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错过

沁园紧挨着容姨娘的院子,虽是不大,可院中花草繁茂,倒胜在雅致幽静。

林老夫人送来的贴身婢女叫琳琅,与陶渺一般年岁,但一看便知是个手脚伶俐的,对陶渺也恭顺,全然不似之前的青兰。

陶渺虽是满意,可到底还?是对青竹更依赖几分?。

琳琅唤来院中的几个洒扫丫头一一同?陶渺施了礼,都是些年岁不大的,有的还?不过十二三,脸上稚气未脱,进沁园伺候前,许也听过她的传闻,故乍一见到她,不免都怔住了。

陶渺随意说道了两句,又吩咐青竹赏了银两,几个小丫鬟捧着银锭子,兴高采烈,连声道谢。

回京城的这?一路上,在方嬷嬷的教?导下,有些?人情世故陶渺已十分?精通。她也不求这?些?人忠心于她,老实本分,别给她惹事儿便足够了。

折腾了大半日,陶渺浑身疲累,命青竹收拾了小榻,铺了衾被,午憩了片刻。再醒来时,屋内昏暗,只隔着轻薄的绡纱帐,望见外间圆桌上昏黄的烛晕。

青竹听见动静,掀帘而入,伺候她起身,琳琅见状也吩咐人去膳房端来晚饭。初醒时,虽对周围陌生的一切迷迷糊糊,可陶渺已逐渐对这种锦衣玉食,奴仆环绕的日子习惯起来。

方用了晚饭,便见外头婢子?匆匆跑进来禀报,说是老爷来了。

陶渺心下一跳,这?个老爷是谁,她自然清楚。

她将着装打理了一番,站起身,便见一只墨绿的云纹金丝绣靴踏进来,她低身行了个礼,双唇嗫嚅片刻,才艰难地唤出一声父亲。

“嗯,坐吧。”一道低沉醇厚的声儿在她耳畔响起。

陶渺垂首贴着圆杌坐定?,这?才抬眉看过去,四目相对,她发现林尧在看清她的面容的一刻双目微睁,怔在了那里,但很快,又避开了她的目光,端起桌上的茶盏轻啜了一口。

未及不惑之年便已身居首辅之位,林尧举手投足间自带着一股上位者不可轻犯的威仪,即使是面对她,也是面容端肃,眉眼凌厉,未见几分?温情。

陶渺的心不由得沉了沉,说实话,在没见到林尧之前,她尚对他抱着几丝希望,希望他是真心爱护她才会命人接她进府,可如今看来,未必如此。

“住在这沁园里,可还习惯?若觉得地方小了些?,我便让人再收拾个更大的院子出来。”少顷,才听林尧问道。

“习惯,祖母安排得都很周到。”陶渺顿了顿,“毕竟女儿从前住在那种地方,如今能吃饱穿暖,已是心满意足了。”

林尧握着茶盏的手一僵,沉声:“你这?是在责备我?”

他的声儿不大,可语气中的愠怒却让屋内的人顿时连大气都不敢出。

“女儿不敢。”陶渺惊慌失措,扑通一声跪下来,“女儿哪里敢,听闻我母亲当年并未将身怀有孕的事告知父亲您,您是近日才知晓女儿的存在。何况我母亲无名无分?,我本也没资格进府,父亲能让我回来,女儿自是感恩戴德。”

林尧闻言,面色稍霁,瞧着她这副胆战心惊的模样,剑眉微蹙,伸手将陶渺扶起来。

“你如今是林家的三姑娘,往后莫要再像这样轻易下跪,教?人看轻。”

“是。”陶渺怯生生地应下,眼珠暗自转了转,起身时,刻意将脑袋一偏。

林尧果真注意到了她头上那支桃花簪,“你这?支簪子?......”

陶渺往头上摸了摸,将簪子取下来,搁置在桌上,“父亲认得这?簪子?女儿只听说这?是我生母留下的遗物。”

乍一听到“遗物”二字,林尧眉心一蹙,眸中闪过一丝沉痛,“这?确实是她的东西,从前她便很宝贝这?支簪子?,整日带在身上。”

见此反应,陶渺倒是有些?意外,她不曾想林尧对陶茗儿至今仍有几分?感?情,她迟疑片刻,低声道:“我一出生,母亲便没了,故而并不了解她,养母也几乎未同我说起过她的事。之前听方嬷嬷讲,当年是我母亲不告而别,是真的吗?”

