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画和区诗雨两个人在很多地方很像,比如每天都要在空间发当日动态,分享自己的日常琐事。
同班的张鹏更是,每天要发两三条说说,好似直播分享自己的生活。
阮画几次忍住想屏蔽他的冲动。
邢燃也经常发说说,大多是说趣事和游戏,或是吐槽学校。
池樾却从来不发空间动态。
阮画想要借此稍以窥探他的假期生活,都不能实现。
上午阮画刚分享了一条说说,去家旁边的公园晒太阳,拍了一张狗狗在草地上追自己尾巴,配文说:
美好的一天从早上开始!
下午天暗了下来,天气预告说明天南锡可能会迎来今冬第二次降雪。
阮画拿手机拍下卧室书桌外的天空,情不自禁又想要发新说说。
之所以这么频繁发说说,不是因为真的想要分享自己的生活。
而是因为列表里有喜欢的人在。
已经编辑好了却又不禁退缩,阮画想起自己每天看张鹏发的说说时的感受。
担心池樾看见她每天在空间絮絮叨叨,感觉她过于聒噪。
最后这条说说还是没有发表。
心中没由来一场失落,阮画没有再继续看书,将胳膊肘抵在书脊中间,单手托腮望着窗户外阴灰下来的天空。
脑海中忍不住又想起池樾。
想起期末考试那天,他站在室外走廊回头望她的那一眼。
彼此错身像是电影中的慢镜头,时间在那一刻过得急促,但又有莫名被拉长的婆娑感。
紧接着后面的那场物理考试,阮画每次想要认真审题的时候,在走廊上的那一幕,总是会倏地跑进脑海中挥之不散。
当然了,就算是认真审题,她也不会做那些难题。
平常充满着痛苦的物理考试,这次反而全程填满着甜蜜。
虽然阮画知道这甜蜜裹着毒,是要以极为糟糕的考试成绩作为代价。
可是,她就是忍不住地想池樾。
当下也是。
从遇见池樾的初次见面开始,到放寒假前见他背着单肩包离开学校,一帧帧像是过影片一般。
他的一笑一颦,像蘸着蜂蜜的千层酥。
千层酥是她最喜欢吃的糕点。
阮画收回思绪,也抬起手臂准备接着看书。和父母关系有所缓和,但是依然还是存在隔阂。
寒假在家除了吃饭,很少出房间。
《百年孤独》对于这个年龄的她来说,持续看下去并不容易,这一个周总是看看停停,所以才看到了不到三十页。
“她也在为没有回应的爱情而饱受折磨。她把自己关在浴室里,写下一封封狂热的信,以摆脱没有希望的激情带来的折磨,然后把信深藏在衣箱内。乌\\尔苏拉……撬开衣箱,便发现了用玫瑰色丝带系好的信,信内塞满新鲜的百合花瓣,信上泪痕未干,封封都写给皮埃特罗·克雷斯皮,但从未寄出……”
阮画看到这里心里一紧,脑海中浮现坐在浴室边的少女,流泪边写求爱情书的画面。她第一次在这本书中,找到心电相通的过电感。
明明前面丽贝卡喜欢上皮埃特罗,那段偷忍耐着着心爱之人离去痛苦,所描写的感受似乎更为细致可感。
可是阮画看到丽贝卡那里,只觉得是站在上帝视角看别人的暗恋。
阿玛兰妲这里却是令她想起了自己,她之前其实更喜欢丽贝卡的。
“爱情是瘟疫!”
书中何塞·阿尔卡蒂奥对着儿子咆哮着,可是阮画的情绪还在刚前面的阿玛兰妲那里,觉得这句话也是在说阿玛兰妲,当然还有丽贝卡。
还有正在看书的她。
爱情是瘟疫。
阮画从这里开始真正全身心地融入这本书中,看书的速度非常之快,忘却了外在的时间、天气和味道。
她暂时将现实世界中的自己关闭,只身跳入浩瀚微渺的书中世界。
这才是她看书时的正常状态。
“阿玛兰妲趁着这混乱找到一个机会向皮埃特罗·克雷斯皮表白自己的爱情,后者几个星期前刚与丽贝卡正式定下婚约……他觉得阿玛兰妲不过是个任性的小姑娘,没有把她的话当真。”
他觉得她只是个任性的小姑娘。
没有把她的话当真。
阮画耐着心脏抽抽的阵痛,继续埋头读下去。
她已经偏爱般的站在阿玛兰妲这边,越来越多地找到她身上自己的影子。
书在过年以前早早看完。
除夕那天阮画守到零点,特别想立即给池樾发拜年祝福。
可是自己也知道好像有些过于明显,最后只能徒劳无功地睡去。
等到第二天上午十点多,给关系比较好的同学发送了祝福以后,才战战兢兢地给池樾发去了祝福。
池樾,不仅排在区诗雨的后面,甚至还排在了邢燃的后面。
我不会画画:新年快乐!祝今年事事遂宜,未来前途山高水阔!
阮画原本网名叫【拜托,我不会画画】,之前没觉得名字长,和池樾聊天看见他的网名只有一个字,便怎么看怎么觉得自己的网名过长,最后终究还是改了。
她给旁人都发些每年说倦了的那几个祝福语,什么“万事如意”“心想事成”“梦想成真”“前程似锦”“蒸蒸日上”。
只有给池樾的祝福,是她绞尽脑汁自己想出来的。
池樾是在下午三点回复的。
樾:谢谢你,阮画。祝你新年快乐,日日舒心!
日日舒心!
