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霞山,云雾缭绕,山峦叠翠,百年青松层层丛丛,为这一片山林雾景图添上了清爽的翠色。清平观便笼在这一片云雾之间,古朴的百年道观,灰旧的年代气息中隐有丝丝仙气。
这是龚杍接手观主的第一天,身为青平观第六任观主,她却没有新官上任的欢喜,因为她接手道观的第一天,就面临了一件大难题,观中封着百年来捉拿的妖鬼的封池里,妖鬼异动。
封妖池为青平观第一代观主所修,池中收押的皆是历任祖师们收押的妖魔鬼怪。可是昨天夜里,也不知是降妖阵法出了什么问题,封妖池中异动频现,她与师傅并几位师兄一同研究了一整夜也未得出解决的办法,直到早晨,异动加剧,更是有几只厉鬼与恶妖不要命地冲撞着池上阵符。
“怎么办?这看来怕是封不住了!”说话者是龚杍的师傅,老观主巫在常,年近不惑,身形清瘦,发须灰白,一身道袍加身,乍一看却是一副仙风道骨的得道修者。
“怕是真的封不住了。”龚杍点点头。
“这事怕只有上清观的一平道友才能处理,为师这就去上清观请他来帮忙。”巫在常说完,大有立刻启程之意。
可是他的话才落,四个徒弟齐齐地看向了他。
“嘿嘿,你们这是什么眼神?你们不会以为为师想逃吧?可笑,为师是这样的人吗?为师是真的觉得此事咱们观里处理不了,需得求助上清观的一平道友。”
巫在常做为历任观主中最不务自业的观主,天赋平平,修为平平,能力平平,从二十岁被迫接手道观后,每天想的事情就是怎么把观主之位传出去。
好不容易昨天终于是把道观传给了小徒弟了,这眼下出了乱子,几个徒弟实在是无法不疑心他想直接撒手跑路!
龚杍看着封妖池,声音低了几分:“怕是来不及了!”
“什么意思?”
巫在常的的话才落,就见原本水色清澈的封妖池仿佛被人投入了大桶的墨水又被人加了猛火烧开一般,一下子浑浊乌黑,还冒起了滚滚的水泡。
这是妖鬼们要出来了。
“这些都是百年千年的老妖老鬼了,咱们几个人是肯定压不住了!小师妹……哦不,观主,咱们逃吧!”二师兄江流澄难得不再是一副昏昏睡不醒的模样,特别焦急地说道。
“是啊小师妹,赶紧逃吧,咱们这会儿逃应该还来得及!”大师兄董思风盯着封妖池,也十分认真地点了点头。
“可不是,就凭咱们这点能耐,可对付不了这些妖鬼。”三师兄胡汉二更是直接慌了。
清平观虽说到了这一代,早已经没落,但它曾经也是闻名天下的灵观,尤其是第一任第二任观主,都是实力超群,那些年可是捉了不少的妖鬼。
这么多的妖鬼要是真的出世,就他们这点微薄的法力,别说对付了,指不定一刻钟就成了这些妖鬼们的大餐了!
龚杍盯着封妖池看着,眼神中闪过一抹决绝,随后就看向了师傅与三位师兄,十分紧张地说道:“师兄们说得对,师傅,咱们赶紧逃吧!至于封妖的事,就留给那些有能力的人吧!”
“有道理有道理,咱们快逃!”
“为了避免目标集中,我建议咱们分开逃。”
“跟我想到一块儿了!”
“我走东边!”
“我走西边!”
“我往南边!”
“师傅,你跟我一起往北吧!”董思风喊了一句。
“好呀。”
……
话一落,五人一转身就跑,火速逃命的背影堪称一景!
龚杍在跑出后院后,看了一眼身后师傅师兄们都不在了,却是身形一跃,凌空轻踏屋檐,几个起落,跃入了自己的院子,推开房门,从暗格中将历任观主传承下来的金色八卦两仪阵符取了出来,又取出了降妖剑与伏魔杵。
百年前,第二任观主发现封妖池中妖鬼越来越多,而封妖阵并不是绝对保障,恐封妖池中阵法不足以封印住日渐增多的妖鬼,便又以道观为阵眼,加设了一个七煞锁魂八卦两仪阵,并告知后人,如若封妖池出现异样,便可开启此阵,但是此阵凶煞,需得结合八卦两仪阵符,还需以生人入阵献祭。
每一任观主在接手观主之位时,都会被上一任观主告知这一件事情,只是龚杍没有想到,她才走马上任第一日,还没来得及一展拳脚,就直接面临着这个局面。
但是她面容平静,眼底坚定,不见一丝畏惧。
她是师傅在山脚下捡到的,也不知道亲生父母家中是出了什么事故,师傅说捡到她的时候正是冰天雪地之时,她身上却仅卷了一床破席子,师傅当时都以为救不活了,却不料才将她抱起,她就在他的怀里‘哇哇’地哭了出来。
因她是个女娃子,师傅一开始是想着先带回观中把她身体养好了再为她找户好人家,却不想,她天生与道家有缘,胸怀入星骨,天生阴阳眼,在道教上那就是名字上了仙册的人,天生的道仙体。
天赐之才,师傅索性就收了她为徒弟。龚杍自幼就立志要降妖除魔,保卫苍生,是以这一刻,她觉得自己只是顺应了自己的理想。
拿好了东西,她转身才走出房门,就看到了本应该已经向着另外三个方向逃跑的师傅并三位师兄……从围墙外跃了起来。
五人十目相对,都从彼此的脸上看出了尴尬。
“师傅,师兄,你们怎么回来了?”
