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晋江独发

王小五张着嘴,磕巴了两三次,也没能说出一句囫囵话。

他自幼在粗鄙之地长大,后来跟了世子爷,瞧见过皇亲贵胄,已然觉得自己是有些眼界,眼下突然又冒出一个神仙似的女子,冲着他笑,还言语和善。

一下子糊住心眼,迷愣的不知东南西北。

只觉得,甫才一定是自己吃了黄汤,脑子里灌了马尿,才会大言不惭,管这神仙时般的人物喊‘娘们儿’这种胡话。

等到他回过神来,想起世子爷教过的那些话,再看看面前菩萨似的女子。

使劲眨了眨眼,昂起头,眼神游离道:“胡、胡说!爷是有凭有据的来讨债,谁讹你了!”

常娆不紧不慢的撩起眼皮,将这群闹事的小喽啰仔细打量一遍,只见她敛起眼神,沉吟片刻,却噗嗤一下,笑了出声。

她拿帕子掩面,遮在唇前,一双狡黠的眸子直愣愣的盯在王小五眼睛,像是看透了他的那点儿龌龊谎言。

“世子爷便是看上了快绿阁那位小玉楼,要替她赎身抬进侯府,也该去找侯爷说理,何苦让我一个妇人家来担这有辱门风的罪责。”

这么一句啻啻轻语,看似抱怨,却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讲的清楚明白。

原是沈家世子闹疯了心,要纳一个上不了台面的妾室,自己拿不出银子来,又不想让他老子发现,就贼喊捉贼,来常家铺子里敲冤大头来了。

弄明白了这一层,在场的围观百姓无不替常家扼腕。

常家女公子真是倒了八辈子,才碰上武安侯府一家子的丧门星。

老的图银子,小的就更贪,不光要银子,得了人家银子,一如往日的胡作非为也就罢了,连讨小老婆,都要逼着常家出钱。

世风日下,这些皇上家里三四辈子远的穷亲戚,也欺人太甚了!

“你们还讲不讲道理!”人群中,有老百姓实在看不下去,小声的嘟囔一声。

有人站出来打了榜样,更多的人就跟着指责起来。

“就是,你就算是流氓土匪,也得讲究个是非公道!”

“都说北边的后梁狗不讲道理,你们这么厉害,别在咱们这太平地儿欺负好人,去跟着镇北军打后梁狗去啊!”

“呸,镇北军义薄云天,个个军法严明,才不要他们!”

“嗐!别说镇北军,就连马赣河的土匪都知道杀贼报国!”

法不责众,当官的碰上这种情况,也无可奈何。

老百姓们你一言,我一语,这么多人互相仗势,胆子也都大了起来,言语逼仄,没一会儿,就把其中的几个小喽啰骂的羞臊,低着头,逃匿进人群之中,不见踪影。

王小五即便是骨子里生的豪横,高低也只是个半大小子,以往他提刀提棍,老百姓看见了,哪个不是臊眉耷眼,巴结着上前求饶喊大爷。

还是头一次碰上这种情况,那些平头百姓不光不怕他,竟然指指点点,还敢呵斥他。

他提起胆子打气,把手里的棍子杵在地上,发出咚咚的声响:“少他妈废话,还钱!”

常娆脉脉张目,递了个眼色给身旁的管事,以袖挡身,在众婆子的保护之下,后退两步。

没等王小五他们反应过来,就被分布在人群里的常家奴仆按住,反捆着双手,嘴巴塞了破布,堆在一处,只等着主子发落。

常娆目下惋惜,一副大人大量的模样。

老掌柜上前请示,要把这些人送官法办,却被她心善拒绝:“家丑不可外扬,只把他们送回侯府,归还给世子爷。”又太息一声,“只希望他能就此作罢,别再做这些糊涂事才好。”

最后那句,有不少人听明白了,说的是沈家世子。

围观百姓又是一番感慨,这常家女公子,到底是太过心善,只是养狼当犬,只怕她日后落入虎口,反倒误了卿卿性命!

