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进府

见他同意,陶渺欣然一笑,亭中却是一片哗然。

沈笺年少时便因棋艺出众而声名在外,虽出生贫寒,却是清高孤傲之人。身为佼佼者,登于第一国手之?位后,他便极少与人对弈,除非对方势均力敌。

多少王公贵族一掷千金,想领教他的棋艺,都被他断然拒绝,从不为此折腰,可这样的人竟为一个来路不明的女子破了例!

白衣少年也震惊地看向他,“老师,你怎么......”

沈笺默默眨了眨眼,问:“闻朗,今日下的这?局棋可记住了?”

见闻朗缓缓点头,他笑道:“那就给我和这?姑娘让个位吧。”

闻朗还想说什么,可见沈笺神色坚定,只得放弃,不情?不愿地站起来,收拾了棋盘上的棋子。

对面的黑衣少年成滔同样意味深长地看了陶渺一眼,他起身让位,在经过陶渺时还不忘轻嗤了一声。

“姑娘执白子先行。”落座后,沈笺大方道,“至于要让几个子姑娘你自己决定吧。”

“可以让子吗?”陶渺在心中问。

【可以,因宿主与任务对象之间的实力差距……有点大,所以适当让子不会被视作作弊行为。】

差距有点大是多大,虽说陶渺不认识眼前这?人,也?没听说过他的名字,可从周遭人的反应来看,这?人大抵棋艺不凡。

“这?适当让子……怎样才算是适当呢?”陶渺又问。

系统的回答有些模棱两可:【对方不都让宿主自己拿主意了嘛,宿主就自己决定呗。】

这?话?说了跟没说有什么两样。

陶渺轻咬下唇,为难地看向沈笺,许久才吐出一句:“那让几个子,小女子才能机会赢得过公子你?”

此言一出,闻朗和成滔刷地将双眼斜了过去。

“姑娘好大的口气!”闻朗不悦道,“居然还想赢过我老师。”

成滔心中同样气恼,他一度想被沈笺收为弟子却没有成功,本想通过今日这盘棋证明自己。没曾想输棋丢人不说,还被一个小姑娘指手画脚。

而这?个小姑娘竟还平白得了沈笺青睐,获得了和他下棋的机会。

成滔嗤笑道:“姑娘大概不知何为不自量力,在场所有人,就算是沈先生让了子,也?不敢大言不惭地说自己有把握能赢。”

两个方才在棋盘上厮杀的少年,此时未免有些同仇敌忾的味道,齐齐将怒火燃向了陶渺。

沈笺淡淡地瞥过去,制止了二人,谦和地一笑:“姑娘有胜负之?心固然是好,但在下尚不知姑娘棋艺,实在回答不了姑娘的问题。”

也?是。

陶渺思索片刻,做了决定,“那就十个子吧。”

“好。”沈笺点头。

陶渺在棋盘上随意落了十个子,便抬手示意沈笺,沈笺不急不躁,含笑游刃有余地将棋子落下。

只下了十余手,陶渺便感受到了系统口中所说的差距。

她不知该如何形容这?人的棋艺,论厉害程度,根本无法?与之前在覆水镇上跟她下过棋的两人相提并论,简直是云泥之别。

但是他又好像与韩奕言不相上下,可棋风却是截然不同。

沈笺的棋就像他的人一般,如溪间流水潺潺,又若春风拂面,温润平和,尽显其君子之?风。可这都不过只是表面,平和之?下却像是有一双无形的手,一步步带着你往他设定好的陷阱里走,而你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即将陷入绝境而挣扎不得。

若陶渺不曾与韩奕言下过棋,此时怕不已经是方寸大乱,可她到底是经历过韩奕言那可怕的棋艺训练的,再加上这?一阵看了不少系统的棋谱,虽说下得有些勉强,可好歹没有当场崩溃。

围站着看棋的,都认为陶渺不出一炷香就得落败,却眼瞧着她熬过了二十手,三?十手,竟快下到四十手去。

虽被帷帽遮面看不清脸,可在场的人都看得出即便落于下风,和沈笺对弈的女子依旧气定神闲。

众人忙着观察陶渺之?时,站在沈笺一侧的闻朗却惊奇地发现,二十五手过后,他的老师竟逐渐敛了笑意,认真了!

