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谢郬和?高瑨从酒桌喝到茶榻,再从茶榻喝到窗边,最?终因为都喝得热了?而翻身?上屋顶。
两人?在春风阁的屋顶上,听着?隐隐约约传来的丝竹弹唱,欢声笑语,观星而笑。
忽然,谢郬的目光被?很?远地方的一处火光吸引。
“咦?那里着?火了?!”谢郬焦急起身?,趴在窗户上仔细看了?看,指着?那处火光说。
高瑨往那处看了?一眼,似乎并不感兴趣,谢郬见他这般淡定,以为他没看见,问?:
“看见了?吗?”
高瑨喝口酒后说:“看见了?。那么?远咱也赶不过去。有?城防营呢。”
谢郬想想也是,着?火处目测距离至少十里开外,等他们赶过去的时候,估计都烧成灰了?,这么?想后才无奈坐下,但一双眼睛却不时往起火的地方看。
“那地方怎么?感觉离大理寺挺近的。”
高瑨随口‘嗯’了?声,谢郬问?:“真是大理寺附近啊?”
“天牢。”高瑨公布正确答案。
谢郬愣住:“天……”
她若有?所?思的看向那火光处,很?快就抓住重点,问?高瑨:
“北辽安格部落的几个首领,是关在天牢里吗?”
高瑨扬眉一笑,微微颔首。
他这反应,即使不开口,谢郬也明白他的意思。
天牢失火,安格部落的那些首领们怕是九死一生了?。
“你怎么?不等他们出了?礼朝,到关外杀?”
就算是天牢失火,但人?终究是死在这里的,若北辽那边以此为由捏住不放,也是麻烦。
高瑨却说:
“他们敢做初一,我为何不敢做十五?”
用一个质子当众威胁换俘虏,这件事本就是北辽做得不地道,朝中内阁之中有?主换俘虏和?杀俘虏两派,这几日争论不休。
“话是这么?说,可是不是有?点突然?”谢郬问?。
虽然她也赞成不换,但总觉得直接在自家天牢里杀人?灭口太高调了?。
高瑨说:
“之所?以在天牢里杀,还有?另一层意思。”
谢郬不解:“什么??”
高瑨给谢郬斟酒:“结盟。”
谢郬更不解:“跟谁结盟?”
可这个问?题,高瑨却是不打算回答,缄口不言,但笑无语。
谢郬没有?得到答案,也不恼。
反正现?在她知道高瑨在天牢杀北辽的俘虏有?他的理由,至于什么?理由,谢郬知道了?也没有?任何帮助,干脆便不问?了?。
两人?这回倒是没喝醉,给元娘的酒库留了?些待客的酒。
天方鱼肚白的时候,一道身?影翻进了?将军府,而另一道则在前一个路口转道回宫去了?。
谢郬在偏院睡到日上三竿,知道蔡氏来看过她两回,见她在谁便没打扰,估计想着?谢郬在房里睡觉总比溜出去玩耍惹祸要强。
不过,谢郬要是乖乖听话在家待着?,那就不是谢郬了?。
起来洗漱过后,直接翻出将军府,在德胜楼吃了?顿早饭,溜溜达达的就拿着?武威军的军牌去了?驿馆,想找苏临期和?大毛他们,谁知问?了?一圈驿馆的小二?,说是已经好?几天没看见苏临期,而大毛和?胖子他们今天一早去了?大理寺。
问?他们去大理寺做什么?,驿馆小二?告诉她昨夜天牢失火的事情,说烧死了?好?些个要犯,连北辽那几个刚刚俘虏回来的部落首领也在内。
再想问?详细情况,驿馆小二?就不知道了?。
谢郬从驿馆出来,感觉没地方去,干脆买了?一些瓜果去苏宅看望苏别鹤,那日服下解药以后,他的情况就好?转了?,并且至今未曾反复。
凭着?那晚的记忆,谢郬找到了?苏别鹤家,苏宅的大门关着?,谢郬敲响门扉,片刻后,苏宅里的洒扫老头来开门,没认出穿着?男装的谢郬,谢郬也没有?表明身?份,只是说自己是苏别鹤的同僚,知道他生病来看看他云云。
老头告诉谢郬,说他主家,也就是苏别鹤今早已经入宫当值,问?谢郬是不是刚下值没遇见他。
谢郬打了?个哈哈将此揭过,暗自感慨今天不太顺利,找谁好?像都不在的样子。
推辞了?老人?家请她进去喝茶的邀请,谢郬走?出巷子,正打算去书局买点话本和?零嘴回将军府逍遥去,却听见身?后传来一声谢郬现?在并不怎么?想听见的声音。
“谢郬?是你吗谢郬?”
