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画想自己可能这一生都无法忘记,在茫茫如海潮的夜色中,跟着池樾穿过梧桐和松树林的景象。
喧闹的人声倒退在身后,梦幻的灯景像是灯塔在前方指引。
树林被设计成稍微倾斜的上三角形,想要越过树林和草地要攀爬上坡面。这片地势湿洼,又有一条水渠,夜晚草地上浮着湿漉漉的水汽。
阮画往上走得慢了些。
在前面带路的池樾,听见身后阮画的动静,转头看向身后的草地。
阮画急忙说道:“没事,没事……”
话还没有说完,便见眼前突然出现一只白皙修长的大手,属于少年独有的骨感和干净。
阮画抬头看前方的少年。
他的一双黑眸像是黑夜中的启明星,在黑暗中格外明亮灼灼,又好似就是定在那里,亘古不变地照耀着她,同时也望着她。
“手给我。”
他的声音在这静谧的林中回荡,揉着旖旎夜色,有着震撼人心的力量,又泛起隐晦的暧昧。
这由不得她拒绝。
池樾平时给人清冷疏离的感觉,但又有着淡淡的温润。这一份温润,大概是因为他从小受到良好的家庭教育,一举一动中即可窥探出他出众的教养。
这句话初次听来感觉含着霸道的命令语气,但其实更多是因为,学理科的男生身上不自觉的直白和干脆。
阮画喜欢这样气质的男生。
她根本无法拒绝。
幸好夜色掩护,让她红透的脸颊没有泄露心底的秘密。
尽量使自己看起来从容自若,阮画伸出手臂,将手轻轻搭在池樾的掌心中。
他的掌心温度如初见那次不同,有潺潺不断的温暖传来。
阮画一将手递过去,池樾便收拢手指握住了她的手,让她凭借他的力量可以踏上坡顶。
爬上了坡顶,池樾自然地松了手,手臂回到自己身边,阮画心里有种空落落的感觉。
失落没有在心中蔓延很久,因为看见了前方不远处耸立着的小型摩天轮,浅浅的粉紫色灯光顺着轮身的弧度闪烁着。
这个摩天轮没有比网上见过的那么大,但映衬着身后的城市中的河流和绿树,梦幻的光彩丝毫不逊色,甚至更招人喜爱。
阮画忍不住感叹道:“哇,好漂亮啊!”
脚上的步伐也情不自禁地迈向摩天轮,想要离得再近一些。
“谢谢你,池樾。”
阮画回头冲池樾微笑着说话,她的眼睛生得并不大,但是眼波恬淡灵动。尤其眼眉长得好看,像是柳叶般柔细纤长,根本无须任何修饰,是东方女孩独有的典雅之美。
池樾眼睛安静地望着阮画,口中慢慢地嚼着水果糖,桃子口味的。
阮画不经意看见他竟然有糖,眼睛眨了眨,池樾似勾了勾唇角,大方分享给阮画十几颗。
之前在聚餐的店结账,老板娘抓了一大把柜台上的水果糖给他们。
阮画看见水果糖,“哇”了一声,眼睛发亮,正要将十几颗糖果收好抓走,这时区诗雨找她说话,她被分走注意力,便忘了还有糖果这件事。
池樾走在最后,就随后帮她拿了,装在外衣口袋里。
阮画的眼眸中瞬间泛起惊喜,接过后双手捂着糖摇了两下,笑说:“谢谢。”
池樾觉得女孩好像很喜欢和他说谢谢。
从在学校教学楼前第一次见面起,还有每个周末在图书馆分开前,她都会说“今天谢谢你,池樾”,再到今天一起闯进树林偷跑过来看摩天轮,还有分给她水果糖。
阮画拿出手机,打开摄像头,对着摩天轮拍摄照片。拍完感觉还不是很过瘾,将手机递给身后的池樾,拜托他帮自己拍一张游客照。
如果要讲心里话,是有一丝小私心。
她想要存一张照片,很久以后翻到这张照片,还能够记住这张是池樾帮忙拍的。
池樾接过手机,等阮画摆拍照姿势。
阮画当然有很多不同的拍照姿势,她和区诗雨一起逛街总是喜欢拍拍拍。可是在池樾面前,最后也只能保守地比个剪刀手,完全放不开自己。
池樾也看了出来,从手机屏幕移开目光,问道:“要换个拍照姿势吗?”
阮画摇摇头,走过来拿手机说,想要看看拍的照片。
这个时候,智能手机刚刚大规模兴起,摄像头的像素不是十分高清,而且还是在夜晚里,当时看觉得拍得特别好,过了多年有一次再度翻看,感觉像是隔着一层若有似无的薄纱。
阮画正在低头看着相片,听见远处传来仿佛是呵斥的高声。
循声抬头望过去,竟然是游乐场的保安大叔,正亮着手电筒朝这边跑来。
“干什么呢?你们是怎么进来的!”