跟随沈笺学棋的两年间,闻朗从未见他认真过,连和他下棋沈笺都只是下指导棋。

闻朗定睛往棋盘上看去,而正是从二十五手开始,那女子的棋也?蓦然发生了转变。

陶渺知道,自己赢过眼前这?人的可能微乎其微,她在心内暗暗骂了系统一句,又冷静地思考起来。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放手一搏。她索性转守为攻,试图攻城掠地,殊死搏杀,以求争得一线生机。

在拼命挣扎了一阵后,陶渺指尖冰凉,捏着光滑的棋子,轻叹了口气,“小女子输了。”

她终究没能下过四十手。

【对弈任务三失败,扣除一点生命值,当前生命值18/20】

呵,惩罚提示倒是来得很快。

陶渺撇撇嘴,起身,冲沈笺施了一礼,“多谢公子肯陪小女子下棋,这?场棋小女子受教了。”

她说罢,看向愣在一旁的青竹,在众人的视线中利落地折身而去。

直到陶渺走出一段距离,凝视着棋局的沈笺才倏然回过神来,追出亭外的身影带着些许狼狈,可待他跑出桃林,只看见一驾马车扬长而去。

“老师,您怎么了?”跟着跑出来的闻朗气喘吁吁地问。

沈笺看着逐渐消失不见的马车,语气中透着些许遗憾:“还不曾问过那位姑娘的姓名。”

“看她的衣着打扮,又出现在京郊,许是京城哪户人家的大家闺秀。”闻朗猜测道,“看那姑娘的棋艺,难不成是林大人家的四姑娘?”

“不是。”沈笺摇头,他是在宫宴上见过那林四姑娘几回的,同样也见过她的棋,两人棋风全然不同不说,那林四姑娘也?没有跟他隐瞒身份的理由。

何况……

“那位姑娘的棋力远在林四姑娘之?上。”沈笺定定道。

不过,若那姑娘真是京中女子,为何他从来不曾听说过。

沈笺想起那最后的十几手,微微颦眉,那杀伐果决的狠厉棋风总觉得似曾相识。

“闻朗。”他侧身道,“你是安国公世子,人脉也?广,可否帮我查查,这?姑娘究竟是谁。”

坐在回庄的马车上,陶渺半托腮,望向窗外,青竹见其一副郁郁难欢的模样,以为她是输了棋难过,不由得安慰道:“三?姑娘,您也不必难过,那人可是沈笺,姑娘能与他下那么久,已经很厉害了。”

陶渺侧眸看来,“你也?知道那人吗?他很有名?”

青竹点点头,“姑娘远在京城之外,不晓得也?很正常,这?沈笺可是当朝第一国手,纵然像奴婢这?种不懂棋的也?听过他的名声。”

“当朝第一国手?”陶渺并不熟悉这?个称谓,“这?是代表他是下棋最厉害的人吗?”

“对,至少到如今,几乎无人可出其右。”

陶渺心下一惊,怪不得那些人听到她要与沈笺下棋时,反应会如此之大。也?对,若换了她,可能也会觉得对方不自量力吧。

幸好她不知道沈笺的身份,才能那么安然地下棋,可真是无知者无畏。

不过,能和那么厉害的人下上一局棋,就算任务失败了她好像也不亏,这?么想着,没赢得8点美貌值的陶渺小小地得到了点安慰。

“青竹,今日我去桃林下棋之?事,切记不要与任何人提起。”陶渺嘱咐道,“方嬷嬷最介意我在外头抛头露面,若她晓得了,免不了要责罚你的。”

青竹重重?地点点头,“奴婢记住了,奴婢一定不会跟旁人说。”

陶渺欣慰地笑了笑,虽她现在还不确定青竹到底是不是和她一条心,不过没关系,她会慢慢将两人绑成一条绳上的蚂蚱。

回到庄上时,已过了午时,林府来的婆子已在陶渺院外等候多时了。

她身后跟着两个奴婢,手上捧着几个锦盒,冲陶渺一福身,道:“奴婢姓曹,是大夫人身边伺候的,大夫人听闻三姑娘已到了庄上,特派奴婢为三姑娘送些物什来。”

曹姑姑双目一瞥,身后的两个奴婢便会意地上前,将东西呈上,“就是几件衣物和一些首饰,明日各房的夫人们都会来,大夫人希望三?姑娘打扮得光鲜得体些,也?是替她挣些面儿。”

