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夫子瞧着耳根突然泛红的少年:“???”他问错了什么吗?
巫舟无?奈地看他一眼,将先前另外一个模样的萧夫子给驱赶走,这才正经严肃道:“夫子,你真的没想过离开许家村吗?”
萧夫子大概没想到巫舟又重新回到了这个问题,垂下眼,遮住了眼底的黯淡:“想过,等许家村有另外一个夫子肯来,我就会离开。”
巫舟眼睛一亮:“然后呢?你打算去哪儿?”
萧夫子不敢看巫舟,他怕看?一眼,自己就会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他想要的是闲云野鹤、四?处游.走的生活,可少年不一样,他想要的,是他给不了的。
更何况,还有他那龌蹉的心思?,不忍心自私的将对方也拖入进来:“等有朝一日离开了……我就去另外一个村子,继续当夫子。”
巫舟:“…………”他是不是应该夸一夸对方的大公无私啊?
系统这到底是给他找了一个什么样的男主啊,只爱闲云野鹤,当皇帝……简直难度加倍。
咦,等等,巫舟皱眉,认真望着萧夫子。
他以前一直以为这就是萧夫子本来的性格,纯善无?害、心思?简单,可经过了刚刚,显然对方不是。对方还有一个主人格,一个……与面前的萧夫子截然相反的人。
对方霸道、残暴、冷戾,对方一出现,那种扑面而来的杀气,是他常年浸润在血腥气里形成的那股让人毛骨悚然的战栗,以及那个刀疤男,莫非萧夫子真正的身份,其实也是个将士?
到底发生了什么,造就对方受到刺激生出了一个与本性截然相反的次人格?
巫舟望着面前的萧夫子,突然心生不忍,他甚至怕有朝一日,萧夫子……就这么消失了。
巫舟想到对方会离开,心揪成了一团,他深吸一口气,才勉强道:“若是我想让你陪我去军营呢?”
巫舟脑海里空空的,一面是他必须面对的任务,他不得不将对方带离许家村,送往那个他曾经待了很久却不惜生出另外一个人格也要逃离的地方;一面是他想留住萧夫子,可他其实很清楚,从云宗洌清醒的那一刻,已经不可能了。
对方之所以能清醒,是因为萧夫子有那么一刻与对方心意相通,也产生了情绪的波动,以及杀念。
是什么时候?是因为他身上的伤口的血腥?还是那时他带着萧夫子去追那些土匪救那些姑娘的时候?
萧云闲愣住了,对上少年凝重的眉眼,心一颤,垂下了眼:“我即使去了,也不能帮你什么。”
巫舟知道自己卑劣,却想赌一赌,赌这么久了,他对萧夫子也生出了亲近之意,对方这般心底善良,也是在意他的吧?更何况,萧夫子真正的身份太过特殊,即使留下来,他怕是也呆不长,反而会被发现,到时候整个许家村怕是也……难逃一劫。
“可我不识字,那里那么危险,若是我受了欺负怎么办?你识字,肯定升迁的更快,我去了,只能当前锋,若是我一去不回……”最后四个字一出口,巫舟感觉到握着的手颤了颤,巫舟眼睛一亮,觉得有门,继续耷拉着眼,惨兮兮瞧着他:“夫子,你好不容易将我救下来,我就这么死了,你舍得吗?”
萧云闲脸色惨白,他不舍得,他怎么舍得对方死?就是对方伤到了他也心疼。
但是……“我什么都不会,怕是根本当不了什么军师。”
巫舟心想,就凭那刀疤男,就算他什么也不会,去了当个摆设也妥妥的,再接再厉:“听说军营条件艰苦,只有一个军医,若是伤到哪儿了,也要排队等着,小伤什么的,更是要自己忍着了。夫子,你真的真的……忍心我受这罪吗?说好的好兄弟呢?你若是想继续当夫子,那等几年后我们退下来,再当好不好?”
