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云得逞地一笑,她看过了,这个屋里勉强能藏人的只有这个地方,陶渺情急之下,铁定将人藏在了里头。
她迫不及待地打开衣柜。
众人的视线也齐刷刷移了过去,一副幸灾乐祸等着看好戏的样子,可只一眼,便都无趣地唏嘘起来。
孙云怔愣在原地,看着空空如也的衣柜,难以置信将里头几件旧衣翻腾了两下。
怎么可能!
明明她开衣柜前,陶渺脸上闪现出前所未有的恐慌,那个野男人肯定是藏在这儿才对啊!
孙云身后,陶渺暗暗舒了口气,眉梢上扬,讪笑道:“孙大姑娘莫非是对我这些衣裳感兴趣?早说呀,我本打算丢了的,你要是喜欢我就送给你呀。”
孙云扭头狠狠瞪了她一眼,目光仍急切地在屋内搜寻。
她绝对没有听错,陶渺屋里就是有男人,她的内屋只有一扇窗且正对着院子,众目睽睽下根本不可能逃出去,而且她去找翠荣婶儿的时候,孙张氏也始终盯着陶渺这屋的动静。
那个男人肯定还在屋里!
“孙大姑娘还在找什么?藏人的地方?”陶渺挑眉指了指外屋,“外头还有个灶,你要不要去瞧瞧灶洞里能不能藏人,指不定还会有意外收获呢。”
面对陶渺□□裸的嘲笑,孙张氏面上到底有些过不去,再待下去,丢人现眼的怕就是她们,她上前道:“既然渺儿你没什么事儿,那舅母就放心了。”
她拉住孙云正准备要走,却听陶渺提声道:“张大娘就不再找找,你们一开始不是来抓蛇的嘛。怎么,一见我这屋里抓不到你们想要的,就要走了?难不成从一开始就不是来抓蛇,而是捉奸来了?”
孙张氏后背一凉,强笑道:“想什么呢,舅母自然是帮你来抓蛇的......”
“那怎么不见你们在我屋里找蛇,反而一个劲儿找男人呢。”陶渺瞥向翠荣婶儿,“还特意寻了人一起来,就好像想当场抓我个现行!”
陶渺这话说得明白,翠荣婶儿就算再蠢笨也反应过来,她指着孙张氏,气得胸口上下起伏,活像只鼓着腮的癞□□,“好啊你,孙张氏,我上了你的当啊!我好心来给你抓蛇,谁成想你这就拿我当了筏子,想陷害小渺啊!”
翠荣婶儿这一嗓子,让围观的村人都纷纷皱起眉头,对着孙张氏母女指指点点起来。孙云一直被孙张氏娇养着,在村里也是众星捧月,哪受过这些,她涨红着一张脸,吼道:“什么陷害,她屋里就是有男人,我刚刚亲耳听见的!”
话一出口,又是一阵唏嘘。
这便是认了!
孙张氏恨铁不成钢地啧了一声,在孙云手臂上狠狠拧了一把,“胡说什么呢,回家去!”
“哟,孙大姑娘这么关心我呀,还时时关注着我屋内的动静,这是想报复我很久了吧。”
陶渺凑近,一股逼人的气息迎面而来。
孙云诧异了一瞬,毕竟在她的印象里,陶渺一直是个矮小瘦弱,可以任她和她娘随意差使欺负的小丑八怪。
因为长期吃不饱穿不暖的,她虽比孙云大一岁,但始终比她矮上一些,可最近怎么跟抽了条的嫩芽似的,长得飞快,竟还比她高了。孙云被迫抬着头,从气势上便输了她几分。
“呵,报复?你是个什么东西,也值得我报复!”
陶渺看着孙云额间冒着冷汗,明明心虚却还要硬撑着的模样,觉得她活像个小丑。
“没想到你忘性这么大,那要不要我提醒提醒你,大半个月前,在学堂门口,你喊了什么?”
陶渺浅笑着用口型无声地一字一句道:“你比我丑......”
“闭嘴!”
孙云的自尊心本就极强,可现在陶渺当着村里人的面,将她最丢人的拎出来讲,跟给她上了极刑并无区别。
她一把将陶渺猛推到众人面前,“我上次就是着了你的道,你让大伙儿看看,看看,就你长得这德行,有哪一处比得上我。”
村里人原本就是围着看热闹,可听到孙云的话,定睛一瞧,一个两个笑意霎时凝在了脸上!
