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渺始终觉得很蹊跷,如林老夫人这般将家族荣辱看得极重的人,怎么会在知晓她生母出生于烟花之地的情?况下仍想尽办法?,大张旗鼓地接她回林家。
若真如三房夫人所说,林老夫人从方丈大师口中得知她特殊的命格,才将她接回来,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陶渺露出一丝讽笑。
原来她不过是摆在那儿给林家施加福泽的瑞兽罢了?。
三房夫人见陶渺神色黯然,垂首久久不言语,双眸一提溜。
平素有林老夫人在上头压着,她也不敢造次,如今是在外头,陶渺又是这幅唯诺卑微的模样,正好予了?她机会。
“我说三姑娘,别瞧着如今你祖母对你关心几分,就将尾巴翘到天上去,她老人家到底是六十好几的人了,在人世的时间有限,庇佑不了?你多久。”隔着帷帽,三房夫人一双狭长刻薄的眼将陶渺上下看了?个遍,劝道,“你又是这般出身,若想往后过得好,势必要寻旁的出路。”
陶渺缓缓回过神,唇边泛起似有若无的笑,“那三婶的意思是......”
“我有一个侄儿,二十有六,半年前他夫人难产没了,近日又起了?续弦的心思。”三房夫人眉眼间还嵌着几分得意,“我那侄儿在朝中官至五品,相貌端正,性情也好,虽是填房,可有意向的姑娘数不胜数,三姑娘若是感兴趣......我可从中帮忙,让你们提前相看相看。”
“是嘛......”陶渺五指合拢攥紧,蓦地轻笑了?一声,“三婶方才不是说,祖母是听了方丈大师的话才会将我接回来的吗?那您猜猜,方丈大师对我祖母说了什?么?”
三房夫人微微一愣,不想陶渺居然又将话题拐回了?此处。
“这......我哪猜得到着啊。”
“那您觉得方丈大师会不会告诉我祖母,我是个天生福泽深厚的人,能庇佑林家,为林家增添气运。”陶渺收敛笑意,面色缓缓下沉,“既是如此,她又怎会随便为我指户人家呢,更何况还是个原配过世半年就想着再娶的没良心的鳏夫,三婶还是将这个好机会留给旁人吧。”
陶渺不傻,她怎可能看不出三房夫人的目的,不过是想借着取林家女来抬高自家的身价罢了,既是高攀不起林家嫡女,就选择退而求其次,勉为其难将她娶进门。
“你......”三房夫人顿时气结,她没想到陶渺竟这般伶牙俐齿,“你也不拿面镜子照照,纵然你父亲是当今首辅,可京城谁不知道,你一个庶女,还是外室所出,自小没长在林府中,还是个缺教养的,哪个大户人家愿将你娶进门当正室,既是连填房都不愿做,往后就等着做妾吧!”
说罢,她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陶渺毫不在意,连她的背影都懒得看一眼,径直上了?车,却在坐定后,望着窗外?,长叹了一口气。
这林家可真是蛇鼠一窝。
戚氏口腹蜜剑,也不知对她打着什?么主意,林老夫人对她漠然相待,将她接进府或也只是因为方丈大师口中她那所谓的命格,还有那个三房夫人......
林府内外?对她嗤之以鼻,不屑一顾的又何止她一人。
纵然知晓了?林老夫人当初让她进府的真相,陶渺也并未多半分失望和难过,只不过是一开始就隐隐察觉到的事,揭晓了?答案。
如今,她只需要等,等离开林家的那天。
五日之期过后,陶渺照旧去了?怜音琴馆,方一下车,还来不及戴帷帽,便听耳边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一只遒劲有力的手臂横空而出,将她拦腰抱起,带上了?马。
“姑娘!”身后青竹的惊呼很快被呼啸的风声盖过。
陶渺未来得及大喊,只觉一股淡淡的青松香扑面而来,一瞬间,心安了?,连紧绷了?数日的神经都松懈下来。
她没怎么坐过马,一颠一颠总觉得自己虽是会被甩出去。
她用粉嫩娇小的手无措地揪着他的衣角,双眼闭得死死的,怎也不敢睁开。
许是感受到她的害怕,马上的人松开缰绳,匀出一只手,将她往胸前搂了?搂,用那低沉清冷的声儿在她耳边道:“抱紧了?。”
陶渺也不问他要带她去哪儿,眸中泛了?泪,如一只受惊的小兽般呜咽了一声,不管不顾地伸出手臂,将脸贴在他胸前,死死揽住他劲瘦的腰身,就如抓住一根救命稻草。
韩奕言身子僵了僵,垂眸看着陶渺一副闭着眼舍身赴死的模样,眉宇间泛起淡淡的笑意,他轻扯缰绳,稍稍放缓了?马行的速度。
猎猎的风声擦耳而过,带起她的衣袂裙摆乱舞。陶渺只能凭着身子的前后颠簸判断,他们好似在平地上疾驰了?一会儿,然后又上了?坡。
也不知过了?多久,只觉马行的速度逐渐慢了下来,直到彻底停留在了原地。
“到了吗?”她低声问。
“睁眼看看。”
陶渺试探着睁开一只眼,蓦地双唇微张,呆愣在那里。
山间缓坡上,一片花海自半山腰绵延至河谷间,紫白相间的鸢尾花迎风摇曳,若非暗香浮动,恐作彩蝶飞舞,分外?妖娆。
韩奕言翻身下马,将看晃了?神的陶渺一把抱了下来。
陶渺痴痴地望着那片花海,又昂首看向?他道:“真好看,云峥,你是特意带我来这儿的吗?”
