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楼女子意外怀孕是很正常的事,不过大部分都是在发现端倪时就打掉,像沈言薇这样因为照顾母亲而一直没发现,到了显怀时打不掉的是少数,所以能像张小白这样生下来的孩子不多。
纨绔子弟到青楼寻欢很少有大喇喇直接来的,像顾川,他在软玉楼就不提身世,自称川公子,也有什么二爷三爷的,孟楼在楚楚巷时就自称叶少,叶是他母家的姓氏,沈言薇倒是知道怀孕前后只接过叶少一个客人,但打那次之后叶少就没来过,她也只能咽下这个哑巴亏,专心抚养儿子。
官妓是贱籍,生下的孩子如果能认进父亲名下,就可以跟着父亲做良人,这些年沈言薇倒是请人打听过叶少,但她连名字都不知道,只知道姓叶,根本打听不清楚,她也早就断了念头,只想多攒点钱,到时候花钱疏通关系了。
这会儿听人说有人来寻孩子,沈言薇反倒第一时间怀疑这人的身份了,毕竟叶少是富贵人,家里妻妾肯定不少,哪里就缺孩子了?这人要是听说小白有本事,想借冒名认亲来牟利倒有可能。
然而她刚一下楼,就见到底下闹哄哄的,围着的都是看热闹的人,一贯妆容精致的苏娘子连发髻都歪了,脸上全是惊愕,一个高壮汉子跪在地上又哭又嚎,倒是小白十分镇静地站在那儿,见到她就招了招手,“娘,这个人说是我父亲的随从,你来认认。”
孟英连忙擦了擦泪,哽咽着说道:“沈姑娘,是我,我常跟着我们世子来的,那次你说要照顾母亲不见客,是我踹开门把你拉上楼的,你看看我,是不是我?”
快十年过去了,沈言薇对孟英的长相已经很模糊了,但孟英一开口她就想起来了,“我记得你。”
青楼女子遭人轻贱,虽说有不见客的自由,但遇到权势大的客人也等同虚设,如今两人的身份倒转过来,孟英膝盖一弯,对着沈言薇就磕头,一连磕了十几下,把额头都磕出血了,才哭着说道:“都是我犯浑,我家世子虽然浪荡,但从来不做欺负人的事,沈姑娘大恩大德替世子留下一条血脉,这恩情孟英下辈子,下下辈子给姑娘做牛做马来还,还请姑娘让小公子跟孟英回府吧!”
沈言薇心里有些乱,却也知道那叶少既然能被称一声世子,必然是京里勋贵,要真是有意让小白去认亲,不至于派个随从过来,但小白如今是贱籍,如果能有个好父亲,哪怕再受委屈也比跟着她在青楼里过活要强,一时就有些犹豫起来。
张小白没想到孟家的人来得这么快,只是以他单纯的性子根本不知道孟英这样急吼吼地过来也有一层更深的含义:夫人当初就容不得世子的外室,如今世子已经没了,侯府又有了新的小世子,夫人不一定肯认一个青楼女子生下的孙儿,他把这事闹大,最好传得上京城人人皆知,落进该知道的人耳朵里,到时候定北侯府认不认不要紧,世子的侯爵肯定是要给唯一的儿子继承。
孟英早就不想活了,这辈子能做成这事就没有遗憾了,见到张小白的第一眼他就知道,这孩子肯定是世子血脉!他就是死也要亲眼见到世子的孩子继承侯位!
见沈言薇迟疑,孟英连忙说道:“小公子哪怕回府,也是会孝顺您的!”
沈言薇却不是担心这个,她看向张小白,犹豫片刻,说道:“让我和小白单独说几句。”
孟英看向张小白,张小白却没有看他,几步走到沈言薇身边,被她一把抱住,他拍了拍沈言薇的后背,低声说道:“娘,你不要怕,我这次过去,一定会找机查外公的案子,如果能替外公翻案,我就可以带你走了。”
沈言薇把小白抱紧,在他耳边轻声而坚决地说道:“不,你什么都不要管,出去之后只要记得一件事,一定要过得好。”
张小白微微挣扎几下,对上沈言薇的视线,语气严肃地说道:“我无论在哪都可以过得很好,可你想让我当一个没娘的孩子吗?”
