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番外三

她愣了愣,原以为是?闻朗,可听这声儿似乎并不像。

陶渺缓缓睁开眼,入目先是?坚毅流畅的下颌轮廓,随后是?大气好看的眉眼,她总觉得这人有几分眼熟,可一时实在?想?不起来。

“渺儿!”

“渺儿姐姐!”

闻朗和顾菀匆匆赶来,担忧道:“可有哪里伤了?”

陶渺红着脸从那男人怀中下来,摇了摇头,除了有些腿软外,倒是?没其他?不适。

“没事便好。”闻朗上上下下检查了一遍,见陶渺确无外伤,才?舒了口气,“姑母让我照看你,若你出了什?么?事,我该怎么?跟姑母交代啊!”

“幸亏我们及时赶到,若是?迟一些,只怕要出大事。”太子也不知是?何时来的,他?缓缓上前,在?顾菀身侧站定。

“我们?”顾菀瞥了太子一眼,不屑道,“分明是?韩奕言救的人,关太子哥哥何事,你怎尽往自己?脸上贴金。”

听到这个名字,陶渺双眸微张,不自觉抬头望去,恰与身侧之人视线相对。记忆中那张略带稚嫩的少年面?孔和眼前这张清冷俊俏的容颜重叠,陶渺的心忽得停了一拍。

她正欲急急收回目光,又觉得有失礼数,忙低身福了福:“渺儿多谢世子救命之恩。”

韩奕言静静打量着这个只到自己?肩膀高,垂首含羞带怯,如春花般娇艳明媚的女子,有些无法将她和从前那个粉雕玉琢的六岁小姑娘联系在?一起了。

九年的岁月,她着实长大了太多,无论是?身量还是?眉眼亦或是?举手投足间淡雅的气质,俨然是?一亭亭玉立,待字闺中的妙龄女子了。

韩奕言沉默半晌才?道:“不必谢,此事无论是?谁都?会出手相救。”

他?说?罢,将视线转向了跪在?一旁颤颤巍巍的马夫,众人也随之看去。

虽发狂的棕马和小马皆已被人控制下来,可想?到刚才?的场景,仍令人后怕。不敢想?象,若当时韩奕言不在?,陶渺直直从马上摔下来,会是?什?么?后果。

“太子殿下饶命,公主殿下饶命,奴才?不是?有意的,实在?是?那马突然受惊,小人控制不住。”那马夫跪在?地上连连磕头。

见顾勉面?色不虞,陶渺知晓若她不替此人求情?,他?必死无疑,毕竟她的安危,不但关乎首辅府,还关乎安国公府和太后。

“太子殿下,渺儿既没出什?么?事,您也不必重惩,毕竟今日我是?陪公主来的,若闹得不快,便不好了。”

顾勉听出陶渺的话中之意,知她是?在?求情?,她这受害者?都?这么?说?了,他?也只得道:“拖下去,杖责五十后,赶出马场。”

马夫磕头谢恩后,被两个侍卫带了出去。

经历了这么?一遭,陶渺心有余悸,哪里还敢继续骑马,连顾菀也没了兴致,虽说?她也没料到会出这种事,可毕竟是?她怂恿陶渺去骑马,心底多少有些愧意。

两人索性?在?石亭底下,品茗赏景,小坐休憩。

而太子,韩奕言和闻朗三人,则纵马前往东面?山中,说?是?要去打猎,那小小的马场不适合他?们,他?们也瞧不上。

陶渺望着韩奕言身负羽剑,英姿勃发,驭马驰骋而去的背影,不知为何,竟怎么?也移不开眼。

过了一个多时辰,壶中的茶换了两遍,太子和闻朗才?终于回来,奇怪的是?却不见韩奕言的身影。

“他?本要与我们一同回来的,可不知为何,突然说?有要事,又折返回去了。”顾勉解释完,扔下山中狩得的猎物,眉飞色舞地同顾菀炫耀他?的战绩。

陶渺咬了咬下唇,担忧地望向云雾缭绕的远山。

又过了一炷香的工夫,依然不见韩奕言的身影,可除了陶渺,其余几人神色如常,丝毫不见忧色。

天?色已晚,顾菀催陶渺回去。

临行前,陶渺秀眉微颦,依旧不停地回望,直到踏上脚踏的一刻,才?听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渐近。

