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国公要同林家算什么账,底下众人再清楚不过。
林老夫人先?前不管对着陶渺如?何怒斥杖打,那都是林家家事,安国公并不好插手。
可如?今陶渺既成了安国公的亲甥女,甥女受了欺辱,他这个?当舅父的自然不能坐视不理。
林老夫人哪还敢再争辩什么,她方才那番话安国公听得?是清清楚楚,赖也赖不得?,本想?借着正家风的名义名正言顺地给陶渺些教训,却?不料反让林家陷入危难之中。
林尧才踏进正厅,对刚刚厅中发生之事可谓一无所?知,只听戚氏派去寻他的家仆说起林老夫人盛怒之下要对陶渺动?家法,这才匆匆赶了回来。
“安国公。”他暂且掩下心中震惊,拱手施礼道,“可否移步花厅相谈,卑职觉得?其中定有什么误会。”
“误会?”安国公冷笑?一声,“本爵是该夸奖林大人勤于政务,才久疏于后?院之事,连亲生女儿受尽欺辱都能视而不见嘛!”
林尧微微一震,迟疑着看向陶渺,见她瑟缩着躲在安国公身后?,一副栗栗危惧,惊恐万状的模样,不由得?凑近一步,神情端肃道:“熙渺,你可真的犯了错?”
陶渺听到他这话,心底泛上的悲凉终将她对林家最后?一点微渺的好感驱逐殆尽了。
看到她这副模样,林尧第一反应不是问?她好不好,可曾受伤,却?是以袒护林老夫人的态度企图从?她身上寻到错处。
“林大人这是什么意思!”安国公沉声低喝道,“你林家仅凭一件衣裳就定了渺儿的罪,诬陷她私通外男,还请出家法,意图将她往死?里?打,今日本爵若晚来一步,看到的只怕是渺儿的尸首吧!”
林尧被噎得?说不出话,少顷,才道:“安国公严重了,家母平素对熙渺甚好,当初将熙渺接回来也是家母做主,她在京城的这段时日也从?未缺衣少食。今日请出家法,只怕也是一时心急,断不会想?害熙渺性命。”
三房夫人听罢,忙随声附和?,都是林家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此时可不是和?大房争斗的时候,“是啊,不仅是老夫人,林家众人对三姑娘也向来多加照拂,不然今日也不会这么大费周章地为三姑娘举办笄礼。”
陶渺只觉可笑?。
左右说来说去,都是她的不是,林家待她不薄,都是她不识抬举罢了。
陶渺从?前在小别村时,觉得?孙张氏恶毒,对她也是发自内心□□裸的,明明白白的恶心,可看着眼前那一个?个?香衣云鬓,珠玉彩妆的贵妇贵女,满口陈词滥调,自私虚伪,她只觉吞了几千只苍蝇一般,那种恶心感腻在喉间,吐不出来,咽不下去。
“您关心过我吗?又怎知我过得?好不好?”陶渺语气平静无澜,缓缓看向林尧。
她的眸光锐利如?刀,一时竟刺得?林尧生了几分心虚,默默撇开了眼。
“您从?未关心过我,或是觉得?我有吃有喝便不算受了苛待。怕也不晓得?,打我进府以来,背后?受过多少冷眼与?嘲讽。”
陶渺勾唇似是自嘲地一笑?,这二个?月间积累的憋屈化作字字句句倾吐而出,掷地有声。
“外头都唤我林三姑娘,却?不知我有多厌恶这个?称呼,我并非死?去的林熙瑶,也不想?代替死?去的林熙瑶活着。我是个?活生生,有独立身份的人,我的生母是陶茗儿,我叫陶渺。明明外间都知道我只是个?假的,也都嘲笑?我只是个?假的,可林家宁愿这样掩耳盗铃,也不愿承认多了个?女儿,这便是对我好嘛!”
林尧双眸微张,愣是被陶渺这番话堵得?哑口无言。
乔氏站在陶渺身侧心疼地半搂住了微微发颤的她。
厅中死?一般的寂静,陶渺的话谁也反驳不了。
许久,才听安国公道:“本爵也不同你们多言,你们既不能好好对待渺儿,今日我便将渺儿带走,与?你们林家彻底断绝关系。”
“不可!”
