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勉还未说完,只觉一道凉风穿过发?丝,刷地从耳边划过,旋即是清脆的落地声,一枚被磕破一角的玉扳指在地上咕噜噜打了个转。
他面色一白,抬眸看到那张阴云密布的脸,只觉一股寒意从尾椎骨攀上来。
“你来做什?么?”冷沉的声儿乍起。
顾勉正要回答,便听一个轻柔婉转的声儿带着几分委屈道:“不是你让我来学画的嘛。”
话音刚落,顾勉便瞠目结舌地看着韩奕言缓缓收了脸上的冰寒,几步走到陶渺面前。
“我?不是说你。”
虽然他的语气一如既往地冷硬,可顾勉听得出,他带着几分无奈在哄她。
“你们……”顾勉的双眼在韩奕言和陶渺之间打转,“为何……”
陶渺被看得?赧红了脸,幽幽福身道:“小女子名?唤陶渺,不知公子是……”
陶渺?顾勉疑惑不解,这林家三姑娘何时改了姓名??
“孤……”
顾勉还未来得及介绍自己,就被韩奕言无情地打断,“这是我表弟,谷勉。”
“你表弟?”陶渺诧异道,“就是你从前提起过的那个表弟?”
韩奕言点头,旋即暗暗对顾勉投去警告的一眼,迫于压力,顾勉只得顺势道:“对,在下谷勉,请陶姑娘多多指教。”
“谷公子客气了,云峥曾跟我?提起过你呢,说你是他唯一的亲人。”陶渺笑着看向韩奕言。
眼前的分明就是首辅家的三姑娘,顾勉疑惑不解。
可为何她那么亲昵地叫着韩奕言的字,看起来不但?隐瞒了自己的身份,而且似乎也不知韩奕言的真实?身份。
顾勉全然不明白现在究竟是个什?么情况,只能一头雾水,干巴巴地以笑容应对。
“谷公子也是行商之人吗?”
韩奕言抢先答:“不是,他在朝中当值,不过就是个混日子的小官。”
混日子的太子顾勉强笑道:“对,就是不值一提的小官。”
陶渺点点头,将?顾勉上下打量着,不禁心叹,没想到如今的小官也能有这般高华的气度和威仪。
可再看向韩奕言,她便释然了,毕竟连一个商人也是如此嘛。
双眸暗自转了转,陶渺忽得想到了个逃避作画的好法子。
“对了,云峥曾同我?说,谷公子是个棋痴呢。”陶渺指了指放在角落里的棋盘,“正好小女子也许久没有下棋了,可否同谷公子讨教讨教。”
顾勉确实是个十足的棋痴,听到这个提议,蓦地眼前一亮,爽快地答应,“好啊!”
没找到那个桃林女子之前?,沈笺就三番两次同他说起那人的棋艺究竟有多厉害,可没想到桃林女子居然就是刚回到京城的林家三姑娘。
如今有这么好的机会,他当然想亲自领教领教,被当朝第一国手沈笺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的奇女子,棋艺到底有多叹为观止。
可惜正当他磨拳擦掌,想要与陶渺较量一番的时候,竟眼看着陶渺被韩奕言像小猫儿一样拎起来,放在了书桌前?。
“忘了今日是来干嘛的?”韩奕言沉声看着她。
陶渺瘪了瘪嘴,果然,她那点小伎俩根本不可能逃过韩奕言的眼睛。
“要不今日就算了……”陶渺同他打着商量,“让我下会儿棋吧,你就不想知道我?如今的棋艺进步得如何了?”
他不想知道。
她如今的棋艺,在看了御花园的那两场棋后,韩奕言再清楚不过。
“你若是想画五十张,我?这儿纸倒是不缺。”他淡淡道。
陶渺想起上回抄到酸痛的手腕,蓦然闭了嘴,她是疯了才会跟韩奕言讨价还价,她二话不说提笔问道:“画什么?”
韩奕言指了指不远处的那只青瓷凤耳瓶道:“一个时辰内将?那只瓷瓶画出八分像。”
这次不是临摹画而是直接画物了!
陶渺欲哭无泪,她怎么觉得?眼前这人简直比系统还要严厉可怕。
打陶渺将?第一笔落下去,韩奕言就止不住蹙了眉,待她画到一半,他便再也忍不住,上前?亲自指导她。
站在一旁的顾勉看着眼前这副场景,好半天缓不过神,他眨眨眼,确认自己没看错。
他那位不近女色的表兄此时正温柔地将一个小姑娘环在身前?,手把手教她作画,还俯身将?薄唇贴近她的耳侧,一字一句地讲解着。
见二人神色认真的模样,大抵不知道他们此时的举止有多么亲昵暧昧。
顾勉一瞬间觉得?自己甚是多余,他摇了摇头,默默退出里屋,对守在外头的骆云秋道:“孤去外头转转再回来。”
内间的陶渺专心致志地作画,偶一抬头,才发?现顾勉不知何时离开了,屋内只剩下了他们两人。
她频频侧首看向韩奕言,欲言又止。
“若有什?么话就说吧。”韩奕言洞察了她的心思。
陶渺迟疑了半晌,才道:“云峥,你能不能帮我?找一个人?你是商人,人脉广,大抵比我?容易一些。”
“谁?”
