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子晋今日,是为宝婵而来。
他有求于常娆,便是等了一会儿功夫,见到她来,也只得赔着笑说话。
\\\"听他们说,你身子不舒服。\\\"他伸手给常娆引路,像极了一个体贴的夫君。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常娆拢了拢衣襟,还礼坐下,面上没有一丝不喜的情绪,只拿打量的眼光瞧他,嘴里说着客套话。
论起弯弯绕绕,沈子晋自然不是她的对手,东拉西扯的闲谈好半天,常娆也不多问一句他今日上门的缘由。
最后,到底是他自己憋不住,先捅开了话匣子。
“宝婵的事情,你可知道了?”沈子晋低着头,脖子勾着,说话瓮声瓮气。
常娆挑目:“夫君是说她与别人勾结成奸,给你扣了帽子的事情?”
语气和缓,说出来的话却叫人听了直火冒三丈。
他好不容易在心里把宝婵不忠的过节放下,才一开口,就叫她又给重重提起,也不避讳,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把他当过王八的事情给揭露出来。
饶是沈子晋真是个王八,被人戳着脊梁骨骂头上长草,也得甩几分脸色出来。
“你给我住嘴!归根结底,她可是你常家的奴才!”
能出这种事情,宝婵纵是有错,但常家家规不严,没把人教好也是不争的事实。
常娆点点头,“夫君说的是。如今她犯了这么大的过错,我也没脸替她求情,所幸是她与我常家签的死契,便是侯爷或打死或发卖,日后见了官,咱们也不怕别人说三道四不是。”
沈子晋脸上意味不明,吭哧了好一会儿,才踟蹰道:“倒也不是什么大过……”
平心而论,沈子晋自己对贞操那些,倒是不同于旁人。
他自己都只讲究享乐当下,也首尾过不少有夫之妇,只要是你情我愿的事情,谁有没有强迫谁,一场露水,各自安好而已。
便是知道宝婵和人有染,还珠胎暗结,他当下那会儿气过了,事后又听宝婵道歉,心里也就宽慰不少。
他连花楼里的姑娘都不介意纳进府里,更别说宝婵跟着他的时候,还是个云英雀呢。
左右不过是个养在身边欢心的妾室,又不是正经要她去做当家主母,有常家这位不守妇道在前,他也不介意再原谅个妾室。
常娆听到他这句话,神色惊诧,笑道:“夫君大义,倒是比当世男子更为开明。”她斟酌了一个妥帖的词汇,“这话要是传进宫里,叫太后她老人家听见了,少不得要给咱们武安侯府颁个匾额,歌功一番才是。”
太后她老人家自战场退下,深居仁寿宫这些年,拢共致力于两件事情。
第一个样是护宣平侯府周全,另一样就是大力提高女子地位,叫那些依赖男子而活的女人从后宅走出来,养活自己,腰杆挺直。
辛荣能有太和殿的机遇,其中至关重要的一点,就是她得到了仁寿宫的青睐。
若早知道沈子晋能有此等觉悟,开春常家贺寿那会儿,她出面引荐一二,保不齐还能跟沈涛商议五五分账的事。
沈子晋知道她话里有话,也不恼,干脆把话摊开。
“你笑我也罢,瞧不起也成。反正我就觉得宝婵对我脾气。”
“然后呢?”常娆笑着撩起眼皮,和他四目直视。
沈子晋毫不退却,挺了挺胸脯:“我心悦她,喜欢她,稀罕她!”
常娆笑着附和:“夫君诚心感动天和地,能觅得良缘,倒是一桩喜事。”
像是在谈论一个与她无关话题,沈子晋只从她的眼底瞧出来讪笑,和一丝稍纵即逝的轻蔑。
她看不起他!
沈子晋原以为自己今儿来这一趟,对她而言会是一记猛药,自己的相公对一个做过错事的妾都能另眼相看,却到如今都不愿意踏进她的闺房半步。
他以为她会怒火中烧,会生气,会打人。
万没想到,她连一个蹙眉都懒得给他。
常娆不气,就只有换沈子晋生气了。
“你若是真心祝福我们,也别光挂在嘴上。老爷子现在拿替你主持公道为由,要把宝婵发卖了。”他目不转睛的盯在她的面上,期颐着能看出来些什么。
“……她原是你跟前的奴婢,若是你看着以往的主仆情分,在老爷子面前说句话,日后,我也算承你一份恩情。”
“总比光在这里坐着,嘴皮子上下一磨,阴阳怪气的看戏要有情谊。”
常娆看他说的头头是道,也不打断,等他说完了。
慵懒的朝门口使了个眼色,琉璃依命进来。
“世子爷的话既然说完了,我也身子不适,你且替我送客吧。”
“是。”琉璃和声应下。
在沈子晋跟前比了个请的手势:“世子爷,这边请——”
“常娆,你不是故作大方么?怎么就会耍嘴皮子功夫?你虚伪!你无赖!……”沈子晋赖在那里,不愿起身。
常娆离去的身影在门槛敛足,回过半个身,睥睨着看他一眼。
终是没有说话,唇畔浮上一抹假笑,欠身回了后宅。
沈子晋被她最后那眼假笑气的发指眦裂,又瞧见在她回身时,脖颈露出了一角淡紫色的可疑痕迹。
沈子晋在女人窝里翻腾多年,岂能看不出来那是什么!