巫舟就是胡诌的,他对军营压根不了解,但他不懂,萧夫子肯定也不懂,只要能忽悠到就行。
果然,萧云闲信了,望着少年清秀的眉眼,想到那情景,一脑补,头就开始疼了起来。
巫舟吓了一跳,赶紧站起身,走到他身后,帮他揉着额头:“别想别想。”开玩笑,好不容易那厮走了,万一再召回来……
巫舟抖了抖,赶紧安抚萧夫子的情绪。萧夫子感觉到额头上冰凉的手指揉压,肌肤相贴的触感让他的心噗通噗通剧烈跳动了起来,尤其是少年的胸膛贴在他的手背上,询问间呼吸喷洒在脖颈上,撩得他面红耳赤,心跳加速。
巫舟瞧不见对方的脸,但看?到对方的脖子通红,青筋微微跳动,吓得赶紧用衣袖呼扇:“平心静气啊夫子——”
萧云闲脑子嗡嗡的,根本没听清巫舟说了什么,突然陡然站起身:“我去洗把脸。”说罢就留下茫然瞧着他背影的巫舟出去了。
巫舟:“???”这应该是没变吧,肯定没吧……
巫舟不敢继续说了,左右时辰也晚了,干脆躺在了床榻上,心神俱疲。
萧云闲过了很久才回来,巫舟没敢继续刺激,干脆装睡,好在还有几日,再等等好了。巫舟心放下来,很快就睡着了。
而躺在他身边的男子却是久久未眠,睁着眼,努力平复着呼吸,歪过头,瞧着少年沉静的睡颜,心软成一片,很快也闭上了眼。
只是他做了一个梦,梦里刀光剑影、猩红一片……
萧云闲再醒来时,是被吓醒的,额头上都是冷汗,他大口的喘气,不过也几乎是瞬间,他偏过头看到身边还躺着的人,心莫名定了下来,只是梦里的场景让他脸色惨白,太阳穴也嗡嗡嗡的乱响,搅乱着他的神经。
巫舟察觉到动静睁开眼,就看到黑暗里有人坐在那里大口的喘气,他警惕地坐起身,等定睛瞧见是萧夫子,心底先咯噔一下,试探地问了声:“夫子?”别是那变态又出现了吧?
萧云闲勉强应了声:“小舟。”声音喑哑,很不对劲。
巫舟听到这熟悉的称呼,才松口气,随即心又吊了起来:“你怎么了?做噩梦了?”
“嗯……做了一个梦,很奇怪的梦。”萧云闲垂着眼,喃喃一声,敛下的凤眸却遮住了眼底的光。
巫舟心里咯噔一下:“你做了……什么梦?”
萧云闲神色微变了变,但因为是半夜,他低着头巫舟本就看?不清楚他脸上的表情,是以并未察觉到,就听到对方的声音很轻,也很疲倦:“忘记了……我醒来,就记不得了……”
巫舟松了口气:“忘了好忘了好,既然是噩梦,肯定不是什么好事,还是忘了好……”
巫舟还真怕萧夫子想起什么,将人安抚好,瞧着萧夫子重新躺下来,本来还想问什么,可瞧着萧夫子倦怠的模样,到底没忍心。
不知过了多久,巫舟瞧着萧夫子的呼吸重新平复了下来,双眼紧闭,像是睡着了一般,巫舟挨着他,确定萧云闲没事儿了,才很快又沉沉睡了去。
而等巫舟的呼吸重新恢复了绵长,原本紧闭双眸的男子重新睁开了眼,眼底溢满了疑惑不解,最后也没想出过所以然来,那些梦里出现的场景,那么恐怖、血腥让他无?所适从,却又那么真实,像是真正发生过一样,可……怎么可能?
翌日一早,巫舟再醒来时,萧夫子已经起来了,巫舟瞧着空无一人的房间,知道对方去了学堂。
桌子上摆放着重新收拾好的包袱,巫舟颠了颠,咬牙:还真连送都不送啊。
好在他是知道今日是走不成的,吃了萧夫子给他留的早膳,最后懒懒背着包袱出门了。
一路走过去,都是跟他送鸡蛋鸭蛋的乡亲,巫舟一路挥别,将“离别”的场景表演的淋漓尽致,于是等到了村口。
早就等在那里的刀疤脸与华服年轻男子坐在马背上,瞧着这一幕嘴角抽了抽,尤其是刀疤脸一脸复杂,他想不明白主子为何非要带着这小子,虽说身手的确不错,可先前他看?中对方的身手,是想给主子多招点有用之人,想着有朝一日万一主子还活着,还有可用之人,可如今主子回来了,这小子的身手就不够看?了。
可这是主子亲自吩咐下来的,刀疤男不动声色的将表情全部压下来,只是余光瞥见身边一直紧随的州府之子脸色沉下来,这几年主子出事之后,很多人对他们这些都不上心,这几年他们一而再再而三的扑空,很多人都不耐烦寻找了,这次听说这边出了一个力大无穷能以一己之力捶杀数人土匪的人,他欣喜之下连夜赶了过来,这州府之子极为热情,要亲自带他来找,他原本以为对方也是热血之人,是想帮忙,可结果呢……竟是监视。
若非主子提醒,他到现在都没察觉到。巫舟戏演得足,只当是不知今日是走不成的,他到了近前,一脸激动:“大人我想好了,今日就跟你们走,我们现在就走吗?”