在京城大街上,会这么?唤她本名的人?,除了?拓跋延那个傻叉,还真没旁人?。
谢郬回过头去,果然看见拓跋延摇着?他的书生扇,欣喜若狂的往谢郬冲过来。
“谢郬,真的是你!”拓跋延惊喜的叫着?谢郬的名字。
谢郬心?虚往周围看了?看,果断对拓跋延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压低声音怒斥:
“鬼叫什么??”
拓跋延从善如流,用扇子遮住自己的嘴,来到谢郬身?前,开始从头到脚的打量她,一副他乡遇故知的狂喜。
谢郬被?他看得烦躁,一把夺过他遮挡在脸前的扇子,将之合上在拓跋延肩膀上重重敲了?一下,恶狠狠问?:
“看什么?看?再看他妈挖了?你眼睛!”
拓跋延被?敲打得肩膀一沉,却丝毫不见发怒,反而一脸享受,痴汉兮兮的说:
“真是你。我先前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呢。”
谢郬没好?气翻了?个白眼,将扇子抛还给拓跋延,转身?就走?,拓跋延接住扇子屁颠颠跟上,边跟边在旁喋喋不休:
“你什么?时候回京城的?好?些年没见着?你了?,你在京城过得好?吗?我听说你是回来准备嫁人?的?考不考虑嫁到我们北辽去?谢将军把我的意思告诉你了?吗?我对你可是真……”
谢郬被?他吵得头疼,咻的停下脚步,厉声斥道:
“闭嘴!”
拓跋延再次把嘴巴闭上,谢郬再一次觉得今天不顺,早知道会遇见这货,她在房里闷死也不出门了?。
“拓跋延,你丫在外面胡说八道这笔账我记下了?,洗干净脖子给我等着?,早晚有?一天讨回来!”
谢郬冷声威胁。
可拓跋延却满不在乎,笑吟吟问?:“你想怎么?讨回来?什么?时候讨?要不就今天讨吧,我今天正好?有?空,随便你想怎么?讨都可以。”
谢郬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跟这种人?耍嘴皮子就是找气受。因为无论你说什么?他都不在乎。
看穿他这种人?后,谢郬便不跟他多废话,闭嘴转身?,拓跋延依旧跟着?她,谢郬干脆眸光一闪,把他引入一条无人?的空巷中。
等拓跋延跟进来后,二?话不说直接动手,拓跋延不是谢郬的对手,很?快就被?她制服,手臂反剪到身?后:
“再敢跟着?,就没这么?简单放过你了?。”
刚说完话,几个侍卫便冲了?进来保护拓跋延,拓跋延不理会谢郬的威胁,反而对冲进小巷保护他的侍卫说了?两句北辽话,谢郬在边关长大,多少能听懂些,拓跋延让他们别管,全都退下,还说谢郬是他的女人?,让那些人?对她放尊重点云云。
对于这种没脸没皮,自以为是的人?,抓着?他都觉得是过错。
谢郬一把将他松开,对挡在巷子口的北辽侍卫们说了?一句通俗易懂的北辽话——滚。
北辽侍卫们不敢拦她,只能给她让路,拓跋延被?松开后一直揉着?肩膀,在侍卫们的注视下说出一句令人?绝倒的话:
“太可爱了?。”
可爱?