她抬眼望去,只见一人一马从小径上弯出来,朝她的方向驰骋而来,却又在?离她几十尺远的地方骤然而止。

马上人唤了一声“陶姑娘”,轻轻冲她招了招手。

陶渺不明所以,侧眸望了眼闻朗,闻朗会意道:“去吧,许是?世子有什?么?要事找你。”

“嗯。”陶渺点点头,碎步往韩奕言的方向而去,但很快她便察觉到不妥,红着脸复又将步子放缓下来。

可她不曾想?,走得快时倒还好些,走得慢了反愈发煎熬,离韩奕言越近,她的心便跳得越快,手心都?攥出了汗,她不明白?自己?为何如此紧张,分明那平阳侯世子也不是?多么?可怕的人。

待她终于行到他?面?前,谁知一张嘴连舌头都?打结了。

“世,世子,不知世子找小女子来有何要……”

她话音未落,只见刷地一下,伴随着暗香浮动,一束繁盛灿烂的花束倏然出现在?眼底,虽只是?些不知明儿的野花,却是?小巧精致,惹人怜爱,在?陶渺心中丝毫不输那些名贵花朵。

韩奕言见她将花放在?凑到鼻尖轻嗅,一双眸子亮莹莹,如缀星子,便知她还同从前一般喜欢花儿。

“可还害怕?”

陶渺闻言微愣了一下,原来他?竟是?担心她还对坠马之事惊惧恐慌,才?特意采花来安抚她。

一股暖意如泉水般从心底涌上,一瞬间吞没了残余的最后一丝的阴霾。

“不怕了,多谢世子。”

听着她一声又一声恭顺疏离的“世子”,韩奕言的眉头越锁越紧,少顷,沉声道:“我记得你从前不是?这般唤我的。”

从前……

想?起旧日的称呼,陶渺抿唇,颇有些不知所措,从前小不知事儿,也不懂得分寸,可如今长大了她哪儿还喊的出口。

她迟疑地抬眸看了韩奕言一眼,见他?薄唇紧抿,眸色沉沉,似有不悦,旋即又低头看了看手上的花,若有所思。

少顷,才?见她朱唇微启,声若蚊呐道:“云,云峥哥哥。”

云峥是?韩奕言的字,向来只有皇后和平阳侯这般唤他?,可没人知道,幼时,韩奕言常用两块杏仁酥哄她这般叫。

听到满意的答复,韩奕言的眉眼显而易见地舒展开来。

“嗯,回去吧。”他?顿了顿,又道,“路上小心,渺儿。”

陶渺的脸顿时如煮熟的虾子一般红,那低沉清冽的声儿盘旋在?她耳畔久久不散,他?怎能如此自然地喊出这般亲昵的称呼。

她木愣地点点头,捧着花束,连韩奕言的眼睛都?不敢看,折身走得飞快。

她不知,马上人望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向来清冷的脸上展露出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意。

翌日一早,韩奕言便被太后召进了宫,不必猜他?都?知道太后是?为了何事找他?。

进了慈宁殿,果见太后和皇后站在?檀香木桌案前,桌案上堆满了画卷。

“言儿,过来瞧瞧。”太后冲他?招了招手,“你如今年岁不小,也从战场上回来了,这娶妻的事儿自然也该快些安排起来。”

皇后从中取出三幅展开给韩奕言看,“本宫与太后娘娘为你挑选了这三位姑娘,无论是?家?世,才?学还是?容貌都?是?拔尖的,当与你相配。”

韩奕言看都?未看,直截了当道:“不劳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费心了,臣暂时还没有娶妻的打算。”

“你倒是?不急,你父亲三番两次找到本宫这儿,已是?万分着急了。”皇后轻叹了一声,“言儿,你是?韩家?独子,将来是?要继承你父亲的爵位的,成亲是?大事,容不得你任性?!”