大夫人,看来是她父亲的正妻戚氏了。

“多谢大夫人,大夫人有心了。”陶渺幽幽道。

又说了两句不咸不淡的话?,曹姑姑才同陶渺告辞,离开时她低眸瞥见陶渺那双竹青绣花鞋面儿沾着的泥污,眉心一蹙。

她今日一早奉戚氏的命前来给陶渺送东西,没想到她没在府上,一打听竟是到外头踏青去了。

曹姑姑不由得从心底生出几分轻蔑,到底是自小长在那乡下地方,粗俗浅陋,不比在京中受过教养的世家贵女们。

她看向陶渺戴在头上的帷帽,嗤之以鼻,既生得入不了眼,看来明日也只能靠衣装打扮勉强撑撑了,希望不至于太见不得人。

院中,陶渺回身望向曹姑姑离去的背影,倏然沉默下来,总觉得曹姑姑方才的话?有些蹊跷,她虽被放在了容姨娘的名下,但戚氏不可能不知她的真实身份。

她可是林尧在外头结识的女子生下的孩子,戚氏当是不容她的才对,又怎会好心给她送衣物首饰呢。

陶渺透过帷帽上的白纱看向青竹手中的锦盒,思绪万千。

明日的林府之?行,只怕不简单。

天未亮,陶渺就被青竹喊了起来,更衣梳妆,好一番折腾。

戌时前后,林府派来接人的车就到了庄子上。家仆们将行李搬上去后,青竹扶着戴好帷帽的陶渺上了马车。

约莫行了小半个时辰,远远便看到一座恢宏高大的城门出现在视线尽头。

“三?姑娘,我们到京城了。”青竹激动道。

陶渺应了一声,却始终端坐着,表情淡淡,直到驶过那冗长的门道,听到外头的声响,她才掀开车帘一角往外探看。

路上来往行人如织,两旁还有连绵不绝的肆铺,叫卖声招揽声此起彼伏,喧嚣嘈杂。

只一眼,她便忍不住红了双目。

是了,她到了京城,孙玖娘对她描述过的那个繁华京城。

相比于高兴,她心中更多的是感慨,她曾向往过这?里,可如今真的置身其中,反而没那么激动了。

马车在城门底下停了下来,一顶软轿已在这里等候多时了,家仆扶陶渺下车,改乘了软轿。

四个人高马大的车夫,将轿子抬得稳稳的,一路往皇城的东面去了。

此时,林府西院的花厅内坐满了人儿。

二房三房同底下几个姑娘媳妇都来了,这?等齐聚一堂的热闹场面,自林家分家以来,还是头一回。

林家在林尧金榜题名之?前,便是有名的江南世家。林老爷子育有三?子,长子便是林老夫人这?个正妻生下的林尧,次子和三?子则分别为府中两位姨娘所出。

可惜除了林尧,其余两人都不争气,二房的整日游手好闲,耽于玩乐,只靠着经营林尧分给他的一些铺产度日,三?房虽是考了多年科举,可始终名落孙山,最后还是林尧想办法?在朝中给他谋了个闲职。

林老夫人这?厢,看人来得都差不多了,重?重?咳了一下,花厅中的喧嚣一瞬间烟消云散。

“今日,叫了你们来,也?不为旁的,想必你们或多或少有所耳闻,三?丫头在云州静养多年,如今身子好了,我便做主将她接回来了,待会儿便让她同你们见见。”

二房夫人搅着帕子,迟疑了半晌,问:“耳闻是有耳闻,可大伯家的三?丫头不是两岁的时候便没了嘛……”

气氛诡异地沉静了一瞬,厅上人面面相觑,还是戚氏开口解释道:“这?三?姑娘两岁时是生了场重病,差点便没了,可多亏母亲去寺中求了高僧,那高僧说这?是三姑娘命定的劫,若想度过此劫,需得让她假死,然后送到远离京城的地方去,养个十余年才能捡回一条命,故而府中这才谎称三?姑娘病逝,实则是送到云州去了。”

戚氏说了这?一连串,还不忘看向坐在角落里的容姨娘,“你说是不是?容姨娘。”

容姨娘眉目低垂,咬了咬唇,强笑着艰难地吐出一个“是”字。

一看就很勉强。

林老夫人和戚氏用心良苦地策划了这?场戏,然其实厅中大部分人都多少摸着了其中真相。

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打从突然冒出个三?姑娘开始,密密麻麻的传闻便铺天盖地而来。

养病?假死?

这?种鬼话他们可不信,哪个高门大宅里没点龌龊,听说这?个三姑娘是林尧同养在外边的女人生的,还是老夫人特意派人自偏远贫瘠的小乡村里接回来的。

“原是如此。”三?房夫人揣着明白装糊涂,笑道,“想我从前还抱过三?姑娘呢,如今她能回来,我们自是欢喜的。”

林老夫人将他们聚在一处,演了这?场戏,不就是暗示他们配合,那便配合呗,还能怎的。

听先头去庄上探过的人说,那位三?姑娘整日呆在屋内,出门还戴着个帷帽,将自己遮得严严实实的。

也?对,毕竟是那乡野地方出来的,整日干着粗活,也?没吃上几口好的,定是比不上林府娇养的姑娘们,容貌仪态自是极差,许是连府上的丫鬟都比不得。

厅上众人正思量间,便听门外有人禀:“三?姑娘来了。”

原端坐在椅上的妇人们,顿时抬首,个个将脖颈伸得老长,只恨长不到屋外去。

对这位三?姑娘,他们自是好奇的,可好奇之?外,也?存着几分看笑话?的心。若进来一个长相磕碜,上不得台面的,那可着实能令长房好好丢一回脸。

少顷,只听一阵细碎轻缓的脚步声近,帘儿一掀,婢女们簇拥着一个纤弱的姑娘进来。

见她头戴帷帽,掩了面容,众人正在心中讥笑,却见她旋即垂首将帷帽取了下来,轻笑着低身行了个礼,声儿清脆婉转。

“见过祖母,母亲同各位姑姑婶婶们。”

厅中的气氛一凝,一时间鸦雀无声。

作者有话要说:感觉断在这儿,你们会骂我,但我真的不能再写下去了,昨晚就睡了三个小时,我今晚要早点睡,以防猝死,保命要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