若是从前,小别村的人绝不会将孙云与陶渺这对表姐妹放在一起比较,毕竟天上的云彩和地上的淤泥怎么可能相提并论。故那时,孙云打赌输了,在学堂门口喊了那么十句,他们也只是一笑而过,不会当真。
但,眼前摆着的事实却让他们诧异万分。
陶渺几乎每日都要穿过村子去学堂,来来返返,免不了与村里人打照面,日日见着,便觉不出什么变化来。
可这厢和孙云站在一会儿,他们才不得不承认,陶渺变了,曾经那个面黄肌瘦的丫头或许是张开了,也或许是免去了夜夜侍疾的劳累,气色好了,虽皮肤依然比不上孙云白净细嫩,可光从眉眼也能看出一副好模样,跟孙云比丝毫不差,甚至可以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孙云本想通过这场方式羞辱陶渺,顺带着找回些面子,可村人的表情却不如她所料,他们的视线在她和陶渺之间徘徊,皆瞪大了眼,难以置信的样子,甚至有人□□裸地将目光落在陶渺身上,眸中闪烁着的是孙云曾引以为傲的熟悉的东西。
惊艳......
不可能!绝不可能!
她扭头看向陶渺,辱骂的话尚且在嘴边,却瞬间愣住了。只见陶渺对她莞尔一笑,双眸似缀着星子般璀璨明亮,鸦羽般的长睫轻轻颤着,朱唇上扬,散发着淡淡的嘲意。
孙云只觉得脑中的某根弦啪地绷断了,她拼命地摇头,想要否认某个事实。
“不是,不是,她这个丑得都嫁出去的小野种,拿什么和我比!你们都瞎了嘛,都瞎了嘛......”她面容扭曲着,彻底撕开她平时柔柔弱弱,矫揉造作的假面皮。
一声脆响蓦地响起,孙张氏高举着手,嫌弃地看着发疯的孙云,“丢人现眼的东西,跟我回家去。”
她半拖半拽地将高肿着半张脸的孙云扯出了门,屋内的村人见戏散了场,热闹也看完了,纷纷如鸟兽状散,留下屋内一片狼藉。
陶渺叹了口气,方才十几个人涌进她这屋里,撞翻了不少东西,她蹲下身,捡起地上的一本书册,掸了掸灰,但上头小半个脚印怕是没办法弄干净了。
这书还是上回周司煜带来的,如今弄脏了,只怕又要挨周司煜的冷眼。
她收起书,又蹲下身去捡散落在地的练字用纸,忽得横空伸出一只手,帮他捡了起来。陶渺以为是韩奕言,笑着看去,却看到一张粗糙黝黑的脸。
阿贵笑嘻嘻道:“小渺妹妹,我帮你一起捡吧。”
陶渺记得这人,他是翠荣婶儿的儿子,村子里有名的光棍,因为翠荣婶儿一张破嘴都不知道坏了多少婚事,至今还单着。他不是跟村里很多人一样,向来懒得搭理她的嘛,今儿个吃错药了。
而且刚才,使尽全力想要踹她门的不就是他嘛。
“不用了,出去。”陶渺冷冷道。
“你不用不好意思,我们都是邻居,互相帮忙也是应该的。”阿贵贪婪地盯着陶渺的脸,细看之下果然更加漂亮,丝毫不输孙云。
他打孙云的主意已经好几年了,但孙张氏胃口大,始终是琢磨着将孙云嫁给镇上刘财主家的,提出的彩礼只怕他攒一辈子都给不起。但陶渺不一样,她无父无母,彩礼的事自然不成问题,而且听说孙玖娘临死前还留了遗嘱,到时这屋还能卖了给她作陪嫁的,这样的好事他怎能不抓住!
望着陶渺娇俏的脸,阿贵不由得感慨,他从前真是瞎了眼,竟错将璀璨的珍宝,认成了茅坑里的石头。
陶渺被他看得发毛,没好气道:“听不懂我的话嘛,我教你出去!”