韩奕言低眉看去,恰见眼前的小丫头眉眼弯弯,一张艳丽动人的小脸昂着,湿漉漉的杏眸里似闪着星星点点的光。
他心下微动,不动声色地撇开眼,低低“嗯”了?一声。
陶渺粲然一笑,提起裙摆正想跑过去,却是蓦地步子一滞,她折身看了?韩奕言半晌,指了?指那片花海,蹙眉狐疑道。
“今日不会是以此为题来作画吧?”
韩奕言愣了一下,剑眉微蹙
因她从前在小别村时,无意间说过喜欢花,他派人花了好大的工夫才做到这片花海,她竟怀疑他另有意图。
“我本没有这个想法。”他沉声,“可若是你想......”
“不,我不想!”
陶渺赶忙打断他,头摇得跟拨浪鼓一般,又唯恐他变了?主意,头也不回地跑下缓坡去。
韩奕言站在原地,看着那小丫头灵活地扑进花海里,她微微俯身,双肩的青丝垂落,用纤长白皙的玉手捏住一朵鸢尾,放在鼻尖轻嗅。
她今日恰巧着了?一身与鸢尾同色的绣花湖绸长衫,霜白的素纱褶裙,好似融在花海中,又像是从花中幻化出的仙子。
他的小丫头生得愈发动人了?。
他凝神看着,蓦地想起什?么,眸色却深了?深,缓步至她身侧道:“近日可觉得身边有什?么异样?”
“异样?”陶渺沉浸在花海中,还俏皮地摘下一朵簪在自己鬓边,并未在意这话,略一思索道,“好像没有吧,怎了?”
韩奕言垂眸掩下思绪,轻轻摇头,“没什么……”
他不知该如何将此事告诉陶渺。
自上回她离开琴馆后,便始终有人守在琴馆附近,他派元清去打探过,结果却有些出乎意料。
那是林家四姑娘林熙毓的人!可林熙毓跟踪陶渺又有何目的呢?
临走的时候,陶渺摘了?一大捧鸢尾,韩奕言将她抱到马上,见她依依不舍地回望,承诺道:“明年,我再带你过来。”
陶渺重重地点头,欢喜道:“好!”
二人骑马一路回了?京城,进城门前,韩奕言解下披风,盖在了陶渺的头上,他本就高大,那披风正好将陶渺从头到脚盖了?个严严实实。
“你做什?么?”
被披风遮了视线的陶渺伸手想要扯开,却被韩奕言拦下了?。
他顺势一把将她的脑袋按在怀里,低声道:“别动,尚且忍了?忍。如今马行得慢,莫让旁人看到你的脸。”
“我有这么见不得人吗?”陶渺瘪下嘴,不悦地嘟囔道。
她刚想挣扎,韩奕言长臂一箍,轻易就将她困在怀中,动弹不得。
“不是见不得人。”他轻叹了一声,语气中带着几分无奈,“是太见得人了……”
陶渺怔忪了一下,后一句轻得几乎听不见,可因离得近,陶渺还是勉强听清了?。
虽韩奕言的话多少听着有些敷衍,也有些哄她的意味,可陶渺的唇角仍是止不住上扬,为了不显得那么高兴,她仍是低哼了一声。
“骗子。”
韩奕言低眸,唇间泛起不显的笑意,手臂一用力,将怀中的人搂得更紧了?些。
青竹在琴馆都快等疯了,见两人一马西门口缓缓停下,她忙跑出来,将陶渺上下检查了个遍,忧心忡忡道:“姑娘,您没事吧,怎才回来?”
