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月棠柳眉竖起,狠狠地瞪了一眼沈子晋,又端起笑颜,拉过常娆的手,轻声安抚。
沈子晋不满的瞪了回去,瘪了瘪嘴,却没有再多说话。
兄妹两个自幼亲近,作为兄长,沈子晋在外面犯浑,回到家里,却对这个亲妹妹格外的偏疼。
旁人说话,他大多是左耳听右耳出,唯独碰上沈月棠的事情,他心里再不情愿,也不会在外人跟前,落了她的面子。
“你也偏她,小心这奸商把你卖了,到时候又哭鼻子,求着哥哥我去救你!”沈子晋道了句风凉话,吭哧两声,没有离去,反倒是找了个椅子,歪屁股坐下。
沈月棠只当没听见,在常娆面前和顺的低下眉眼,闲话两句,从怀里拿出来一个紫檀木小盒子,一寸见方,薄铜嵌边,用金银双色丝线缠了花纹,勾出招财进宝的纹饰,并无落锁,只简单的用日月卡扣敛起。
但看盒子的制造,就大略能猜的出来里面放着什么。
常娆微微挪了脑袋,朝沈子晋方向,舒笑一眼,悠悠道:“夫君不过来瞧瞧么?”
沈子晋轻蔑发笑,抖着脚尖道:“哼,头发长见识短,紫檀的盒子你没见过?就算是里面装满了金元宝,爷也不和你抢!”
小门小户出身的女子,再有钱又如何,瞧见一点儿好东西,就跟恶狗护食似的,恨不得刨个坑藏起来。
常娆笑着收回目光,将手中的帕子在食指勾住,朝沈子晋的方向一指:“妹妹也瞧见了,你哥哥管的森严,里面就是紫金子,嫂子也不敢收。”
沈月棠不知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疑惑的目光在小夫妻二人之间徘徊几番,噗呲一下,就乐出了声。
“哥哥嫂嫂的情致,我可不懂。”伸手落在盒子上,朝常娆跟前推了推,“这是父亲教我送来给嫂子的,便是推诿,也不该把难题往我身上堆。”
沈月棠狡黠的抬头,与常娆对视,顺手揭开了日月卡扣,“日后,府里用度握在嫂子手里,旁的不归我管,胭脂水粉,我可全指望您了。”
小盒子里白绢铺陈,两柄铜钥匙静躺其中,长的是百结扣铜锁样式,黑漆斑驳的模样,瞧着大略也知道是银库上的。稍短那柄是黄铜制成,多为近些年后宅库房所用。
没等常娆开口,沈子晋头一个就不依,三步并作两步,大跨步的走上前来,一把将桌子上的盒子夺走,不分青红皂白,指着常娆的鼻子就骂。
“好你个小娼妇,怪不得你要往爷身上泼脏水!”他比了比手里的盒子,里头的两柄钥匙磕在一起,发出清浖的声响,“你演一场闹剧,为的就是府里的掌家钥匙!”
怪不得这些日子他事事顺心,讨银子此次都成,王小五进府往来也顺利的很,原是这小娼妇使好了诡计,惦记着阖府的大头呢!
常娆也不生气,温驯的望他一眼,再挪向一旁的小姑子,低着头,不发一言。
沈子晋看够了她装腔作势的样子,手指头往她额头上戳,“你恶不恶心,这么会演,你唱戏去啊,去做头牌啊!想要银子?把你这点儿演技本事拿出来,红透了天了!”
沈月棠急忙起身,张开双臂,把嫂子护在身后,“哥哥!你发什么疯!”
把府里管家的权利交给常娆,是她跟父亲两个仔细商议过得决定。
这些年侯府内宅亏空,外面又各方原因落了债务,常娆有本事,银子方面棘手的事,于常家来说不过是洒洒水的功夫,反正日后家里总要归哥哥主事,倒不如早早的把府里中馈都交给常娆。
或填补,或抹债,那也只是常娆的事情。
她既嫁进了侯府,也该为家里出力尽心,做点儿什么才是。
退一万步讲,就算是常娆搅成一团烂摊子搁着,日后她生子为母,也得为孩子考虑不是,拿了这管家的事由,他们沈家也能落个善待的好名声。
只可惜,她这傻哥哥空长个子,不长脑子,在这个时候跳出来坏她好事,真真要气死人!
