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动静,求救声是从东边传来的。
琉璃出门去看,没一会儿回来,说是东厢那边:世子提剑要杀人,福总管他们赶到,才把人按住了。
“他要杀谁?”
常娆撩起眼皮,问了一句。
琉璃伸了两根指头,比了个二出来。
“上次我在那院瞧见她,就知道迟早要闹出事情。”
珍珠叫人散了,又在院子里安排了几个当值的婆子,一进门就瞧见这边比划的手势,笑着接话。
琉璃好奇道:“你知道我在说谁?”
常娆暖盈盈的偎在被子里面,一样瞪大了眼睛看她。
珍珠笑道:“不是他们侯府的二姑娘么?宝婵过来说话那晚,我瞧见她身边的翠珠从咱们门口过。”
常家带过来的下人都是卖的死契,再三交代过他们,不准私下和侯府的人交好,谁敢违背上头的意思。
芙蓉苑一分为二,不是这边,自然就是去的那边。
她端了一杯淡盐水,过来伺候常娆漱口,劝道:“我的好姑娘,别听人家的乱子了,他们要打要杀,也得天亮了才能有个结果。您早早入个好梦,待明儿个太阳出来,我跟琉璃两个搬个凳子,坐门槛子上给您八百里加急的转述!”
常娆笑着拍她一下,也是真的累了,留下琉璃作伴儿,没多会儿就入了梦乡。
*
第二天一早,阳光明媚,东厢的事情也舒朗开了。
琉璃像模像样的拿了一把扇子,站在一盆秋海棠前,学着园子里的女说书先生模样,起势拿范。
“……咚!——咚,咚!三定鼓响,清晖园的福总管领了那名大夫,推开院门,就把屋里的几人拿住,宝姨娘誓死挣扎,终不敌他,跟一只小鸡崽儿似的,被按在地上,叫大夫过来给请了个平安脉!”
扇子在手上一打,立定亮相,一声长长的拖腔,把屋里的人逗得前俯后合。
常娆才吃了早饭,抱着珍珠直喊肚子疼。
里间当值的两个小丫鬟也扶着门框,腿肚子打弯,外间的几个就更不顾及形象了,有抱在一团的,还有笑累了坐在地上,咯咯咯的起不来。
琉璃清了清嗓子,继续拿腔:“这一查不打紧……”
她眼珠子在众人身上,滴溜溜转了一圈,勾足了大家的好奇心。
珍珠笑着追问:“宝婵的肚子是假的?”
几个人也都跟着看她,等着后面的故事。
“啪!”扇子打开,琉璃一点一字道:“连隔壁那位世子都没想到,宝姨娘竟然有孕了!”
“有了身孕,怎么还要杀她?”一个小丫鬟问道。
昨晚那边杀人喊救命的动静叫的老大声,她们屋里的几个人都听见了。
“那恐怕只有一个解释了。”
琉璃眉梢一挑,两手叠在一起,十指交叉,比了个鳌头游海的动作。
有听过街里街坊讲闲话的,马上就懂了,年纪小还不知事的拉着懂得那个,小声讨教。
常娆回味片刻,也笑了出声,玩笑着称赞:“倒是咱们误会她了,以为是条中山狼,没想到她是演了一出瓮中捉鳖?”
“……哈哈哈。”
一句话,倒是把‘说书’的琉璃逗乐了。
小丫头抱着她的胳膊,追问道:“好姐姐,你先别笑,故事还没讲完呢,不是说连他家二小姐也被砍了么?”
琉璃抱着肚子,摸到绣墩坐下,摆着手讨饶:“不成了不成了,我这道行还不够,讲不到那里,他家二小姐,……哈哈哈,你就当她点儿背,堵刀口上了……”
林掌事家的进来,就看到一屋子人都在咯咯发笑,她虽不明白缘由,也跟着挤出一抹笑意。
“小姐,福三来了,说是清晖园那边请您过去。”
常娆散了眼底的笑意,从支起的窗户往外看了一眼,人没进内院。
“回他,就说我舟车劳顿,这会儿还没醒呢。”斟酌片刻,又补了一句,“再同他提一嘴,我瞧见昨夜的场面,哭肿了眼,恼的不愿见人。”
林掌事家的点头,领命出去回话。
琉璃过来,不悦的抱怨:“干嘛跟他们示弱?”
常娆不轻不重的在她脑门弹一个‘鸭梨’:“我的傻姑娘,吃下去的饭合着你只涨了力气。”
珍珠给她比了个两指,笑着解释:“人家兄妹狗咬狗,一嘴毛,咱们何苦去掺和他们家的浑水呢?”
“哦——”琉璃恍然大悟,“那今儿就在院子里装病了?”
常娆伸手,还要弹她,被她一闪身给躲过了。
“跑的倒是比想的快。”常娆嗔她,“去叫外门备车,咱们出门。”
“好嘞——”琉璃拖着腔,一踏出院门,就换上了愤懑的神色。
也不避人,一行十几个就大喇喇的乘着马车,直奔北城。
等武安侯知道她们这边人都走了,只能无可奈何的太息一句:“孽障误事!”
