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晖园的正堂,灯火通明,看茶的丫鬟进去添第三次茶。
武安侯手里端着杯子,直愣愣的盯着杯底的双锦鲤,却没有放下。
伺候茶水的丫鬟站在一旁,想要接过他手中的空杯,又不敢出声,只好偷偷拿眼神朝福总管求救。
“侯爷。”福三出声提醒,上前接过杯子,顺手添上新茶。
“您也别心急,林掌事不是派人来报过了。说是过午从山上出发,清泉寺有一半的山路,这会儿才落更,少夫人她们应该没这么快回来。”
武安侯点点头,吃了口茶,拿手抿了抿沾到胡子上的水迹,忽然想起落更后城里四门落锁。
“城门那儿打过招呼了么?”
福三连忙道:“小的专门使王庆跑了一趟,让他到时候接了少夫人的马车,再一起回府。”
王庆是府里负责外事的掌事,办事牢靠,让他去城门口迎着,绝不会出先纰漏。
武安侯点了点头,朝外面张望一眼,又坐了回去,握着拳头,在桌子上沉沉锤了两下,长叹一声,目下哀愤。
按理说,他一个做公公的人,不应该这么上心儿媳妇上香归家的事。
可京城来了消息:岭南的药农进京告御状,有个激进的一根白绫吊死在了卫国公府门口,亲属在太和殿声声泣诉,把卫国公府在岭南犯过的案子揭了个底掉。
卫国公周武才,是太子爷的正经岳丈,是东宫的左膀右臂。
这些年,东宫拿他在岭南收敛的银子,没少拉拢人脉,太子重视他,卫国公府又是太子姻亲,自然和他关系亲厚。
眼下卫国公犯了事,皇上指明要严查岭南。
平江府是岭南最繁华的地方,无论如何,这火,迟早要烧到他的头上。
传信的公公收了他的银子,只交代了四个字——弃车保帅。
卫国公府已然成了弃卒,至于他武安侯府东宫会不会保下,就得看他把账面的银子,做的够不够漂亮了。
太子要的是个‘贤明’的口碑,他想站稳了脚,打断腿,都得把自己装出一副忠臣模样。
可是,这时候拿真金白银来填各处的账目,谈何容易?
先不说平江府知州衙门库里的一百二十万两银子,就连去岁挪了虎威营的三十万两年例,他这会儿也凑不出来!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常家这条后路,他算是留对了!
他拿不出银子不打紧,他那亲家不是惦记着攀附上东宫,日后成为第二个青州辛家么,只要常家助他渡过这一劫,牵桥拉线,都是一家人的事情。
武安侯神色越发的凝重,心底砰砰作响,总感觉要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
他突然蹙眉,凛色发问:“子晋呢?他去哪儿了?”
要问常家拿银子出来,就算是装装面子,这逆子也得在一旁摆个笑脸出来才是。
福三抿了抿唇,欲言又止。
武安侯猛拍桌子,不用听回答,也明白是怎么回事。
“以后那些不三不四的贱人,一个也不准他往府里领!敢放进来一次,知情者全部打断了腿,发卖!”
“是。”福三小心应下。
就听外面传来脚步声,映着院子里的石灯,一个外门伺候的小厮跑了进来。
脚底没看路,门槛都没迈过,就先扑在地上,行了个大礼,灰扑扑的爬起身子跪好。
先给主子磕了个头,才仓促道:“王掌事等到这会儿,也没能把少夫人盼回来,就叫人上外面官道上迎……”
“少夫人出事了?!”武安侯急的站起身子。
“没迎见人!”小厮喘了口气,继续道:“后来还是当差的换了晚值,才听他们说,少夫人的马车没打西城门进来,而是饶去了北门,一路回了娘家!”
“啪!”武安侯狠狠的锤了锤手边的桌子,脚下踉跄两步。
福三摆摆手,把那人挥退,上前搀扶:“老爷,她们是从寺里出来的,未必是得了消息。”
武安侯抬头,等着他的下文。
“……咱们家这位少夫人,虽是和辛家那位一样,都是生意场上的大拿,可到底还是有区别的。辛荣那是上过战场,拿命拼出来的前途,又有圣上给她做靠山。”
“可您再看咱们家这位,常家世代经商,才积累了这么一个女状元。”
“辛荣有能耐,权钱两得,那是真本事。常家祖坟上可没冒过青烟,她在京城里又没仰仗,自然不会知道这些。”
武安侯忖度片刻,觉得他说的不无道理。
常娆要是有辛荣那能耐,何苦搭上自己的亲事,一心想往东宫攀呢。
眼一横,吩咐道:“世子呢,去把他找来!”
媳妇回了娘家,做相公的上门去接人,天经地义。
*
芙蓉苑里,燕语莺歌,才进东厢的院门,就能看到一片璀璨,比天上的星星都要耀眼。
沿着青砖主道,两旁边点着荷花灯,两步一点烛光,在风中曼妙起舞,也不知道底下的人从哪里采了月季花,沿途撒了一路。
福三沉着脸,踩在花瓣上,进了内院。
“……您今儿吃了我的口脂,日后再想吃别人的,我可不依!”一个衣着曝露的花娘,簪着一朵芍药花,瘫在沈子晋怀里,仰着头,吟啭啼笑。
轻薄的衣衫被风卷起,吹到另一个花娘身上,那女子一样单薄的可怜,大袖衫也没有,只穿了一件红石榴肚兜,身上松松垮垮的踩着一条异域绿鹦水裤。
红石榴那位攥着芍药花的裙裾,笑着刻意扯破,莹白的半截小腿就敞露出来。
“你还不依,人家扭得腰都酸了,你这小蹄子和世子爷躺着赏舞,还敢惦记把人独占了不成?”
沈子晋嘬了一口芍药花,眼底闪着光,伸手扯过被撕破的纱裙,笑着引红石榴近前。
把两个人都糅在怀里,哈哈大笑:“两个小妖精,正主在旁边坐着呢,你们要争,不得问问你宝婵姐姐?”
不远处的石凳上,宝姨娘穿的更甚,端着一盘果子,赤脚走在地上。
她在三个人面前停下,捻了一枚葡萄,顺势塞进沈子晋口中:“只要爷您高兴,奴儿自然愿意和姐妹们一起。”玉指拨开沈子晋身上松松垮垮的里衣,笑着贴脸上去。
福三在门口,看的差点儿昏倒。
世子爷胡来也就算了,宝姨娘不是怀着身孕,也敢这么胡闹!
三个人情意正浓,眼瞧着就要滚做一处。
福三实在是看不过去,咳嗽一声,发出响亮的动静。
沈子晋脸上一愣,抬头看,瞧见是他,连忙扯了一片芍药花可怜的纱衣,裹住自己的羞耻。
两个花娘尖叫着逃窜,一个躲去了树后,一个蹲在石凳后面,自欺欺人的撇过脸去。
最难堪的还是宝姨娘,她在人前,还端出一副拘谨模样,万没想到,今日竟然被撞见了此般场景!
福三摸了摸鼻子,低下头,行礼道:“世子爷,侯爷请您过去。”
沈子晋抬着头,眼睛盯着他的身后,突然换上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
丢掉那片薄纱,勾了勾唇角,轻蔑道:“你是小孩子么?还会告状?既然自己瞧见了,何苦还要喊我爹来。”
福三不明所以,一回头,登时愣住。
原是应该回了娘家的少夫人,眸中含笑,正站在那里往院子里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