“这?些?事,你不必知晓!”林尧的手陡然攥紧,低沉的声音里带着显而易见的不悦,“我尚有政务要处理,你早些休息。”

他起身拂袖而去,跨出门前,又回眸深深看了陶渺一眼,语气放柔了些?,“若有要事,托人去清平院找沈昭,他自会帮你。”

陶渺福了福身,目送林尧远去。

今日,她已是第三次听到这样类似的话,可谁是真心,谁是假意,陶渺大抵能分得清。她望着林尧的背影,若有所?思。

回到屋内,青竹开始收拾起家丁们抬进来的行李箱子?,陶渺的东西并不多,几乎都是在路上置办的物什。

“姑娘,这?身衣裳......”青竹自带来的箱子里取出一套衣裙。

陶渺手执书卷,抬眸瞥了一眼,愣了愣。

那是韩奕言送她的,但这?一个多月来,她身量高了,身子也长开了,这?衣裳已是穿不上了。

“收起来吧。”她淡淡地回,甫一说完,便瞥见混在底下的几张纸,忙制止道,“等等。”

陶渺抬手抽出那两张字帖,粗粗揽了一遍。不得不说,无论何时看韩奕言的字,都是这般行云流水,苍劲有力?,不可不谓赏心悦目。

想来,自离开小别村后,她已有许久不曾静下心来好好练过字了,有空还是得将这?事儿拾起来,莫要因生疏而退步了。

她小心翼翼地叠好,搁在那浮雕香梨木桌案的一角,垂眸,神色黯淡了几分?。

虽说到如今,陶渺对那人当初的不告而别依然心存怨念,但却也淡了不少。想必此刻,他正在哪处过得逍遥快活,全然忘记她了吧。

另一厢,平阳侯府花园。

晚风掀起凉亭四下的纱帐,隐隐约约觑见一人独自坐在石凳上下棋,那人一身月白长袍,玉冠肃发,昏黄的灯光映照在他的侧脸上,勾勒出优越清隽的轮廓。

刘裕掀帘入内,正欲奉茶,便见韩奕言落子的手一顿,倏然将头转了过来,看清来人,复又不动声色将视线落在棋盘之上。

那一瞬间,刘裕觉得韩奕言是在等人,只不过不是他。

他将茶盏搁在石桌上,道:“侯爷,天晚了,您早些回房吧。”

韩奕言不答,少顷,才淡声道:“好,刘叔,你先回去休息吧。”

刘裕是府中的老人了,他在沧州四年,也是刘裕始终守着空荡荡的平阳侯府,韩奕言向来敬他,唤一声刘叔倒也不为过。

刘裕见劝不动,轻叹了口气,转身离开,心下却忧虑不已。

自老侯爷离世之后,侯爷愈发性子淡漠,除了朝中政事,皆是漠不关心。在沧州这?四年,更是连个伺候在旁的都没有,这?样下去可如何是好。看来得早些将娶亲的事提上议程,他家侯爷身边也该有个知冷知热的了。

青草池塘间,虫鸣声渐嚣,盖过了落子时的声响。纱帐随风翻飞间,却猛然被掀起了一瞬,再慢慢悠悠地落下时,亭中已然多了两人。

韩奕言眼也不抬,只道:“人到哪儿了?”

元清和元凌互望了一眼,欲言又止。

见久无回复,韩奕言侧眸看来,沉声道:“回话!”

元清沉默片刻,才拱手禀道:“属下该死,未见到陶姑娘,陶姑娘早就一个月前就已被接走了。”

韩奕言眉心微蹙,攥着棋子?的手一紧,声音霎时凉了几分?:“接走她的是谁?”

“听闻是陶姑娘的父亲。属下打听过了,并无人知道陶姑娘被接去了何处,只听说派来接人的衣着不凡,想也是什么大户人家。”元凌顿了顿,抬眸看了一眼韩奕言,又道,“听说陶姑娘走的时候很是高兴。”

知道是生父接走的,韩奕言的心本放下了一些?,可听到元凌的最后一句,总觉得一瞬间似教?什么堵了胸口,生出些许滞闷。

也对,看她从前对母亲的思念,想必很是想要家人的,相比之下,他于她,什么都不是,她更没有因为他留下的话就乖乖等他来接的理由。

他默默在棋盘上落下棋子?。

倒也好……

“知道了,退下吧。”

元凌暗中用余光打探,见韩奕言神色如常,才缓缓收回视线。

她的确不知陶渺去了何处,因她根本没多加打听,在她眼中,韩奕言是何等金尊玉贵之人,怎能让那卑贱的农女辱没了身份。

不过,看他此时的态度,大抵是因救命之恩,才对那女子?多了几分?关照罢了。

两人领命退下,还?未走出凉亭,便听一道清冷低沉的声音倏然传来。

“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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