“没事。”陶渺将手上的一捧鸢尾花递给青竹,“我采的,如何,漂亮吗?”
青竹不知该气该笑,她惴着一颗心等了?那么久,敢情她家姑娘是采花去了?。
“姑娘,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陶渺还未答应,便听身后的韩奕言唤了她一声。
她转过头,疑惑地看向?他。韩奕言伸手将她身上松松垮垮的披风拢了拢,认真地凝视着她。
“你如今的家人对你可好?”
陶渺微微蹙眉,总觉得韩奕言那双漆黑幽深的眸子透过她的躯壳一瞬间看穿了她。
就在不久前,他问过她类似的问题,只是那时他问的是“你父亲对你好吗?”
若是好又如何,不好又能怎么样呢,此事她只能自己帮自己。
她佯作轻松地笑了?笑,“尚可,毕竟我多年不在家,难免与他们生疏,不过,感情?也是能慢慢培养的。”
陶渺的勉强比她自己想象的还要明显,韩奕言眸色微沉,许久,才道:“我家的院子虽不算太大,但若你愿意,再容一个你,还绰绰有余。”
陶渺心下震了?震,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双眸迅速眨了两下,旋即装傻道:“你这是想请我去你家做客?可惜今日晚了?,要不改日吧。”
韩奕言瞥向她紧紧攥着披风的手,沉默半晌,虽不知她在顾虑什?么,可现在他还没必要逼她。
“好。”
两人相对而立,却又思绪万千。
陶渺垂眸不敢去看他的眼睛。
其实在他提出那个建议时,她承认她心动了,若能跟他走,她的日子定会比如今过得更快活自在吧。
可她不能那么自私,她是林家的姑娘,林老夫人绝不可能轻易放了她,云峥他只是个商人罢了?,又哪来的能力与当今首辅作对。
何况,纵然没有他帮她,很快她应也能离开林府。
是时,安国公府。
听闻派去云州的人快马加鞭回来了,安国公急步赶去花厅,还险些被门槛绊了?脚。
他稳住身形,匀了?匀气息,在太师椅上坐下,恢复往日的端肃威仪后,才道:“讲!”
“回国公爷,属下这次拿着画赶往云州,查到画中的女子的确叫陶茗儿。她是近三十年前被卖进天香楼的,彼时她还只有四五岁的样子,穿着不凡……”
这些事之前秋娘都已说过,安国公不耐道:“可还有别的?”
家仆继续道:“属下花了些工夫,寻到了当年拐走陶茗儿的人牙子,在属下的一再逼迫下,他总算想起一些事情?,他说他当年好似是在京城的一个灯会上将陶茗儿骗走的。”
安国公托着杯盏的一颤,杯中滚烫的茶水洒落。
灯会!
闻清蔓当年正是在元宵灯会上走丢的。
无论是作为信物的桃花簪,还是被拐的年纪,无论是画中与老安国公夫人相似的样貌,还是灯会这等细节都一一印证了?。
陶茗儿就是他当年捧在掌心的妹妹,闻清蔓!
三十余年了,他终于找到了闻清蔓的踪迹。
安国公的一双手颤得怎么也止不住,他哑声问道:“在哪儿?清……那个叫陶茗儿的人如今在哪儿?”
家仆面露难色,摇了?摇头,“禀国公爷,正如那秋娘所说,陶茗儿在十五年前便已离开了?云州,属下实在寻不到。”
听闻此言,安国公那双大放光彩的眸子又倏然黯淡下来。
“虽没查到陶茗儿的踪迹,不过……属下倒是查到了些别的。”家仆迟疑着看了?安国公一眼,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说!”安国公急切道。
无论是什么,只要事关闻清蔓,他都想知道。
“按秋娘所说,属下还派人去调查了当年将陶茗儿赎出天香楼的那个男人。”家仆顿了顿道,“那人虽谎称自己是个商人,可那间陶茗儿所住的宅子却归属于……归属于……”
见家仆这般吞吞吐吐的模样,安国公不悦地低喝道:“归属于谁?”
“……归属于当今首辅林尧林大人!”
作者有话要说:哦吼,快了快了(自我激动)感谢在2021-04-0821:42:17~2021-04-0919:57: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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