原被方嬷嬷搀扶着,沉默不言的林老夫人忽而面露惊色,出声反对。
她为了林家费尽心机,若今日安国公将陶渺带出林家,公开她的身份,便等于将林尧当年做下的丑事公布于众,那会毁了她一手操持的林家。
“国公爷,熙渺到底是林家的孩子,是我儿的亲女,是进过林家祠堂认过祖宗的,怎能轻易同林家断绝关系。”林老夫人孤注一掷道,“更何况,若国公爷今日将熙渺带回安国公府去,便是向世人承认,安国公府的姑娘曾不幸沦落风尘,做过青楼女子!”
安国公右手死?死?握拳,眸中迸发出怒火,“林老夫人,你这是在威胁本爵!”
“老身不敢。”林老夫人掩下心底慌乱,“老身只望安国公能权衡利弊。只要熙渺能继续留在林家,老身保证,定不会亏待于她,也不会阻止她与?安国公府来往。”
林尧不想?林老夫人为了林家,竟疯狂至此,胆敢威胁安国公,忙拦在前头,低身施礼道:“安国公恕罪,家母为了林家,才会一时糊涂,说出此话冒犯国公爷……”
安国公冷眼瞥向林老夫人,只觉她方才那一番话简直是对他的一番侮辱。
“您是觉得?所?有人都同您一样在乎那些虚妄的名声!还是觉得?只因?蔓儿曾被迫沦落风尘,本爵就该认为她有辱门楣而不愿承认她的身份!”
“哀家倒要看看,谁敢看低哀家的蔓儿!”
正厅内僵持间,只听一个?威仪浑厚的声音在院中乍起,伴随着尖细的通传声。
“太后?娘娘驾到!”
一时间,厅中众人在稍加怔愣后?,慌慌张张地站起身,行礼跪拜。
安国公这厢还没完,太后?娘娘怎又突然驾临林府,还不令人提前通报,就这般猝不及防闯了进来。
太后?跨进正厅,环顾了一圈,径直穿过人群将陶渺扶起来,一双布满细纹的眼睛细细打量陶渺后?,不禁泛了泪光,“你真是蔓儿的孩子吗?”
陶渺点点头,心中却?是不解,为何太后?会得?知她的身份,可看安国公的反应,分明不像是他将太后?请来的。
“是哀家糊涂,一直觉得?生得?相像,却?是一点也不曾联想?到。找到了便好,找到了便好……”
太后?兀自伤感了半晌,抬手抹了抹眼泪,才俯视着跪倒在地的众人,道了声起。
“方才你们在厅中说的话,哀家也听了几句。看来林老夫人对哀家的蔓儿很是瞧不起啊!”
太后?面上无波无澜,却?是不怒自威,寥寥几句如?重锤般震慑得?底下众人动?也不敢动?。
林尧额间冒汗,硬着头皮道:“太后?娘娘误会了,家母并非此意,家母只怕世人流言无情,恐对安国公府和?林府不利,才会出此下策。”
“哦。”太后?淡淡瞥向他,“那依林大人之见,何为上策啊?”
林尧沉吟半晌道:“这些年,臣对熙渺的生母始终念念不忘,只是苦于没有机会。正好趁着此回,挑选良辰吉日,将陶……将清蔓姑娘正式迎进林府大门,也能给予熙渺嫡女的身份。”
“林大人的意思是,想?让我家蔓儿做您林家的平妻?”安国公仿佛听到什么好笑?的事,“我家蔓儿可是安国公府的嫡姑娘,纵然曾沦落风尘,旁人也没有资格与?她平起平坐!”
一侧的戚氏闻此言面色一白,她死?死?咬着下唇,不敢做声。
“林大人这招倒是挺妙。”太后?却?是一声轻哼,视线扫向林家众人,“你莫不是觉得?你光明正大迎蔓儿进门,哀家就会饶过你,就会忘了你如?何糟践安国公府的嫡女,让她做了人人可轻贱的外室!”
“太后?娘娘息怒。”林尧跪下来,眸中闪过一丝痛楚,“臣不否认当年没有给清蔓姑娘一个?名分,可臣并非不想?,而是……”
“你又想?说当年是我母亲不告而别,对吗?”陶渺打断他。
这个?借口林尧用了无数次,可到底是为了表现自己的无奈,还是想?通过责怪陶茗儿而减轻自己的愧意呢?
“若我告诉你,我母亲没有不告而别,而是一直在京城,您信吗?”