沈月棠踮起脚尖,伸长了手臂,要去够他手里的盒子,沈子晋左推右搡,非要同她好好理论:“月棠,你别被她骗了,那小娼妇演技了得,她演我不成,连老头子都被她给骗了……”
兄妹两个在这边你争我夺,好不热闹。
常娆看了一会儿,像是被沈子晋喋喋不休的恶语重伤,帕子在眼下沾了几回,面色郁郁,扶着身边伺候的丫鬟。
叹了口气,起身迈入漫天混沌之中。
沈子晋见她走了,麻利的将里面钥匙拿走,空盒子撂在桌上:“盒子还你。”点指在沈月棠眉心轻轻戳了戳,“我是你亲哥,还能害你不成?”
沈月棠朝空盒子里瞄了一眼,扯住他的衣袖追问:“钥匙呢?你快还给我!”
盘算周全的计划,两句话就被大哥搅黄了,沈月棠心里更气,管家这事,是他们上赶着送给常娆的,他不帮着说好话也就罢了,还要添乱!
“沈子晋!你能不能懂点儿事儿!除了吃酒逛花楼,做一件正经的也成啊!”沈月棠是真的动怒了,提高了音调,咬牙看他,声音像是从喉咙里面挤出来似的,带着隐忍的怒火。
“我不懂事?”沈子晋冷哼一声,不屑道:“别忘了,这侯府以后是谁的!”
他是偏疼这唯一的亲妹子,但不表就必须一忍再忍,什么都得顺着她的意思才行。
在那泼妇的事情上,谁也别想让他推让。
甩开沈月棠的手,沈子晋裹着怒意,也阔步离去。
身后传来焦急的追问:“哥哥,你去哪儿?”声音里带着湿润的哽咽,像是哭了出来。
沈子晋握紧了手里的钥匙,抿了抿唇,心一横,没有回她,脚步继续朝前。
才出二门,雾色蒙蒙里现出一抹桃红,月季紫的对襟短袄,下穿逶迤绛色玛瑙裙,裙摆处缀了两三枚铃铛,脚步挪移间哗铃铃作响,清脆悦耳。
听见了铃铛声,沈子晋脸上的颜色才稍稍缓和,一把将凑近眼前的女子搂进怀里。
“天色不好,怎么就一个人出来了?也不带几个丫鬟?”
他体贴的拢了拢她鬓边散下的一缕碎发,在她脸上轻啄一口,细细端详着她的娇颜,云鬓簪花,柳眉樱唇,眉间绘出一朵细蕊芙蓉海棠花,被他一亲,半张着小口,笑的勾魂夺魄。
这样的美人,才配住在他的芙蓉苑里。
“奴婢担心旁人惹您生气。”她握住他的大手,双手捂住细细的道,“您生气了,奴婢要心疼呢。”
有天色掩映,左右又没有旁人在,宝婵的胆子自然大了起来。
她一双玉臂勾在沈子晋的脖颈之上,半吊着身子,在他耳边浅声,发出娇俏的笑声,轻轻拂上他的心弦。
石榴裙在雾色之中,被轻轻撩起,一双吉祥胭脂色绣鞋探了出来,足尖落下,点在他的鞋面。
沈子晋眉眼舒笑,低低的嗔骂一句:“小妖精。”
他原是打算把钥匙送到母亲那里,再闹上一番,彻底掐断那娼妇的念头,眼下被宝婵这么一拦,也没了正经心思。
他将手里捂热的钥匙拿出来,塞在她胸前宝带双樱交领处,顺着那朦胧罅隙,两把钥匙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二人媚眼相视。
沈子晋欠身,将她打横抱起,燕舞莺啼,急匆匆往东厢房去。
才进角门,就与一宽厚的人影撞了个满怀,沈子晋卷着宝婵,七零八散的滚在门前的青砖地上,钥匙从菱兜边缘滑落,掉在了地上,恰落在那人影跟前。
沈子晋满腹好兴致被人搅扰,头也不抬就先骂道:“哪个不长眼的小杂碎,敢挡了你爷爷我的道!信不信老子……”
“……”
他倏地语塞,目光顺着贴在脸颊的那柄明晃晃剑刃,朝上看去,嘴唇颤抖着,哆嗦的求饶:“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