“一个叫香檀的女子,她从前?是首辅林尧的元配戚氏的贴身婢女,七年前离开林府,如今应也有三十余岁了。”
陶渺想过了,凭她自己是不可能轻易找到香檀的,想要找到香檀,她需将?此事托付于可靠的人,思量再三,她似乎真的只能信任韩奕言。
“好。”韩奕言不假思索地应下。
见他这么爽快,陶渺反觉得?有些别扭,“你就不问问我,我?为何要找这个人?”
韩奕言握笔的手不停,少顷,低沉醇厚的声儿在她耳畔响起:“你若想说,自会说予我?听,你若不想说,我?也不必知道。”
他说得风轻云淡,却让陶渺怔忪了半晌,嗅着他身上淡淡的青松香,她唇角轻扬,一股暖流涌上心头。
她突然明白她为何会那么信任韩奕言,因为他尊重她,也从不会逼迫她去做她真的不想做的事。
他就像她的影子,虽不是时时能看见,可等她有需要时回头望,他就会告诉她,他在,他给她的安全感也正是陶渺在小别村时总忍不住依赖他的理由。
“谢谢你,云峥。”陶渺声若蚊呐道。
她以为韩奕言没听见,却不知她说出这话的一刻,韩奕言的身子微微僵了一下。
顾勉从街上回来后,陶渺已然离开了,见韩奕言始终盯着桌上那副画卷,他忍不住调侃道:“没想到我们平阳侯竟还有这样的癖好,隐瞒身份,只为与林府三姑娘私会。”
听到“私会”二字,韩奕言倏然抬眸,声音沉冷如冰,“注意你的用词,她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禁不起这等污蔑。太子殿下。”
顾勉的笑容一凝,他知道,韩奕言每回这么尊称他,都是在极度愤怒之下。
“我?不过是开个玩笑罢了,你何必那么认真。”
韩奕言依旧神色端肃,“若不是她,如今我?也不会站在这儿,或许早就死在了半年前的那个雪夜里。”
“这是何意!”顾勉思索片刻,双眸微张,“当初你被追杀,从山上坠落是她救了你!可你当时不是在一个偏僻荒芜的小山村嘛,林三姑娘为何在那儿?”
韩奕言摇头,“我?当初想将她接到京城,可她已被人接走了,再见面时,她就成了林尧的女儿。”
“你没对她坦诚自己的身份?”
韩奕言垂眸:“曾经想说,可惜错过了时机。”
顾勉沉吟半晌,神情突然严肃起来,“你可想过,若你泄了身份,只怕你们二人很难像现在这般毫无芥蒂地相处,毕竟她也是林府的姑娘,若她知晓你就是她妹妹将?来的夫婿……而且如让旁人看见你们亲密的样子,她难免不背上勾引妹妹夫婿的难听骂名?,毕竟她只是个庶女。”
韩奕言静静听在耳中,眸色漆黑如墨,深邃如山中幽潭。
“我?不会让那样的事发?生。”他定定道,“首先,我?不会娶林熙毓,其次,若有人乱嚼舌根,在传到她耳中前?,就会被我拔了舌头。”
最后,若她在林府过得?不好,他不会永远让她呆在那里。
说此话时,韩奕言周身散发出的戾气,让顾勉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那厢,林府。
林熙毓自宫中抄经回来,便见戚氏院中的两个婢女正托着东西往东南向走。
“到哪儿去?”林熙毓喊住她们。
“见过四姑娘。”两个婢女福了福身,“奴婢们奉大夫人的命令去给三姑娘送东西。”
林熙毓扫过托盘上的物件,秀眉微颦,上头的无论是衣裙还是珠宝配饰都是价值不菲之物。
她母亲为何要将?这么好的东西送去,她分明十分厌恶陶渺,该是想尽办法磋磨刁难她才对。
“要将?这些送去做甚,三姑娘那里难道没有吗?”
其中一个奴婢答:“听说这是大夫人特意为三姑娘的笄礼准备的,大夫人还要将?二夫人,三夫人他们请来,说要为三姑娘举办一个热闹体面的笄礼呢。”
将?二房、三房都请来?
同为庶女,她二姐姐当年及笄也没有这样的排场,只是在三两个人的见证下,由林老?夫人亲自授簪罢了。
如今这算是怎么回事,她陶渺区区一个庶女,还是外室所出,血脉卑贱,一个笄礼竟也这般大张旗鼓,岂不是打了她这个嫡女的脸。
林熙毓愤愤地盯着托盘上的物件,实?在想不明白戚氏的用意,难道她想让她在棋赛丢脸之后再一次成为全京城的笑话嘛!
两个婢子远去后,林熙毓站在原地,许久都没有动。
“四姑娘。”采音低低唤了她一声。
林熙毓倏然反应过来,她拽住采音的手臂,低声在她耳畔道:“采音,这几日派人盯紧沁园那厢,看看那人有没有什?么反常的举动。”
“四姑娘的意思是……”采音道。
林熙毓轻哼了一声,“做了见不得?人的丑事,总会留下一些蛛丝马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