少年那激动地恨不得五体?投地的模样,看?得华服男子眼底更加不屑,但没表现出来:“今日大人不能带你走。我们要去办一件要事,几日后才会回来,到时候你再跟我们走就行了。”
男子年轻气盛,想不明白不过是一个小子,随便找人吩咐一声就好了,偏偏这副将非要亲自过来一趟,说答应了就不能失约。
可他着急赶往那个地方,听说又出现了一个与那人极为相像的,父亲说了,只要真的找到那人,将消息禀告回来,只要人死了,将尸体送上去,到时候他们就是一等功臣,荣华富贵唾手可得,谁还想见这么一个小东西。
巫舟“失望”地耷拉下眼:“这样啊。”
随后热情地挥别了两人,等那两位走远了,呲了呲牙,这几日一定要好好糊弄糊弄夫子,将他赶紧答应了,否则,指不定那人看?自己没说服萧夫子怎么着他。
不过等巫舟刚回过神,乡亲也听到了涌上来安慰巫舟,巫舟无?所谓地一摆手,结果余光就瞥见不远处一棵树下露出的衣角,嘴角一扬:不是不来送他么?感情这是打算偷偷来送?
巫舟等安抚好了那些相亲让他们都去忙了之后,才悠哉悠哉背着包袱往前走,快要经过那棵大树的时候,对方往里又躲了躲,嘴角眼底噙着笑,快到近前时,脚下一拐,绕着另一边过去了。
萧云闲躲在树下,他舍不得,可又不忍耽误对方的前途,从巫舟出来他就一直偷偷跟着,原本想最后看一眼,没想到对方今日不必离开,萧云闲这会儿整个人都是飘的,就算是多一日对他来言都是恩赐,可他不敢让少年瞧出他的不舍。
瞧见少年过来,赶紧躲了起来,只是等了半晌,都没看?到少年经过,他奇怪地探出头,发现本来正朝着这边走的人突然没影了,萧云闲疑惑地继续看去:人呢?
结果就在这时,肩膀突然被人从身后拍了一下,萧云闲迅速回身,就对上了少年精致噙着笑意的眉眼,疑惑地看着他:“咦,夫子,你不是在学堂么?不是不来送我了么?怎么又来了?”
萧夫子耳根都红了:“我、我……我路过!”
巫舟差点噗嗤笑出声,长长哦了声,瞧着面红耳赤的萧夫子,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跟着留下一句“我要回学堂”就急匆匆往前走的夫子,在他身后明知故问惊讶一声:“哎呀夫子,你怎么耳朵这么红?是不是病了啊,要不请一天假吧?”
他瞧着闻言脚下踉跄了一下的萧夫子,终于没忍住抱着包袱笑了起来:萧夫子可真逗,不过是调侃两句,竟能害羞成这样。
这跟那变态简直……两个极端,要是那变态,他这么调侃,对方估计一言不合就亲过来了。
巫舟迅速摇头将男子的身影给摇掉了:恶鬼退散退散!