“小师妹你不讲信德!”
“小师妹你出尔反尔!”
“小师妹你言而无信!”
“阿杍你这是欺师!”
面对着师傅与师兄们的指责,龚杍也不甘示弱,开口就责:“那你们呢?你们不是也骗了我!”
“再怎么说,我们也是个捉妖道士,这种时候跑岂非让人笑话!”
“咱捉妖是不行,但咱骨头硬啊,还能让人笑话青云观不成!”
四人相视,都默不作声地笑了出来。
龚杍也跟着笑了,这就是她的道观,这就是她的师傅与师兄,平时可以看起来有多不务正业,关键时刻却绝对有足够的道义与担当!
“我就知道我的师傅和师兄们都是道亦有道,但是师傅师兄你们来了也做不了什么,趁现在赶紧离开道观吧。”
“那不行……”
“我知道你们想什么,但我才是这道观的观主,开启阵法,必须由我来做。”
巫在常轻轻地叹了一下:“你做什么做,你一个小女娃儿,还没下山历练呢,还有你们,都还年轻着,倒是为师活到这岁数,半截身子入骨,也是活够了,开启阵法,自然是由为师来做。”
巫在常说完,看向了三个大徒:“你们带上阿杍,立刻下山!”
“师傅,恕阿杍这次不能听您的了!”
龚杍的话才落,手起,掐诀。
巫在常与董思风几人察觉不对,却已经来不及了,只见四道藤兵,陡然从四人脚下平地生出,带着金色灵力,瞬间将四人缚住。
“阿杍,别胡闹,快把师傅放了!”
“小师妹,这事情怎么也轮不到你上啊!”
“咱们道观还需要你将来发扬光……”
“天塌下来,也应该有师兄们给你顶着,什么时候轮到你一小丫头片子上阵!”
“快松开我们!”
四人当场急得叫了。
龚杍看着师傅与师兄们,依依不舍地笑着,眼眶一点点地红了:“师傅,师兄,下辈子,我还要做你们最疼爱的小徒弟小师妹!”
龚杍说完,对着藤兵冷静地下了命令:“带他们下山!”
其实在刚刚看到师傅与师兄进来的时候,她就已经知道他们的心思了,但他们疼她,她也爱他们呀!所以她当时就已经掐指起诀,一边说话分散他们的注意力,一边驱使院中早前布下的藤兵们悄然接近。
……
看着藤兵们将师傅师兄带走,龚杍伸手,抹掉了眼角的泪花,清秀的小脸上,露出了少年的坚毅,步伐坚定地走向了道观中央。
清水鲤鱼池中,八卦碑,阴阳鱼为钥匙,一推一送,只见八卦分开,露出了一个八卦两仪阵符的框子,龚杍咬破食指,以血为引,开启祖师爷封于八卦两仪阵符的之力,而后将之放在了阵眼之上。
那一刻,阴风四起,狂兽怒吼,魑魅魍魉魈魃魋自七大方位中冲天而起,一道金光自八卦碑直冲天际,七煞锁魂八卦两仪阵同时开启。
……
……
2018年7月。
三十八度的天气,街上的温度仿佛要把人给蒸熟,凉平市城北老区尽头拐弯处的清平道观的偏院子里,巨大的榕树下,摆了五张桌子,每张桌子上都坐满了人,有些没位置挤的,就搬着老式木凳在旁边挤着。
一旁的老旧牛角风扇呼呼地刮着,风力十足,但炎日之下吹出来的风带着热度,不仅没有驱走热气,反而让人觉得更热了。
但是饶是如此烈日炎炎,也没有影响桌上食客的心情。
在院子角落的厨房里,柴火烧得正旺,身穿道袍的胡汉二将袖子卷得高高的,手中的铲子舞得那叫一个风声水起,锅里的菜片刻就散发出了诱人的味道。
起锅,分装盘,胡汉二举起大托盘,一个漂亮的旋转,就稳稳地托着五盘菜走出了厨房,嘹亮的声音高喊了一句:“上菜喽!”
