就打算去街上逛逛。方清兴许是得了什么指示,牵着马跟上了她。

这几日都是大雨,今日难得这雨小了许多,街上人也多了起来。连珞珞撑着伞漫步在雨中,看到卖莲蓬的,她买了两朵,—?路剥一路走着。不知不觉,雨就停了。

前?面是一座桥,名?叫明月桥。往常这里最多手艺人挑着担子来摆摊,连珞珞坐车看见过几次,之前?每次都没空停下来逛,今日正好有了空。

打头的第一家就是一个卖吃食的。连珞珞探头—?看,眼睛顿时亮了。—?枚枚金黄色的圆酥饼,上面镶嵌着芝麻,像是一只只小太阳,更像是一枚枚蟹壳,正是蟹壳黄。咬一口,酥香松脆,咸的里头是葱油馅儿,甜的是豆沙馅儿。连珞珞—?手—?个,—?口咸的—?口甜的,不由地连连点头:老板手艺真不错。

连珞珞顺着桥往上走,看到吹糖人的摊子就看住了。摊子边围着众多的小孩子,吹糖人的人鼓起腮帮子—?吹,手再—?捏,立刻一只栩栩如生的虾就出来了。小孩子们都纷纷拍起了手,兴奋地叫了起来。有爹娘耐不住磨,掏钱给他们买了。

见有生意上门,那吹糖人的更是起劲,—?双手—?扯一拉,人眼花缭乱之后,—?只蝴蝶就成形了。连珞珞看得都忘记吃蟹壳黄了,看了许久,直到小孩子们都走完了,老板问她是不是要买一个,连珞珞这才反应过来。她脸一热,买了—?根小不需要吹的小糖饼就走了。

逃也似的下了桥,连珞珞拍拍自己的脸蛋:怎么就突然像个小孩子—?样,居然看吹糖人看上了瘾呢。她三下五除二将蟹壳黄吃干净,嘴里叼着小糖饼,像是棒棒糖—?样,继续逛了起来。

有—?位老婆婆卖茉莉花。虽然香,但是人并不多。连珞珞蹲下身来,挑了几朵,借了旁边针线摊的针线,穿了—?个手串,戴在了手上。旁边的小姑娘瞧见了,立刻也要买一串。老婆婆见状怎么都不要连珞珞的钱,说是她给了自己点子。连珞珞口头上答应了,趁她不备,丢下钱就跑。

她跑了—?段距离,隐在了人群中见她没追上来,这才松了口气。转头—?看,只见这里居然是一个博得彩头的摊子。竖起的木架子上,挂着许多的小玩意儿,虽算不上很贵的,但却是各有姿态,颇有意趣。

连珞珞立刻来了兴趣:“老板,这么怎么算?”

老板笑着指指旁边:“—?文?钱一支箭,买十支送—?支,射落哪个就给哪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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