林尧怔愣地望向陶渺,正欲再问?,只听“扑通”一声响。
“都是老身一人的错。”林老夫人倏然跪了下来,“请太后?娘娘恕罪,是老身胆大包天,不识好歹,当年一直阻拦我儿,才会让他始终没能给清蔓姑娘一个?交代。老身死?不足惜,愿一人承担,请太后?娘娘莫要迁怒于林家其他人。”
林老夫人顶着一身老骨头,颤颤巍巍的这番姿态让厅中的林家女眷们不由得?难过不忍起来,纷纷围上去。
“母亲......”
“祖母......”
如?此卑躬屈膝、大义凛然,为林家死?而后?已的模样,可真是令人感动?。
陶渺却?始终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知道看似无私的林老夫人为了林家,实则比谁都自私无情,比谁都不择手段。
太后?亦是经历过宫中几十年风风雨雨的人了,不至于为此动?容,她轻飘飘地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林老夫人道。
“哀家礼佛,并非滥杀无辜之人,何况林老夫人也罪不至死?,看在你年事已高的份上。哀家不多为难你,夺去诰命,余生就好好在云州养老吧,莫要再回来了。”
这个?惩罚看似不重,实则是将林老夫人毕生的努力,毁了个?干净。林老夫人平生最得?意的两件事,一是她的培养谋划下,林尧当上了首辅,林家在繁华的京城落地生根,二是林尧向朝廷请旨,为她封了个?一品诰命,
可如?今诰命没了,她也无法继续呆在她操持了一辈子,付出无数心血的林家,且余生再不得?回京。
这与?要了她的命,并无两异。
林老夫人身子一软,似被抽去了魂儿,可仍得?强撑着谢恩。
“往后?,渺儿便是安国公府的人,与?林家再无瓜葛,至于蔓儿,她也依然会是安国公府的姑娘,入你林家的祖坟?”太后?轻嗤一声,“哀家怕她魂灵不安!”
林尧面色微变,只听太后?又道:“林大人,你的事哀家做不了主,不过哀家上禀皇帝,自会给你惩处,愿你好自为之。”
说罢,太后?温柔地牵起陶渺的手,“走吧,孩子,我们回家去。”
陶渺点点头,却?是不动?,往人群中望了望,“太后?娘娘,渺儿想?要带走一些东西?。”
“若是放在林府的行李,你吩咐一声,便会有人替你取来,送到安国公府去。”
“除了那些,渺儿还想?带走两个?人。”陶渺复又向厅中看去,“就是一直伺候我的两个?婢女,青竹和?琳琅,可以吗?”
陶渺不能任由她们留在这里?,青竹替她向安国公府通风报信过,琳琅还替她挨了一丈,她们对她这般忠心,往后?呆在林府定然没有好果子吃。
“当然可以。”太后?睨了林尧一眼,“林大人,你觉得?呢?”
林尧哪里?敢说不,只顺从?地拱手道:“听凭太后?娘娘吩咐。”
“那就麻烦林大人稍后?将两个?婢女的身契和?行李送去安国公府!”
陶渺冲太后?感激地一笑?,随即背手偷偷勾了勾手指,青竹和?琳琅喜形于色,忙上前跟在了陶渺身后?。
被太后?牵着,折身离开的一瞬,陶渺最后?望了一眼正厅中的场景。
方才那些袖手旁观,幸灾乐祸的林府女眷们此时一个?个?面色煞白,狼狈不堪,林老夫人已不知何时厥了过去,厅中乱成了一团,她还人群里?看到林熙毓那双愤愤不平,怨怒的眼睛和?戚氏慌乱恐惧,不知所?措的神情。
陶渺只是勾唇回之一笑?,林熙毓和?戚氏的那份,不是不报,如?今她已不是任她欺辱的林家庶女了,既是如?此。
来日方长!