北辽的侍卫们满头黑线,不是很?懂自家主子的品味。
拓跋延难得在街上遇见谢郬,自然不肯就这么?让她离开,继续追出巷子,边跑边喊:
“谢郬,等等我!我还有?好?多话没跟你说呢。”
然而,谢郬在听见拓跋延在身?后喊她的声音后,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就直接翻身?上屋顶遁去。
拓跋延站在街上,看着?谢郬忽然消失的方向,暗自挑眉。
倒是没继续追,而是一头钻入人?群中。
谢郬其实并没有?离开,而是躲在某户人?家的屋脊后,暗中观察拓跋延,等他离开后才敢探头出来。
暗自思索着?拓跋延为何会出现?在苏别鹤家附近。
毕竟那地方又不是什么?旌旗坊之类的风景胜地。
谢郬想跟上拓跋延看看,但他身?边那些北辽的侍卫也挺难缠的,她单枪匹马过去跟踪多少有?点不理智,于是干脆算了?。
在街上买了?些话本、零嘴和?酒,谢郬晃荡着?回将军府去。
依旧走?的是后门,几个翻落就到了?她悄悄住的院落,谁也没惊动。
她今天特意多买了?两坛,预备着?等高瑨晚上来的时候一起喝。
下午她就在房里看看话本,喝喝茶,吃吃零嘴,等到日头偏西的时候就开始收拾自己造了?一天的残局,尤其是零嘴什么?的,悄悄藏起来,省得晚上高瑨来的时候跟她念叨。
蔡氏派人?给她送食盒来,放在门边小丫鬟就走?了?,谢郬把食盒拿进房间,把里面几样菜肴取出,再放了?一个果子盘,里面盛些干果,将两坛酒放在桌子上。
一切准备好?了?之后,就坐在灯下一边翻书一边等高瑨。
时不时去调整一下酒壶的位置,想象着?今天把高瑨喝趴下的画面,忍不住嘴角上扬。
然而谢郬从黄昏等到日暮,从日暮等到深夜,谢郬在西窗前等了?又等,连头都探出去好?几回,高瑨却始终没有?出现?。
等到后来,谢郬困了?,干脆不等了?,熄了?灯睡觉。
可这一夜她翻来覆去,感觉像是睡着?了?,脑子却从没停歇,梦境一个接一个,乱七八糟,梦见什么?的都用。
所?有?的梦境,当属最?后一个最?吓人?,因为她梦见高瑨被?一箭穿心?,钉在他的龙椅之上,血流了?一地。
谢郬从梦中惊醒,身?上被?冷汗浸湿,她环顾四周,看见天已经亮了?,而她的床榻之上只有?她一个人?睡过的痕迹。
高瑨昨夜没来。
将脸埋进手掌搓了?两下,谢郬从床上下来,在橱柜中翻了?身?干净的衣裳,从后墙翻出,找了?家客栈洗澡。
坐在浴桶中时,仍忍不住回忆清晨的那个梦。
太血腥,太可怕,哪怕重复想起来,明明泡在热水中依然觉得浑身?发凉。
莫名担心?高瑨是不是在宫里出事了?。
可高瑨身?手比自己好?,宫中戒备森严,除非有?人?谋|反,否则他出事的几率很?小很?小。
然而,接下来好?几天,高瑨都没有?再在将军府出现?过。
他就好?像忘了?将军府还有?谢郬这么?个人?似的。
这日谢郬又提着?瓜果去找苏别鹤,但走?到苏别鹤家时,发现?他家大门紧锁,谢郬在门外敲了?好?几十下也没人?来开门,最?后把苏宅的邻居家门给敲开了?。
那邻居告诉谢郬:
“这家人?前天夜里搬走?了?。”
谢郬有?点懵:“搬走?了??怎么?可能,我前几天来他们家还有?人?的。”
邻居说:
“是啊,前几天没搬,就前天晚上搬的。连家伙事儿都没怎么?带,就收拾了?点行装,上马车走?了?。看那着?急的样子,估计是在外头欠了?债……”
苏宅邻居不知道苏别鹤是在宫里当差的,只知道是个衙门里的人?,猜测他年轻在外面赌钱,欠钱跑了?云云,后面的话谢郬没听,愁眉不展的谢过邻居,把带给苏别鹤的瓜果送给他,便回了?将军府。
谢郬□□而入,推开房门看见房里坐着?的人?后愣住了?,已经跨进房间的脚下意识想收回。
谢远臣沉声斥道:
“哪儿去!进来!”
谢郬垂头丧气的进门,谢远臣说:“把门关上。”
谢郬照做,来到谢远臣身?边,轻喊了?声:“爹,你什么?时候来的?”
长大以后,谢郬只有?在心?虚的时候才会喊谢远臣爹。
谢远臣冷哼:
“这些天过得挺快活,无法?无天了?是吗?”