谢谢你,阮画。
阮画的嘴角再也落不下来了。
阮母自由出入她的房间,阮画不敢像阿玛兰妲那样一封封写着炽热的表白信。因为她写的表白信的结局,只能是被母亲翻到。
如果被她翻到,家中一定又是“腥风血雨”的局面。
思考片刻,阮画拿起一支笔,撸起毛衣衣袖,在小手臂白皙光洁的肌肤上一字字写着:日日舒心。
写完以后,身形欢快地扑倒在床上,陷在柔软的棉被里。望着手臂上的字,幸福地快要眩晕过去,她痴痴地傻笑着,笑出了声音。
爱情是瘟疫!
何塞·阿尔蒂奥说得没错。
过完元宵寒假便迎来尾声,区诗雨打电话说开学的事时,欲哭无泪地哀嚎着说,为什么假期过得这么快啊,一眨眼就又要回到地狱。
阮画嘴上应和着好友,心里却在想,终于!终于可以开学了。
终于可以见到池樾了!
她每一天都在盼望着快点开学,尤其是春节以后,简直是度日如年。
这大概是长这么大,阮画过的心情最潦草的一个年。
思念像烈火,烧灼了跳动的心脏。
只是……开学第二天,阮画就迎来了一个打击。
上午物理随堂检测,阮画又错了。
下午,老班打电话找阮母到学校,要单独给阮画开家长会,参加的人员还有物理杨老师。
准确一点说,这场她个人的家长会,是杨老师主动提出来。
杨老师和阮母站在办公室外面的走廊上,聊阮画的学习情况。
而她低着头,像是一个犯了什么大罪的罪犯,时不时还要迎接一眼母亲那似冷刀的眼风。
阮画想,千万不要遇到池樾。
腿已经站麻了,杨老师和阮母还没有说完。
望着她俩一个中跟筒靴,一个矮跟皮鞋,阮画不禁沉思:她们站得不累吗?
她穿板鞋都累,她们穿高跟鞋不累。
杨老师最后做收尾性发言:“其实,画画这孩子头脑很聪明,就是还没有紧迫的学习意识,不知道书是给谁读的,还没算明白题是给谁做的……”
接着交待了一些对阮画格外安排,比如每周会单独给她两套基础卷,一定要在周五下午以前给交给她,希望阮母帮忙监督,试卷分数也要问清楚。
阮画默默在心里叹了口气,肩膀上像垒起了两座试卷山。
阮母的脸上堆着尊重感激的笑容,嘴中说着:“好的,杨老师,您放心,我一定每天提醒她,让您费心了……”
单独家长会开完以后,走廊里只剩下阮画和阮母。
阮母脸色瞬间阴沉下来,瞪着女儿说道:“你跟我来。”
两个人走到侧面小楼梯上下两层之间,这里算是一个视野死角,由于楼梯狭窄,只有上下楼的人才能看到角落的情况。
“……我和你爸拿钱供你读书,是让你来糟蹋钱吗?”阮母有意压低声音,低声咬牙生气地说道。“你这么学习,还上什么学。你到底要不要脸?你自己不要脸,还要家长来陪着你一起丢脸,是不是?”
不好好学习,就是不要脸。
多么“有道理”的一句话。
阮画从鼻腔中冷哼声,偏头视线看向一边。
“我发现你现在是油盐不进……”
忽然感觉额头被狠狠戳抵了一下,左边额头微微发痛,阮母不满她顽固不化的叛逆举动,像小时候一样戳她的头。
不出所料,下一秒就是拧耳朵了。
阮画正要侧身躲过,眸光一飘看见下面楼梯一角露出的清俊身影。
她心下一沉。
“妈……”阮画下意识求饶道。
可是阮母的手已经又伸了过来。
池樾似是轻咳了两声:“咳咳……”
他的反应极快。母女二人堵在楼梯转角,他想要上楼只能侧身,也无法漠然下楼。
他和阮画认识,更不能出声说话,否则当事人只能更加尴尬。
阮母也听见了,于是止住手。
阮画眼眶中瞬间蓄满了眼泪,她偏开视线刻意躲过不看池樾。
老天就是一个残忍的刽子手,让她最丑陋黑暗的一面,全然暴露在喜欢的男生面前。
她像是一个濒临溺亡的人。
索性放弃仓促呼吸挣扎,坦然接受溺死的命运。
不断心理暗示自己:死就死了吧。
下午放学吃晚饭的时候,阮画没有去食堂,她一点胃口都没有。区诗雨也没不在学校,放学回家了。她径直拿着《百年孤独》上了教学楼的天台避难。
阮画脑袋空空什么都没有想,她不敢回想下午楼梯转角发生的那一幕。每次思绪飘到那里,阮画就强迫自己不要再想。
她害怕,她再也不想见池樾了。她在他面前抬不头。
她觉得自己丢尽了脸。
池樾他像是一块完美无瑕的玉,而她是阴湿水渠里一颗长着青苔的石子。
一个配得上世间所有的美好词汇,一个找不到美好词汇来形容。
他越是美好,她越是难过,难过自己的绝无可能。
眼泪决堤了似的,将脸颊打湿,将膝盖那块的校服打湿。
阮画坐在地上,环抱着膝盖,望着西边的暖阳落霞,灵魂被抽空般流泪。
天台上的风很冷,阮画却觉得正好。
蓦地听见脚步声,阮画忙低头在衣袖上胡乱抹了一把脸,侧头看向右侧。
池樾已经快要走到她身旁。
阮画见是他,急忙扭头看向另一边。
“池樾,你不要过来……”
“求求你……”
后一句声音很轻,轻到仿佛是在呢喃自语。
但是,池樾听到了。
他脚步陡然停顿。
心口划过一道陌生奇怪的感觉。
像是不小心被葎草割到手,刺刺的微痛后,越是在意那个小小伤口,越是感觉痛得厉害,烧灼到心里的那种痛。
作者有话要说:注:文中三段引号段落选自加西亚·马尔克斯《百年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