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渺听得出韩奕言这话半遮半掩,恐是为她着想。
陶茗儿最后的那段日子过得并不好,从容姨娘口中,陶渺多多少少能窥到一些。
但看韩奕言神?色这般凝重,可能陶茗儿临死前的处境比她想象的还要糟糕,陶渺的心猛然一揪,沉默了片刻,道:“带我去见见香檀吧。”
韩奕言本担心她听到那些话会受不了,可见陶渺眸光坚定,迟疑着点了点头。
香檀被韩奕言安排在京城的一?家客栈中,有专人看管。
陶渺步入客栈上房时,便见一?个身着粗布麻衣,形容枯槁的女人呆坐在那里,按理说,香檀的年纪也不过三十多岁,可她这幅憔悴落魄的模样却让她硬生生长老了十岁。
听见动静,女人垂着头有些颤巍巍地站起来,两只手无措地搅动着。
“你就是香檀?”
香檀幽幽的抬起头,却在看清陶渺面孔的一?瞬,脸色大变,她双目圆睁,惊恐地往后退了两步,像是见鬼了一?般,喃喃道:“陶......陶姑娘。”
陶渺清楚,自己这张脸和陶茗儿有多像,她逼近一?步,“你当年见过我?母亲?”
听到“母亲”,香檀顿时恍然,她上下打量着陶渺,难以置信道:“你是......陶姑娘生下的那个孩子?”
“十五年前,我?母亲确实到了京城,对不对?”陶渺微微蹙眉,“她之所以没去找我父亲,是不是有人将她囚禁起来了!”
香檀身子一?颤,瞥向韩奕言,“昨夜能说的我?都说了,为何还要再问我一?遍......”
“可我还不知,我?想听你再回答一?遍,我?知道你曾是戚氏院中的婢女,将我?母亲骗来京城并囚禁起来的人是不是戚氏?”
陶渺逼人的气势震慑地香檀双腿发软,只得老?老?实实道:“是,当年是夫人偷偷派人去了云州,以老爷的名义,将陶姑娘接来了京城,关在一个偏僻的巷子里,还买通云州宅邸的下人,说是陶姑娘自己跑掉的。”
果?真是这般嘛,秋娘并没有说谎,容姨娘也是,陶茗儿当年确实来了京城,只不过不是被林尧派去的人接走的,而是被戚氏骗到了京城。
“戚氏为何要那么做,偏偏要将我?母亲送到京城来?”
陶渺想不通,戚氏既然恨陶茗儿,应当将她送得越远越好,而不是送到离林尧最近的京城。
香檀缓缓道:“这个我便不知了,就记得陶姑娘刚到京城的时候,夫人去见她,还特意将她带到了林府门口,让她透过马车看看清楚老?爷的身份,她还笑着告诉陶姑娘,老?爷已有一?妻两妾和三个子女,往后就算她入门也只是个卑微的妾室......”
陶渺冷笑了一?下,当真是杀人诛心。
戚氏根本就是在用这种法子,让陶茗儿看清林尧的真面目,继而心碎心死。
当初知晓韩奕言欺骗她时,她尚且那般难过,她简直不能想象怀着身孕的陶茗儿在得知自己委身于一?个骗子时该有多么绝望。
她突然明白了戚氏的用意,让陶茗儿痛不欲生远比一?刀杀了她更让戚氏痛快。
真是彻彻底底的毒妇!
见陶渺掩在袖中的手猛然攥团,始终在旁一?语不发的韩奕言轻握住她的手,以防她掐伤了自己。
“既是囚禁,我?母亲没有尝试过逃跑吗?”她试探道,“或许有没有告诉过你们什么话......”
“刚开始的时候,陶姑娘确实努力地想逃跑,可人生地不熟,很快就会被抓回去。后来她月份大了,胎又不稳,好几次都见了红,为了腹中的孩子,便不敢再折腾了......”香檀眼神飘忽了一?下,“至于说过什么话......就是每日求着我?们放她走,其他的没有什么了......”
为了她而逃不了的话尚有几分可信,可其他的陶渺却并不完全相信,陶茗儿分明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人又在京城,怎么会不跟安国公府传递消息呢。
她总觉得香檀隐瞒了什么,可当下最?要紧的并非这个。
“我?母亲的尸首是被谁下葬的,葬在了何处?”
香檀的眸中蓦地闪过一?丝慌乱,“陶姑娘崩中而亡后,我?就将此事禀告了夫人,夫人说,夫人说,死就死了,随便寻个地方埋了就是。”
随便埋了!
这句话就像刀扎在她胸口,猛然一疼,陶渺抬眼看过去,泪水充斥眼眶,几欲汹涌而出,她低吼道:“到底埋哪儿了?”