好一个忙于生意的奸商!在外面偷了汉子,还敢在他的地盘上颐指气使。
甩脸色?她还真当自己是个金凤凰了!
他大力的推开拦在身前的丫鬟,快走两步,追上了常娆。
几个随行的婆子拦在前面,张开双臂,把常娆护在身后:“世子爷难道要动手不成!”
琉璃抄起一杆长棍,领着七八个身形壮士的丫鬟追了出来,以棍做剑,横在沈子晋的眼前。
之前因为身单影只,在常娆跟前吃过一次亏,沈子晋这次可涨了记性。
常娆身边有人,他今天过来,也特意选了几个练家子。
见对面抄起了家伙,跟来的这几个小厮也握紧拳头,只等着世子爷一声令下,就叫常家这群无法无天的女人们好瞧!
这厢战事一触即发,最为难做的,则是跟着沈子晋进来,这会儿还在二门外探头张望的胡大夫。
他和武安侯府有些交情,祖上又得过沈家的恩惠,凡是侯府的主子小主子有个头疼脑热,也都传他来诊。
只是眼下,说好的看病问诊,他连门都没能进去,又碰上了世子和世子夫人刀兵相向。
不论跟他有没有关系,教他碰上了,知情不报,就是得罪人的事!
胡大夫挎着药箱在门口渡步,忖度片刻,将药箱胡乱往角屋里一塞,撒腿跑去别处寻人。
二门外角屋的婆子今日又吃醉了酒,她是侯府的下人,西厢这边也不使唤她做事,整日闲暇,又跟着花园的几位染上了耍钱的小毛病。
整日里月钱银子拿着,入夜就关上角门,去后面花园找人耍钱,赢了钱高兴,要吃酒,输了银子,难过还得借酒浇愁。
日子久了,她恶习成性,常府的下人们就更嫌她碍事,没事赏她点儿银子,教她睡饱了去别处耍钱,也省的在跟前窝着碍眼。
胡大夫的动静吵醒了她,惺忪着双眼,朝外面张望,朦朦胧胧的,也看不真照。
只瞧见,门口放着一个四方大小的箱子。
那婆子挪步上前,从药箱里翻出来了一点儿冰片麝香等值钱的玩意,还从夹层里扣了一豆碎银子。
放在嘴里咬了咬,笑着揣进怀里,她睡蒙了头,不知今夕何夕,把早上当做了半晚,寻思着也就是一炷香的功夫,外面就得喊着落锁。
银子藏在怀里抓心挠肺,她心里一横,拿出了一个主意,从墙角拿了铜锁,自顾把进出西厢的角门给锁上。
扯紧衣裳,佝偻着身子,顺墙根一步三颠的去后花园寻人开局去了。
胡大夫是武安侯府的常客,熟悉门路,没多大的功夫,就领着福总管过来。
几十号护院提着棍子,看着门上的铜锁面面相觑。
“守门的婆子呢!哪个负责此处!”
福三扯着脖子呵斥。
老爷千叮咛万嘱咐,叫世子爷这些日子收敛一些,等到常家解了府里眼下的燃眉之急再说。
世子爷板子也挨了,骂了听了。
怎么就是不长记性?
前脚弄出来一个什么宝婵的小妾,爱的你侬我侬,结果那小贱人是个不安分的主,养了奸夫不成,还想霍乱侯府子嗣!
这会儿子又带着几个有力气的小子过来闹事,听说都动上手了……
福三在沈家当了大半辈子的总管,每每碰上世子爷的事情,总觉得头疼。
负责各处守门的掌事出来,颤颤巍巍道:“总管,那婆子……不见了……”
“不见了?”福三气的当即扇了他一记耳光。
“今儿她不见了,明儿你不见了,有个十天半个月,难道这府里的人都要寻不见不成!主子月钱银子没短过你们,连一个角门都看不好么!”
那掌事挨了打,期期艾艾的应下,一边叫人去前面找备用的钥匙,一边点头哈腰的赔笑,劝着福总管消气。
等到好不容易拿了备用钥匙来,把角门打开。
众人鱼贯入内,福三看了一眼院子里的情景,踉跄几步,得亏后面的人搀扶,才站住脚步,没有跌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