自从启灵起来,张小白就成熟得不像个孩子,这会儿语气稍微严厉一些,就让沈言薇想到自己已经死去的父亲,眼眶顿时红了,抽噎一声。
张小白稍稍和缓,说道:“你放心,我不会做害了自己的事情。”
沈言薇哭着点点头。
两下里说好,张小白走到孟英身侧,对他微微点头,说道:“走吧。”
刚才孟英那一通嚷嚷,除了沈言薇来得晚,底下的人都知道小白大厨有可能是当年忠勇侯的遗腹子,不少人想起孟楼当年的放浪形骸,又想起他一战成绝响的传奇事迹来,一时都是唏嘘。
定北侯是开国时的一等勋爵,世袭罔替,孟楼的一等忠勇侯属于死后追封,这种侯爵一般不是继承用的,如果张小白要继承,要么是从孟楼那里继承定北侯世子之位,要么就继承当年孟楼战后被封的正阳侯爵,按律降等继承,最低也是一个伯爵。
从贱籍一步登天到这样的位置,换了旁人都要跳起来了,张小白却没什么表情,孟英还当他是紧张,路上还安抚他,“小公子莫怕,你和世子爷长得很像,就是老夫人不肯认也不行,何况老侯爷还回京了,他肯定喜欢你。”
张小白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孟英这哪还看不出来,他这位小公子分明淡定得很,一点都不担心自己被拒之门外,孟英守陵十年,对自家世子爷有了滤镜,只觉得这孩子的淡定像极了世子。
定北侯府是上京里数一数二的武将世家,祖上是前朝名将,后人也没丢人,到了定北侯孟觉这一代,大世子孟楼一战封侯,二世子孟期埋骨边关,三世子孟廉自小厌武喜文,长到十岁上都没摸过几次兵器,这一遭回京,孟廉便在老祖母面前撒娇打滚,说是不想跟着父亲去边关了,想留在京里伺候祖母,孝顺母亲。
他回府这些时日里,老定北侯夫人也是爱极了这个和她亲近的孙儿,严厉命令儿子不得再让孟廉习武,往后家里出个读书人也是好的。
要是孟廉有习武的本事,孟觉肯定不会同意,但这个儿子从小就吃不得苦,受不下罪,和前头两个麒麟子根本不能比,孟觉也有些心灰意冷,虽然还没松口,但心里已经是默许了。
孟廉靠在老祖母的怀里,心里有些得意,她前世刚嫁到豪门那几年也是如鱼得水的,两个老的被她哄得找不着北,要不是后来知道老公是抱养的,家里所有财产都是那绿茶小姑子的,她也不至于想先下手为强被发现,坐了十几年牢。
好在她重活一世,这次运气不错,整个侯府只有她一个继承人,虽然还是有个绿茶妹妹恶心人,当爹的也是极品,逼着儿子练武上战场,但她有了成年人的头脑和记忆,自然不会像上一世那样冲动,该是她的就一定会是她的。
张小白站在定北侯府门前,他身上还系着围裙,孟英去叫门的时候他顺手把围裙摘下来,团成一团塞在腰间。
孟英虽然好几年没上门了,但他从小在侯府长大的,总有一些认识的人,知道他不是信口雌黄的人,立刻就有人去找了内院的管事通报,定北侯孟觉正好在家,他在边关久了,京里没什么好友,一个武将也不适合左右逢源,大多数时候都是一个人骑上马去钓鱼,在家的时候倒是不多。
孟觉听闻孟英带了孟楼的孩子上门来认亲,脑子一下子就懵了。
孟楼在京里放浪形骸,他死之后名声反倒好起来了,也有人带着孩子上过门,但孟楼玩女人归玩女人,从不亏待跟过他的女人,他养的外室都是有名有姓的,那些上门来碰瓷的给点钱就能打发,孩子稍稍养大就知道肯定不是孟家的种,孟家祖上混过鲜卑血脉,眉眼很容易辨认,所以打发了几批人之后,渐渐的也没有人来碰瓷了。
但孟英不一样,这人是孟家的家生子,打小跟在孟楼身边,又替孟楼守了快十年的陵,他这会儿带孩子上门是很不寻常的,这种不寻常让孟觉一下子心头狂跳起来:孟英带来的孩子,很有可能真的是孟楼的!
孟觉连忙让人把孩子带进来,他连坐都坐不住了,几步迎着门口的方向走过去,远远地就见到孟英带着个孩子过来,看清那孩子眉眼的一瞬间,孟觉只觉得心脏紧缩,那只提刀杀人的手都微微颤抖起来。
进门前孟英叮嘱了张小白几样规矩,张小白一一点头,然而进门之后这些规矩一样都没用到,他一见到孟觉,孟觉整个人就晃了晃,他走近几步,孟觉直愣愣地看着他,嘴唇一动,叫了声大郎,人就直接昏厥倒地。
张大郎:……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