说完,站在厨房门口,他将托着五盘菜的大托盘往空中一抛。
回廊处,一把竹编的大摇椅一下一下晃动着,躺在上面的男子身穿道袍,一把破旧的蒲扇盖在脸上,人随着摇椅轻晃,似是睡着。
闻得声音,却是一个翻身,只手撑起,而后人如箭般弹起,在空中一个漂亮的后空翻,稳稳地就接住了那托盘,而后凌空一跃,手举着托盘,已经稳稳地落回到了地面,正好就在榕树之下,磁性的声音带着睡醒的慵懒之意:“菜来了,各位客官请慢用!”
说着,掌心一震,就见人未动,可是托盘里的菜,一盘盘被震得飞向了五张桌面。
江流澄风姿卓越,一直是道观中的颜值担当,同样是一身灰白道袍,胡汉二穿着就完全是个伙夫模样,但是这道袍到了江流澄身上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风流倜傥,飘逸绝尘。
这样一位帅哥耍出这般的武艺,瞬间就引爆了全场:
“哇,小哥哥好棒呀!”
“小哥哥太帅了!”
“江流澄我要为你生猴子!”
……
龚杍坐在门槛上,托着腮帮,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三个月了。
她们穿过来三个月了。
三个月前,她开启了七煞锁魂八卦两仪阵,阵起之时,煞气冲天,天地失色,飓风邪气将她卷了起来,她被震得当场就昏了过去,再醒来的时候,人就在这里了,不仅是她,还有被藤兵带出去后又中途挣脱回来的师傅和三位师兄们,也全都到了这儿。
苍海桑田,人是物非。
这里不是她熟悉的大唐,而是新的朝代,这里的人,衣着打扮,生活习惯全然不同,这里还有许许多多奇奇怪怪的物什,是她听所未听,闻所未闻。
唯一不变的,就是她的师傅,还有三位师兄,还有这一座清平观,和那个封压着妖鬼的封妖池,庆幸的是,封妖池已经被封压住,又恢复了平静,就仿佛那只是一汪鲤鱼池。
“小师妹不要担心,虽说咱们观中香火不若从前,但是好歹眼下咱们不用挨饿了啊……至于香火,慢慢来吧!”
董思风轻轻地摸了摸龚杍的头,温柔地说道。
“大师兄,我并不是担心香火的问题。”龚杍说到这里,又是一声长叹:“我是在想,我能做点儿什么呢?”
三个月前,她还是胸怀入星骨,天生阴阳眼,学就一身捉妖除魔真本事的茅山捉妖人,可是三个月后,在这个唯物主义,相信科学的新时代里,她却成了一个没有学历,没有技术的未成年小女生,想找个工作都没有人肯要。
一想到这里龚杍就觉得自己莫名委屈,她都做好准备一接过道观就好好捉妖,将道观名声撑起来,将茅山道术发扬光大了。
结果……计划它就是赶不上变化啊!
董思风知道这小丫头在担心着什么,于是安慰道:“你就安心地做你的观主,赚钱的事情交给师兄们。”
“我不想啃道友。”
“那你就啃师父。”
龚杍:……
是的,在这个新社会里,她的师傅和三位师兄都找到了自己真正热爱并为之奋斗的事业了。
两个月前,道观因为没有名气,无人问津,没有香火,便也没有收入,全观五口人被逼得差一点儿饿死魂回大唐。
就是在那个时候,三师兄灵机一动,抄起他热爱的铲子,决定把道观偏院改成私房菜店,帅气逼人同样被饿得不轻的二师兄终于决定抬起他瘦得越发帅气的脸蛋,站在道观门口揽客。而大师兄也不甘人后,开启了餐后服务----说书讲故事。
就这样,靠着二师兄的脸和三师兄的好厨艺,大师兄那精彩纷程天南地北道古论今的说书,道观,终于有了人气,虽然都是奔着吃饭看帅哥听故事来的,但来的时候,都会自觉(强制性)地在祖师爷面前点上三柱香,诚心一拜,走的时候,还会添上香火钱(饭钱)。
而她的师傅,成天只想着颐养天年的四十岁老人家,也在这里找到了他的快乐源泉,那就是每天早上到广场耍太极拳,讲道家养生法,直惹得老奶奶们心花怒放,春天的气息都浓郁了。
反观她这个观主,百无一用啊!!
所以龚杍一拍大腿,立刻就有了决定:“师兄来,我打算从明天开始出去送外卖!”
这是她深思熟虑后,觉得最适合她的工作了!
“送外卖?”董思风一听眉头都直接皱成了两座山。
“师兄你这是什么表情啊!职业不分贵贱,我现在只想骑上我心爱的小摩托,一边领略人情世态,一边安心赚钱养活咱们道观。”
“阿杍,听师兄的话,你还是去读书吧。”
“大师兄你确定不是开玩笑?”
她虽是道观长大,主修道法,但在大师兄的教导下,也是饱读诗书,满腹四书五经,但是这些跟现在的学习是完全不同的,现在的她,一年级的数学英语她都看不懂。
让她一个十八岁的大姑娘跟一群六七岁的小朋友们一起从一年级上起,龚杍想想那画面就觉得自己呆逗儿。
董思风:“……那我跟师傅还有你二师兄三师兄商量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