皇后向来温柔,极少对韩奕言说?重话,可如今韩奕言二十有四,娶妻已是?不可再耽误了。说?些不好的话,韩奕言毕竟是?武将,战场凶险,保不准什?么?时候没了性?命,他?是?韩家?独子,以防万一,总得快些为韩家?留下子嗣血脉。

太后明白?皇后心急的缘由,见此情?形,也不好跟着一起逼迫,“这画你都?还未看过呢,哪能这么?快就否了,你且看看,有没有中意的,或与哀家?和你姑母说?说?,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太后既都?这般说?了,韩奕言只得轮番往那三幅画上扫上一眼,然看到最右边那副画时,他?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停留了半晌,收回视线后,鬼使神差道:“容貌才?学倒是?无所谓,臣更喜欢性?子好,年岁小一些的姑娘,若是?喜吃甜食,不会骑马便更好了。”

皇后和太后闻言愣了一愣,待韩奕言走后,两人仍有些云里雾里,这要求性?子年岁倒是?正常,可怎还有喜吃甜食,不会骑马这一项怪要求,着实令人摸不着头脑。

“这言儿不会已经有心仪的姑娘了吧?”太后猜疑道。

“应当是?不会。”皇后摇摇头,“自打他?回到京城,整日不是?在?处理公务,便是?与勉儿待在?一块儿,哪里有与姑娘接触的机会。”

她垂眸看向桌案最右侧展开的画像,突然想?起什?么?,“臣妾方才?见言儿看了这成家?姑娘的画像好几眼后,才?说?出的那些话,莫不是?......”

这成家?姑娘成雨柔是?户部尚书之女,今年二八,年岁确实不大,才?学和容貌较之其他?两人也差了一些,韩奕言既说?对才?学和容貌无所谓,指不定就是?因着这个缘由呢。

“先找个由头将这位成家?姑娘召进宫来看看吧。”太后提议道。

内官的消息递出宫,不消两个时辰,这位成姑娘便已站在?了慈宁殿中。

皇后和太后一番盘问?之下,得知这位成姑娘不喜甜食且会骑马,非韩奕言中意之人,略有些失望。

可那位成家?姑娘却高兴得紧,太后和皇后在?为平阳侯世子挑选正妻的事早已不是?什?么?秘密,她也清楚自己?的画像亦在?其中,如今被特意召进宫,想?必她被定为世子夫人的事八九不离十了。

成雨柔向来不是?什?么?低调的,将此事含蓄地一说?,一传十十传百,很快便传得沸沸扬扬,在?一次众贵女聚集的诗会上,有人耐不住好奇,直截了当地问?了。

“这事儿还未定下呢,也不知是?谁瞎传的。”成雨柔以帕掩唇,面?带羞赧,“不过是?太后和皇后娘娘召我入宫随便问?了两句罢了。”

“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都?问?了什?么??”

“也不是?什?么?重要的,只问?我喜不喜吃甜食,会不会骑马,倒是?有些奇怪。”

“这有什?么?奇怪的。”围坐在?旁的其中一个贵女笑道,“指不定这是?平阳侯的喜好,他?恰巧喜欢不爱吃甜食,会骑马的姑娘呢,成姑娘不正好符合要求,只怕你很快便是?那平阳侯夫人了。”

角落里,捏着一块莲花酥咬了一半的陶渺咀嚼的动作蓦然一滞。

她暗暗垂眸,眼底的光不由得黯淡了几分。

原来他?喜欢不爱吃甜食,还会骑马的姑娘啊......可惜她最爱吃的便是?甜食,而且她一点也不会骑马。

与她完全不像。

自那日从诗会上回来,陶渺始终有些闷闷不乐,尤其是?看到床头的琉璃瓶中那开败了却不舍得扔的花束,胸口闷闷的,像是?被一块大石堵着一般难受。

没过几日,顾菀派人送来帖子,竟是?让她陪着一起去平阳侯府玩。

顾菀的要求,陶渺自然不好拒绝,闻清蔓听说?此事,还特意为她备了一些礼物,虽是?做客,可到底不能失了礼数。

当日,陶渺坐上皇宫驶出的马车,同顾菀一起去了平阳侯府。

被家?仆领着进了平阳侯府后花园,才?发现除了她和顾菀,太子,闻朗甚至于沈笺都?在?。

四个男人正坐在?水榭之中对弈,陶渺一眼便看见了负手静默观棋的韩奕言,他?一身湖蓝长袍,青丝用玉冠束起,身姿挺拔,立如修竹。

似乎感受到了她的目光,还不待陶渺移开眼,韩奕言倏然将视线投来,四目相对的一刻,陶渺只觉原本突突直跳的心停滞了一拍。

她捏着衣角,羞涩地低下头,心下有些忐忑,今日出门,她特意好好打扮了一番,应该不至于太难看吧。

“沈笺!”