巫舟回去之后写了好几个对策,可无论他说什么,萧夫子就是一句话:不去。
巫舟头疼不已,这萧夫子怎么真难搞?萧云闲看似油盐不进,接下来的两日,却是脸色越来越不对。
他发现自从那晚上小舟发火他再醒过来之后,整个人都不太对劲,尤其是晚上开始做恶梦,第一晚、第二晚、第三晚……
一连几日都是如此,等第三日晚上他再次惊醒之后,这次将所有的呼吸都压制住了,他扭头看?到少年并未惊醒,才松了口气,无?声无息下了榻,走出了房间。
到了院子的井旁,直接将头扎进了凉水里,脑子才清醒了过来。
可梦里的一切太过真实,让他如今想起来,都觉得浑身战栗,那些厮杀的战场,那些鲜血淋漓的尸体……
一幕幕一桩桩都跟萧云闲过往的认知背道而驰。他撑在井边,瞧着木桶里水里倒映出的人,脑海里闪过最后一幕,遍布的血光,那些将他围攻的人,他瞧着自己挥动着手里的大刀,刀光剑影、拼命厮杀……
直到最后一刻,他躺在血泊里,四?周遍布尸体,只有他一人还活着,可那些血腥味刺激着他的神经,他瞧着梦里的那个跟他长得一模一样的人突然猩红着眼低低笑了起来,只是那笑声莫名恐怖,最后那双血红的凤眸陡然盯向了他一般,咧着嘴,笑得张扬而又残忍。
萧云闲就是在那一刻惊醒的,此刻瞧着水里倒影的面容,风吹过来,突然他浑身一抖,竟是瞧着水面里自己的面容突然模糊了起来,那双眼乍然猩红一片,吓得萧云闲迅速往后退了数步。
就在这时,他的头开始剧烈的疼了起来,他痛苦地睁开眼,眼睛在猩红与正常之间极快地转变着,与此同时,脑海里有个熟悉又陌生的嗓音仿佛在引诱他一样:“我就是你,你就是我……那些情景,都是真的。”
萧云闲痛苦地低吼出声:“不可能……”他不可能双手沾满了血腥,他不可能是……是……
“厌恶那样的自己吗?可你动摇了,那晚你看?到他差点被土匪砍到,从你无?意识克服了自身的设定出手救了他开始,你就不再是萧云闲了……我知晓你的一切,可如今,我需要你的承认,不想就这么直接取而代之,原因,你应该也知道了,这个地方你待不下去了,他还在找你,除非亲眼见到你的尸体,否则……他怎么会放心呢?”脑海里的声音让萧云闲脑子错乱成一团,真实的虚假的所有的一切交融在一切,让他痛苦不堪。
“为什么?你既然能直接取而代之,为何还要得到我的心甘情愿的承认……”萧云闲不解。
声音轻叹一声:“你是我心底执念的期待,是假想出来的最完美的人生,闲云野鹤,远离世俗……没有你的承认,我即使回去了,依然是那个因为满手沾满了血腥生出愧疚之意,一日日自我折磨的疯子;可你若是心甘情愿承认,那么,对我而言,是一种克服……至此我们两种人格将彻底融合在一起,而非单纯的只是拿过来。两种人格将会相互影响,相互制约,我不再是疯子,不再困于自身的心魔。而你……将拥有我过往的武力,形成一个真正蜕变的云宗洌,或者你愿意,依然是萧云闲也可。”
萧云闲整个人都僵在了那里,望着水里那个陌生又熟悉的自己,脑海里那些陌生的场景,仿佛开始一点点侵蚀着他过往坚定的认知,混淆在一起,他分不清到底哪里是真的,哪里是假的。
他许久陡然闭上眼,声音都在颤.抖:“我对他……对他的感情呢?”
脑海里的声音沉默了许久:“……依然存在。你忘了,原本你就是我,而我,就是你。”他欢喜的,他亦心动。
许久之后,萧云闲重新睁开了眼,像是决定了什么,第一次真正面对自己,而非像是梦中那般,因为无法承受,无?法控制自己的愧疚而生出的执念,差点活生生将自己逼成一个疯子。
如果注定他无?法再继续待下去,注定很久之后的某一天那些人会找到他,毁了许家村,毁了他,甚至毁了他所爱。
那么……他愿意改变,重新成为一个全新的自己。
许久,一阵凉风吹过,萧云闲散落的墨发吹起,遮住了他一双眼,不知过了多久,他周身的气质慢慢开始改变,由温润的儒雅一点点被冷戾吞噬,最后两种气质完全交融在一起,最后彻底回归于沉寂。
萧云闲一直垂着眼,他终于抬起头时,四?周静默一片,仿佛什么也没发生。
巫舟翌日再醒来时,掐着手指算,怎么看?都不剩下几日了,再无?法说服萧夫子,可怎么办啊?他睁开眼就在想,到底怎么劝呢?
萧夫子油盐不进,白日里像是躲在他一样,直接去学堂了。
晚上他刚开始说,对方就去洗漱了,等洗漱完,他继续要劝,对方闭上眼要睡了。
巫舟咬着牙,迅速坐起身,不行他就去堵人。
巫舟洗漱完直接去学堂堵人了,他过去,躲在窗棂外,偷偷看过去,就看到萧夫子正在认真讲学,眉眼温润声音低沉耐心好听,巫舟放下心,坐在外面的地上,嘴里叼着一根草等着休息,只是等着等着,不知不觉就忍不住睡着了。
而学堂内,萧云闲正.念着一首诗,他念一句,学童就跟着念一句……
他重复着,只是经过一处时,背对着学童余光瞥见外面酣睡的少年,敛下的凤眸底闪过一抹异光,嘴角上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