“别那么大火气嘛,小渺妹妹。”即便被骂,阿贵依然蹲在原地不动,身子前倾,连带着手还不规矩起来,眼见着就要落在陶渺的手背上。
陶渺蹙眉,猛一下站起来,抄起墙边的扫帚就向阿贵横扫过去。
“滚,滚出去。”
“好好好,我走,我走。”阿贵躲着扫帚,赔着笑,一路被陶渺赶出了门外。
他也不恼,还厚脸皮地回头看了陶渺一眼,“小渺妹妹,要是以后有什么事儿,尽管来找我,你阿贵哥一定帮你。”
一口一句“小渺妹妹”的,直听得陶渺犯恶心。
“滚,不许再来!”
阿贵笑意盈盈,在心中盘算得好,只要他多关心陶渺一些,偶尔给点粮食,送些便宜首饰的,轻易就能将她拿下,她还能比孙云难缠怎的。现在蛮横一些也无妨,到时候美人娶回家,还不是任他予取予求。
正做着这般美梦往前走,阿贵只觉得膝盖一痛,整个身子往前倒去,面朝下直接扑在了积着雪的泥地里,摔了个狗吃屎。
冬天的泥地本就被冻得硬梆梆的,下颌毫无防备地磕下去,阿贵只觉得口中顿时有什么腥热的液体流出来,说不出得痛。
他伸手一抹,不但手心一片猩红来,还正好接住了掉落的一颗牙。
“牙!我的牙!”
阿贵惊恐地捂住嘴,一身狼狈,慌慌张张地跑出去。
陶渺愣了愣,随即放声大笑起来。她还没来得及诅咒这个登徒子,怎这么快就遭了报应!
真是老天有眼!
她关门回屋,正想着韩奕言到底会藏在哪里,一掀帘,正见那个颀长挺拔的身影负手立于窗前,像是突然冒出来的一样。
“云峥。”她蹦蹦跳跳地跑去过,“你也太厉害了,藏到哪里去了,他们都找不到你。”
韩奕言淡淡往上瞥了瞥,陶渺抬头看了看房梁,不可思议,“你藏在上面了?怪不得他们找不到,上面那么高,你是怎么爬上去的,你武功这么厉害……”
韩奕言静静看着她碎碎念着,表情活泼生动,毫无忧色。很难想象就在一盏茶前,这个孤苦伶仃小姑娘才接受过众人劈头盖脸,如刀剑般锐利锥心的污蔑与指责。
“你与你舅舅一家有何过节?”他突然问道。
陶渺怔忪了一下,垂下眼睑,少顷,定定道:“不是过节,是仇!”
想起两世令她悲痛的过往,指尖深深陷入掌心,可语气却前所未有的平静,“两个月前,舅母仅仅为了抢占这屋,在雪夜骗我入山,生生冻死了我重病在床的阿娘。”
不止如此,还在不久后,将她强嫁给了暴虐的屠夫,造成了她前世的惨死。
直到如今,她仿佛还能感受到那夜马鞭落在身上的剧烈疼痛,和临死前无力挣扎的绝望,那种因恐惧而生出的战栗犹存指尖。
韩奕言沉默了片刻,“你爹呢?”
“不知道。”陶渺摇摇头,自嘲地笑了笑,“他们都说我是阿娘从京城带回来的小野种,我阿娘也从未跟我提过我爹的事。”
韩奕言的眸光不由得寒了几分。从初次见到她时,看着她面黄肌瘦和贫寒交迫的样子,他大抵能猜到她的处境。
见韩奕言沉默不语,陶渺忽得生出了几分窘迫。
与他说那么多作甚么,好似想博得他的同情似的,她抿了抿唇,声若蚊呐:“我……我去做饭……”
“陶渺。”
她逃也似的折身,还未踏出去,便听韩奕言唤道。
她步子一僵,红晕瞬间攀上双颊。
这是他第一次开口喊她的名字,虽不亲昵,可用他低沉磁性的声音唤出来,说不出的好听。
她回首望去,微微开着一条小缝的窗前,韩奕言立在那里,那张脸依旧和初见时一样,轮廓立体鲜明,俊俏地不像话。透进来的日光映照在他的身上,渡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连他冷硬的面庞都柔和了些。
她看见他启唇,神色认真。
“想和我一同去京城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