香檀颤着身子不敢回答,随着一?声利剑出鞘声,看着架在脖子上的寒剑,她尖叫一声,跌倒在地。
“埋,埋在......埋在城郊的一?处树林里了。”
“带路!”韩奕言将剑逼近一?寸,另一手搭在陶渺的肩上,柔声道,“我?们去看看。”
马车疾驰出了京城,很快到了香檀所说的那片城郊树林,那片树林子很大,韩奕言派出了手下能调用的所有暗卫一起搜寻。
香檀只记得,她将陶茗儿埋在了一?颗奇怪的小树旁。
他们在林中寻了一?个多时辰,直寻到暮色沉沉,韩奕言手下的暗卫才来禀报,说是寻到了和香檀描述中很像的地方。
他们急忙赶过去,香檀说得没错,那棵树确实很奇怪,它像是被雷劈了一?般,一?半的树干焦黑枯萎,而另一半则以一种弯曲的奇怪姿态生长得郁郁葱葱。
只是时隔十五年,它早已不是当年那颗小树了。
就在那棵树下,有一?个明显的土包拱起,上头杂草丛生,几乎看不出是一个坟墓。
陶渺低下身,在杂草中翻找了半晌,才终于找到了一?块木板,上头的字经雨水淋刷已然模糊了大半,只隐隐能在上头看到一个“茗”字。
“是这儿吗?”
香檀抬头望了眼那棵树,又看了看陶渺手中的木板,“是......是......”
“我?母亲竟是在这种地方躺了十五年吗?”陶渺忽然笑了一?声,只是笑着笑着,眼泪夺眶而出,看着这荒凉,十几年未有人打理的坟冢,她终是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她的母亲本该是安国公府唯一的姑娘,是当今太后捧在手心的亲侄女,是该享尽荣华富贵和百般宠爱的人啊!
可生前的最?后一段日子,她受尽折磨不说,死后只能埋在这样一个地方,凄凄凉凉,受风吹雨打,无人知晓。
陶渺哭得泣不成声,被韩奕言伸手搂在了怀里。许久,才渐渐止住了眼泪。她抬眉看向香檀,眸色冰冷,“我?母亲当年真的只是崩中而亡吗?”
香檀闻言,一?张脸惨白如纸,“是崩中而亡的,那时生下您,陶姑娘的血忽然就止不住了,夫人为了隐瞒陶姑娘的事,请的稳婆并不可靠,见势不妙,当场就跑了。玖娘急着想去请大夫,但被夫人身边的曹铃儿拦了下来。”
她顿了顿,又道:“其实,若是能及时请到大夫,或许陶姑娘就不会死......”
曹铃儿,想必就是如今戚氏身边的曹姑姑了。
所以,戚氏不但囚禁了陶茗儿,还见死不救,活活看着她流了满床的血,慢慢地死去。
陶渺捂住胸口,蓦地想起曾在梦中见过的,陶茗儿空洞又绝望的眼神,心就好像被人刺了一?刀,一?阵阵地揪痛,她挣脱开韩奕言的怀抱,一?把抽出了他腰间的佩剑,却被韩奕言快一步拦在前头,及时制止住。
“你要做什么?”
愤怒已彻底让陶渺昏了头脑,她忍不住低吼道:“我?要去杀了她们!”
“渺儿,你冷静一?点。”韩奕言明白陶渺此时的感受,那种亲人被人所害的痛他再了解不过,他将人强行抱在怀中,任她推拒和放声大哭,待她逐渐冷静下来,才摸着她的头道,“既然知道你母亲被埋在哪儿了,我?们今日先回去,改日再风风光光地将你母亲接走,可好。”
陶渺抽了抽鼻子,轻轻地点了点头。
韩奕言一?把将她打横抱上了马车,一?路上,陶渺始终埋头在韩奕言的怀中,也不哭,安静地反常。马车晃晃悠悠,终于在城门关闭之前进了京城。
“我?先送你回安国公府。”韩奕言抚了抚她的背。
陶渺慢悠悠直起身,掀开车帘往外探,也不知看了多久,她忽而提声向外喊道:“停车!”
“闻姑娘,还未到地方呢。”车夫无奈的声音透过车帘传进来。
“停车!我?让你停车。”
纵然陶渺语气强硬,但车夫只听命于韩奕言。
韩奕言望了眼窗外,知道陶渺是执拗地打定了主意绝不肯回头,低叹了一?声,吩咐道:“停车......”
马车这才缓缓而停,陶渺不管不顾地跳下车去。
眼前是一个朱红色的大门,两侧的石狮子张着血盆大口,庄严威武,陶渺几步跨上阶去,抄起那把沉重的鼓槌便砸在了正门旁那个偌大的皮鼓之上。
一?下接着一?下沉闷又洪亮的击鼓声,在京城府衙周遭回荡盘旋,惊了一?众飞鸟。
不多时,那扇紧闭的朱红色大门被打开一?条缝,从中走出一个小衙役,骂骂咧咧道:“谁啊,这个时候还吵吵嚷嚷的!”
陶渺放下手中的鼓槌,上前一?步,微抬下颌,声音坚定而响亮。
凭什么她的母亲死得那么惨,但那些害她的人却可以恣意潇洒地过了十余年,她已一?天都忍不了了!
“我?要告状,我?要以杀人之罪状告当今首辅林尧和其发妻戚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