顾菀远远看见沈笺,双眼一亮,提起裙摆迫不及待地跑上去,唯恐他?逃了一般,“快,同本宫下一局,这些日子本宫勤学苦练,连渺儿姐姐都?说?本宫进步了呢。”

“公主殿下。”沈笺强笑着,“臣今日就是?来观棋的,不是?来下棋的。”

“观棋也可以改成下棋啊,择日不如撞日,现在?就同本宫来一局!”

正与闻朗对弈的顾勉见此情?形,忍俊不禁,“菀儿,你就别为难沈先生了,就你那棋艺,人沈先生当今第一国手,都?不知道是?让你好还是?不让你好。”

“谁要他?让了。”顾菀一把拽住沈笺的胳膊,一副不死不休的样子,“今日你不陪本宫下,本宫就不让你走了。”

顾菀一门心思缠着沈笺不放,站在?一旁的陶渺看着沈笺哭笑不得的表情?,不由得同情?起他?来。

她闲走几步,将手搭在?围栏上,放眼望去,只见水榭外的池塘中荷叶碧连天?,粉白?的荷花或吐蕊盛开,或含苞待放,随风招展,陶渺深吸一口气,幽幽清香浮动,沁人心脾。

“可要在?府中好好逛逛?”

陶渺惊了惊,这才?发现韩奕言不知何时站在?了她的身侧,她回首见众人都?在?忙自己?的事,犹豫了片刻,缓缓点了点头。

两人出了水榭,进了平阳侯府花园,园中专请了最好的花匠打理,初夏时分,园中姹紫嫣红,树木繁盛成荫,赏心悦目。

陶渺跟在?韩奕言身后走着,两人大多无话,倒不是?韩奕言不说?,而是?陶渺太紧张,往往接了一句便不知该说?什?么?了。

花园极大,待走到一片桃花林中,她便有些走不动了,不待她开口,韩奕言便提议在?前头的亭子里休憩片刻。

亭中四周围了白?纱,甫一进去,便见石桌上摆满了各色琳琅的糕点,就像是?事先知道会来,提前准备好的一般。

陶渺困惑地看了韩奕言一眼,韩奕言却不解释,只揭开白?瓷盏,为她舀了一碗酸梅汤。

一小碗酸梅汤下肚,夏日的燥意也散了大半,陶渺在?石桌上扫了一眼,便抬手往那碟杏仁酥而去,然手伸到一半,便硬生生止住并收了回来。

韩奕言见此微微颦眉,将杏仁酥推到陶渺眼前,“你从前不是?最爱吃杏仁酥嘛,怎不吃了?”

原来他?还记得她的喜好啊!

惊讶之余,陶渺却没生出几分欢喜,反有些黯然,她确实是?喜欢,可他?不是?不喜欢吃甜食的姑娘嘛。

陶渺想?起幼时的事,忍不住抬头问?道:“云峥哥哥,为何小时候你只给我吃杏仁酥呢?”

那时,他?总是?偷偷的,趁着顾菀和顾勉不在?的时候塞给她,还让她保密。

韩奕言看着小姑娘一双潋滟的眸子里透着几分好奇,水汪汪的如碧波荡漾的清泉,心下一动,竟忍不住抬手在?她头上揉了两下。

“因为你乖啊。”

陶渺长到这个年岁,除了几个长辈和闻朗,哪里有男人对她做过如此亲昵的举动,双颊一烫,红晕霎时从脖颈蔓延到耳根。

可转念想?到韩奕言马上就要成亲了,一股酸溜溜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顿时从心头漫了上来。等他?成了亲,她便不能亲近他?了。

“云峥哥哥,你是?不是?很快就要娶那位成家?姑娘进门了?”她耷拉着脑袋,忍不住问?道。

“谁?”韩奕言一脸茫然,“我并不认识什?么?成家?姑娘,为何要娶她。”

陶渺霎时将头抬了起来,语气里透着掩不住的欢悦,“那你是?不成亲了?”

韩奕言浅笑凝视着她,一双眸子漆黑如墨,透着几分意味深长。

“当然要成亲。我从前答应过一个姑娘,说?往后要娶她,现在?我从战场上回来了,也该是?履行承诺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