常娆一行倒是没回常府,而是拐了马头,进了一户五进的大宅子。
此处和常家老宅一巷之隔,是常老爷早早就给她备下,留着日后招赘女婿用。
常家富贵,自然不会亏待上门的女婿,宅子里的一应布置,都是比照最好的来。
亭台水榭,一进门就能望见飞檐一角,长着一株黄灿灿的百年银杏。
穿过夹道的红枫,二进院种了不少葡萄架。
常娆听管家禀报几句,裙裾拖地,顺着逶迤的汉白玉石阶,从水上行走,直奔后面的院子。
穿过林林闪闪的月亮窗,又绕过第二道福蝶壁,银杏树底下,一地金黄,在一层落叶间摆着一张躺椅,旁边放着松木香几,上置茶水瓜果。
少年衣衫懒散,身上随意搭了一方薄被,拿袖子蒙着眼,正躺着晒太阳呢。
常娆比了手势,叫众人留步,径自走了过去。
绣鞋踩在银杏叶上,发出吱咋的声响,人还没到近前,就听到清冷的声音,淡淡道:“你用饭了么?”
常娆:……
愣了一刹,她才回答:“吃过了。”
萧君浩揭开眼上的袖子,身子支撑着躺椅,一只脚尖点地,叫自己稍稍坐直一些。
“我还没吃呢。”
常绕过去,把他扶起来坐直:“底下的人伺候不周?”
“你说要金屋藏娇,金屋有了,你不哄我,算哪门子的娇?”
他一只手拽住她的手腕,另一只捏住自己的衣袖,像是第一次说这种话,心底有些害臊。
阳光拢在他的脸上,眼睫投下长长的影子,随着他眼睑轻颤,划出漂亮的弧度。
常娆觉得自己心里漏了一拍,想要挣开他的手,却被不能逃脱。
他长得好看,比沈子晋还要好看。
沈子晋好看在皮貌,五官样样都好,又披着人皮,只可惜这些年纵情声色,仔细端瞧,还是能发现面上的亏空。
而眼前这位,五官更是漂亮,又带着浓烈的青葱气息,稍稍离近一些,就能看见那四溢横流的朝气和活力。
他就像一条从山里出来的狐狸,图她钱财不说,还要勾魂摄魄。
小狐狸伸出利爪,霸道开口:“我不让你走!你和别人用过了饭也要陪我再吃一回!”
……
常娆知道他是多想了,但自己的事情也没必要跟他告知,左右不过是哄他一乐,招招手,叫下人们布饭伺候。
用饭期间,他又借着各种理由,手把手的教她呵护照顾。
一顿饭下来,常娆瞪大了眼睛,只怀疑是不是府里有人容不下他这妖艳贱货,夜里给他下了什么符咒。
怎么好端端一个人,一夕之间,就完全变了个模样。
要说行为脾气能装一装,但他这娴熟无比的邀宠的本事,怎么瞧着比香菇馆的男花娘都要老道?
琉璃站在一旁,也看直了眼,趁着出来端茶的功夫,小声跟珍珠交谈:“这萧公子之前的脾气不善,是磕到脑子的缘故么?”
珍珠驻足敛目,朝屋里殷勤那位瞄了一眼,朝她摇了摇头。
小姐正在兴头上,她们做下人的,自然不该在这个时候多说什么。
但又担忧这位‘萧娇娇’藏着祸心,她专门去找了一趟管家,嘱咐再三,教府里众人都盯紧着些,有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早早的报知小姐。
这边众人各有心思,萧君浩则觉得自己把少爷传授的那点儿本事,发挥了个淋漓尽致。
他跟小宣平侯崔浩关系好,当初崔浩死皮赖脸,讹上了辛家,做上门赘婿的事情,他们几个自幼熟识的谁不清楚。
萧君浩打小就以崔浩为榜样,上行下效,日子久了,他心里也有了效仿的念头。
是以,在清泉寺的寮房外面,那句做外室的话,一半是听见她佛前求子,拿外室来揶揄她,另一半,也是也是真有点儿念头。
崔浩当初能为了镇北军,委身于辛荣。
他为了虎威营的日后前程,一样能给常娆做外室。
更加之,昨夜他收到了崔浩打青州送来的消息,信上告知,京城彻查岭南案子的官员已经到了平江府,算算日子,沈家恐怕把人找到,都安置好了。
沈涛手里没银子,他要想从岭南的案子里脱身,常娆恐怕是沈家最大的救星。
萧君浩想了一夜,暗暗下定了决心,他要抓住机会,好好伺候常娆,人心换人心,再学着少爷的本事,吹吹枕边风,叫沈涛那老贼,费尽心机,落个竹篮打水一场空。
‘萧娇娇’使尽了能耐,拖着‘病体’,跟了常娆一整天。
暮色落下,马车把他送回了宅子里,他还眼神戚戚,拉住常娆的手腕,低低的声音道:“要不,你再哄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