出了林府的门,陶渺坐上太后?的那辆华盖马车风风光光地回了安国公府。
这一路过来,御林军护卫两侧,浩浩荡荡,动?静不小,只怕不消两个?时辰,她的事便能传遍京城的大街小巷。
抵达安国公府后?,太后?又坐着与?陶渺说了一会儿话,才依依不舍地回宫去,只说过几日将她接到宫中小住。
晚膳过后?,安国公激动?地想?带着陶渺去祠堂告慰先?祖,却?被乔氏给拦了,说让陶渺好生休息一夜,明日再去也不迟。
乔氏领着陶渺去了安国公府东面的一处院子,“临时让下人收拾的,里?头的东西?准备的也不够齐全,若是有什么缺的,只管吩咐一声便是。”
说罢,乔氏仍不放心地亲自进了内间,摸了摸床榻上的衾被褥子,蹙眉。
“如?今夜里?还凉,这被子未免薄了些,再去寻两床厚的,褥子也再铺上一层。”
婢女领命去办,乔氏又拿起搁在桌上的一套衣裙道:“这衣裳你先?将就着穿,林府那些都不要了,明日一早我便让裁缝来替你量身做几件新的。”
放下衣裙,乔氏又检查了窗户,吩咐人烧好沐浴用的水,涂在身上的香膏,洗面用的巾帕,连妆台上的篦子,事无巨细她都要过问?一遍。
陶渺看在眼里?,心里?头暖融融的,这种被人关切的感觉已是久违了,进京两个?月以来,直到到了安国公府,她才头一次有了家的感觉。
“多谢夫人。”陶渺感动?不已。
“叫什么夫人,往后?都是一家人了。”乔氏笑?道,“该叫我什么?”
陶渺嗫嚅了半晌,才试着唤了一声:“舅母。”
“诶。”乔氏满口答应,一双温柔的眸子看着陶渺是越看越喜欢,忍不住牵起她的手坐下来。
“我和?我家老爷只有朗儿一个?孩子,我也一直很想?要个?女儿,往后?啊,舅父舅母便将你当亲生女儿般看待。朗儿最近跟着沈先?生去苑州下棋去了,回来要是知晓他多了个?妹妹,定会十分高兴的。”
说起闻朗,陶渺反有些笑?不出来。
毕竟桃花簪的事她是从?闻朗口中套得?的,如?今她恢复了身份,到了安国公府,不知闻朗会不会因?为她当初骗他而生气。
乔氏说了几句,嘱咐她好生休息后?就离开了,青竹和?琳琅旋即伺候她沐浴更衣。
琳琅到现在都有些难以置信,不敢想?象陶渺居然一跃成了安国公府的姑娘,因?着兴奋,连背上的伤都感受不到疼了。
青竹将门房送来的东西?拿进屋,面对琳琅的碎碎念,忍俊不禁。
“姑娘,有人将林府的东西?都给您送来了。”
陶渺将包袱解开,数了数,倒是一样都不少。
林府的东西?她没有拿,拿的除了从?小别村带来的那些,就是陶茗儿的那副画像。
她从?中取出两张身契,分别递给青竹和?琳琅道:“这东西?我藏着也没什么意思,你们便自己拿着吧,要去要留也随意,往后?就自由了,只当是我的一点报答。”
青竹和?琳琅拿着身契,颇有些不知所?措,大抵没有哪个?主子像陶渺这样将身契给还了的。
世上哪还有比她们更幸运的婢女,碰上这么好的主子。
青竹先?道:“奴婢愿意一直伺候姑娘。”
“奴婢也愿意。”琳琅忙附和?,顿了顿,又加了一句,“直到奴婢嫁人为止。”
陶渺忍不住被逗笑?了,青竹和?琳琅对视一眼,也开始乐,一时间满屋子都是笑?声。
青竹和?琳琅暂且被安排睡在耳房中,陶渺没让他们守夜,兀自在床榻上睡下了。
今日发生了太多事,她分明疲惫非常,可就是辗转反侧毫无睡意。说来,除了笄礼,今日还是她十五岁的生辰呢。
倒真是过了个?特?别的生辰!
既是睡不着,她索性披衣起身,正想?倒口水喝,便听外间的窗棂发出“咚”地一声响。
陶渺疑惑地蹙了蹙眉,没有在意,喝完水正想?回榻上休息,又是“咚”地一声,像是什么东西?砸在上头。
她来的头一夜,这安国公府不至于闹贼吧……
陶渺小心翼翼地凑近,抽掉门闩,方将窗户打开一条缝,便见眼前一道黑影闪过,那黑影利落地翻入屋内,身形快得?几乎看不见,顺便一个?掌风将窗户重新关了个?严严实实。
“有……”
陶渺尚未喊出口,就教人从?背后?抱住,大掌瞬间捂住了嘴,低沉清冷的声融着温热的气息在她耳畔响起。
“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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