偷偷做坏事被抓包,吓得阮画“啊——”了一声,然后不由思索拉着池樾的手腕,转身朝来时的方向跑去。
“喂,不准跑,你们站住……”
保安大叔见他们逃跑,大声地在后面边追边喊道。
阮画也边跑边伴着晚风,大声说道:“不要听他的,快跑快跑……”
再跑二三十几米就是来时的那片梧桐和松树林。
忽然感觉自己左手臂没有那么沉重,还没来得及侧眸看身旁,余光里就闪过一抹飞白的光影。
原本拉着池樾手腕的手似乎被身旁人挣脱,阮画转过头看旁边,这时恰好瞥见超过她近半个身位的池樾,重新反握自己的手。
他握着的不是手腕,而是她的手。
紧紧地握着,好像要带着她跑向更深更明亮的夜里。
一切都来得太快,像夏日骄阳下蓦地刮起的风,热的一颗心滚烫。
高瘦的少年比女孩跑得更快,又跑了五六米,已经是他在前面拽着她朝前跑,错过一整个身影,而吹过来的风将两个人的发丝都扬起。
身后是穷追不舍的保安和手电筒摇晃的白光,眼前既是荡漾开的夜色,也是笃定的有池樾在的未来。
跑着跑着,阮画忽然一点都不紧张了,也不再害怕。
她甚至期望这条夜路没有尽头。
他们就可以这样一直跑下去。
池樾牵着她的手。
世人总爱寻找各种美好事物,用来赞誉喜欢的人。
梅兰松竹,山川江海,风雨雪霜。
阮画说池樾像一瓣梨花,汪曾祺说过,梨花是由月亮做的。
这看似漫长其实短暂的三四十米路,保安大叔根本追不上年轻的男孩和女孩。
池樾的方向感和空间感很好,两人拐进树林以后,他准确找到偷偷进来时的小路。躬身跑下坡后,池樾先跳到水渠对岸,然后转身伸手接阮画。
虽然已经跑进了这片树林,但是难保之后,保安大叔不会恪尽职守地继续追来。
阮画没有做太多犹豫,径直伸手去抓住池樾的手,借着他的力量和保护,一个箭步跨过水渠。
可能是心中预估跨越的难度过高,阮画跳跃的力气略用过了头,越过水渠后不禁有些踉跄。
“诶——”
阮画惊呼了声,脚底连绊了几下,身影稍大幅度晃动起来。
池樾反应极快地揽住阮画的腰,帮她稳住身体的重心,脚步不由朝后退了两步才站稳。
彼此都在嚼水果糖,淡淡的桃子气味,在鼻息间盈动。在心跳骤停片刻后,糖果的甜蜜味道越来越浓郁。
心脏在短促地停顿后,伴着渐浓的桃子甜味,阮画的心跳猛地剧烈跳动起来,同时容易羞红的脸颊又一次迅速升温。
阮画能清晰地感受到池樾搂紧在她腰间的手臂,温润但又力量,正如他一直以来带给她的感受。
情窦初开的年龄,没有多少异性接触经验的少年,即便拥有良好礼貌的教养,面对突发危机情况下的异性身体接触,都做不到经验老道的分寸把握。
独属于十七八岁少年的反应,不含一丝的刻意和权衡,最为简单也最直白。
后来,就算三五年,十年流淌过去,独自一人面对漫无涯的时间,想起这个拥抱,依然会觉得月光澄净,心动依旧。
阮画下意识仰头看池樾,他比自己高出许多,她只能到他肩膀附近。
俊美的脸庞在远处投来的明灭闪烁灯光中,轮廓像是被画笔精心细致勾勒过,脸部线条凌厉分明,清隽又性感。
那份性感是因为被夜色氤氲而生,之前她没有在池樾身上见过。
眸光每次都会落在池樾的眼睛,他的眼睛有一种勾魄的魅力,在这个夜晚中也是这样。
明暗光线飘忽,看不真切,但是阮画直觉池樾也正在望着自己。
她的黑瞳因为险些摔倒,凝着薄薄的水雾。也是因为这一层水雾,显得眸光更加清亮,不偏不倚地望进了池樾的心里。
阮画先从怔然中回过神,轻轻地松开了搭握着池樾肩膀的手。
“谢谢,我……差点摔跤。”
池樾也收回了手,眼底飞快地掠过一抹幽光,薄唇轻抿起一抹浅笑:“没事,我扶住了。”
“我们快跑吧,保安大叔别又追上来了。”
“好。”
“1,2,3,跑!”
女孩清脆的笑声,欢快地跳落在树梢和月色中。
少女柔软纤细的腰肢,第一次如此清晰强烈地被感知在手掌间,心中知道多少有些失礼,可是又隐晦地生出眷恋和不舍。
这是少年郎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