谢郬赔笑:
“没有?没有?,有?法?有?天,这不还有?爹在嘛。”
拧眉怒目瞪着?谢郬,谢郬这才发现?老谢脸色不太好?,眼底乌青乌青的,脸色如银纸,一副几天几夜没睡的样子。
“老谢,你去哪儿做贼了??”谢郬问?谢远臣,问?完还想伸手去碰谢远臣的脸,被?谢远臣一掌拍开。
“长话短说。你仔细听好?了?。”
谢远臣让谢郬坐下,等她坐定以后,谢远臣便对她说出一长串包含了?巨大信息量的事情。
“谢苒已经回来了?。如今被?我安置在城外。你马上就可以功成身?退。此其一。”
“其二?,陛下在宫里出事了?。他莫名像是变了?个人?,不过这似乎在他的预料之中,在他变化之前,已经与我安排好?了?一切对应事宜,你不必担心?。”
“其三,我接了?陛下的虎符,暗掌京师兵权,答应为他断后,但同时,现?在就是你离宫的最?佳时机,苏临期的药给你了?吧?”
谢郬被?他连珠炮似的消息轰炸的脑仁儿疼,懵懵的点头:
“啊,给,给了?。”
谢远臣点点头,继续吩咐:
“好?,那你一会儿就回宫去,怎么?出来的怎么?回去。回去以后,你想办法?让陛下砍你一刀,砍哪里你自己决定,总之选个血多伤浅的部位,你被?砍以后,处理好?伤口就悄悄服下假死药,我会在这段时间把你弄出宫,坚持在谢家发丧,会在谢家的祖坟中立个谢苒的衣冠冢,你和?谢苒就趁此机会去边关,不用再回来了?。”
谢郬感觉自己还没消化前面的几条,就被?最?后这条砸得晕头转向。
她早就想到会有?这么?一天,却怎么?也没想到来的这么?快。
老谢看样子是已经安排好?了?,谢郬整理片刻思绪后问?:
“高瑨……到底怎么?了??”
谢远臣说:
“陛下的性命无忧,只是好?像不太认得人?了?,三天前,沈天峰入宫就没出来过,这几天所?有?旨意都是由沈天峰代为颁布,有?臣子质疑沈天峰,意图唤醒陛下,都被?打的打,杀的杀。”
谢郬立刻就想到了?那个可能。
高瑨被?沈天峰控制了?。
“沈天峰凭什么?对臣子打杀?”谢郬问?。
“不是他,是陛下亲自动的手。”谢远臣说:
“陛下在你出宫前召我入宫,告诉我说几天后会有?事发生,他想将计就计,将所?有?参与这件事的内奸一网打尽,陛下将他的调兵虎符交给了?我,让我悄悄接管京城中的所?有?兵力,等他的号令勤王。”
“但那时候,陛下没与我说明到底会是什么?状况,我也是今天悄悄潜入后宫看过陛下后才知晓他的情况。”
谢郬紧张问?:“他到底什么?情况?”
“六亲不认、暴虐无常。光是我探听的这段时间,就有?三四个宫婢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被?拖出去杖毙了?……我怕被?发现?,没敢多看,就出宫了?。”
谢远臣的话让谢郬仿佛泄了?气的球坐在那里。
脑子里乱成一团浆糊。
搞不懂怎么?她才出宫不到五六天的功夫,怎么?就出了?这桩大事呢。
“我且再观望一段时间,陛下既然预想到了?如今之事,想来是有?完全对策的,我不插手他的计划,只按吩咐管好?京中兵力听候差遣便是。”
“但对你而言,这是个绝好?的出宫机会,若是错过,以后只怕更难。你别犹豫了?,想出宫就照我说的去做。”
谢郬差不多听明白了?。
高瑨预想到这些天会有?事变,才让她提前出宫避难。
并把京中所?有?的兵力交到老谢手中,这么?做,等同是把他的性命完完全全交到了?老谢手里,这种生死相托的信任太让人?震惊了?。
而老谢听从吩咐管好?兵力,不插手高瑨在宫里的其他计划,但却可以借着?这个机会,把谢郬从宫里弄出来。
只要谢郬在宫里出个意外,让宫里所?有?人?看见她被?‘杀’了?,然后服下假死药,老谢派人?把她弄出宫,以谢苒的名义,假意葬在谢家祖坟,其实谢郬和?谢苒已经去了?边关。
老谢的这个计划听起来还是有?点顺滑的,可谢郬这心?里七上八下的又是怎么?回事?
明明她曾经那么?那么?那么?盼望着?出宫回边关,现?在机会就在眼前了?,她却开始犹豫,不知是因为事发太突然,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
是因为,高瑨吗?因为担心?他的处境,以至于连梦寐以求的出宫机会都变得没那么?吸引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重头戏开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