热闹一场,常娆领着众人,坐上马车,匆匆离去。

掌柜的带着几个小伙计,给众人赔礼作揖,又安排人备上薄茶,把几个相熟的老顾客迎进店里,好生安抚压惊。

萧君浩早就回了南外楼,在常娆控制住场面那会儿,他就瞧出来了,常娆可不像传言那般,是个柔弱不堪的娇娇女。

虽是有些招摇,但心思缜密,别说是沈子晋个蠢货,恐怕,连武安侯那条老狐狸出面,都未必是她一个‘弱女子’的对手。

他兀自发笑,五下感慨:聪明点儿好!好人有好报,她长命百岁的活着,日后他们虎威营,也能多个门路。

等到平江府尹的人问讯赶至,早已是人去楼空,别说是打砸闹事的,街上风平浪静,连高声吵嚷的都没碰上一个。

……

常家的马车一路回了侯府,闹事那几个小流氓也被押着,跟了来。

只是,人没送去沈子晋的东厢,而是由常家陪嫁来的林管事出面,把他们卷包烩,送进了清晖园。

常娆则径自回了自己的院子,拆卸簪环,沐浴更衣,换上干净的常服。

今日,她原是在城外庄子里查账,得了消息就匆匆赶回城里,一路上急促促,香汗沾湿,梳洗清爽后,才缓过一口气来。

珍珠送上备好了的杏酥饮,伺候着让她吃了两口,想起府里的事情,敛目细细回禀:“世子爷倒是没有出府,只是东厢的旺财早早的溜了出去,顺着后街,脸不带撇的就拐进了那几条花巷。”

王小五的暗娼门子,就是安在花巷里头。

今儿这事,十拿九稳,是东厢那边下的手脚,得亏她家小姐及时赶到,没让事情闹大,耽误了铺上的生意。

西厢这边陪嫁来的几个丫鬟,跟在常娆身边日子久了,主意也大,本就不待见沈子晋这个吃软饭的姑爷,又听他胡搅蛮缠的给小姐添堵,更是嫌弃厌厌。

一个两个的在心里盘算,把沈家的人又鄙夷一遍。

常娆倒是不在意这些,她正愁没法子拿住沈子晋的大过错,好叫那双天天要银子的手就此止住。

真是想吃冰,就下雹子。

她正盘算主意,沈子晋就自己递了把柄过来,她不就此拿捏住了,都觉得过意不去。

“叫宝婵在那边殷勤一些,早日怀上了孩子,我给她抬上姨娘。”她沉吟稍许,“顺带告诉她,家里安好,她弟弟今年乡试,姐弟两个若都心想事成,双喜临门才好。”

珍珠点头称是,收了盘盏,小心退下。

外面骄阳炙炙,又刮起风,平江府内水域纵横,沟渠低湿星罗棋布,小风一吹,芦花絮子就洋洋而起,似鹅雪柳絮,漫天飞舞,卷的人满天满眼,蒙上白茫茫一层。

常娆素来仔细金贵,最讨厌身上蒙尘,又嫌芦花盛开的时候呼吸不畅,只躲在屋子里,不再出门。

到了中午,琉璃过来请示摆饭,她都摇手作罢,只道头疼,抱着猫儿,歪在软榻上沉沉入睡。

芙蓉苑。

东厢房的里间,暖香盈盈,宝婵拿来一双绣山捱水崖官制长靴,走到香樟罗汉床前,小心伺候世子穿靴。

沈子晋则扭着身子,趴在窗牖前,透过月牙白的素绢纱窗,悄悄的朝外偷眼观瞧。

府里的大总管福三冷面铁青,领了七八个身强力壮的小厮,正堵在门外,等着他出去呢。

宝婵替他穿戴整齐,担忧的握住他的大掌,小脸半扬,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像只小鹿,媚眼秋波,眨了两下,就盈出一汪眼泪,让人看了只觉得好不爱怜。

小手贴在他的胸口,半咬丹唇,楚楚浅声:“爷,要不奴婢同你一起,便是侯爷要罚,就打奴婢好了!”

沈子晋不由展齿,捉住她的柔荑,包在掌心,在她额头轻啄一口。

语气和善,笑着骂她一句:“小傻瓜。”

他虽日日流连花丛,但眼前这妙人却与他所经历过的女子都不一样。

温柔如水,最知他心意,又身怀绝艺,不拘泥于大家闺秀那些条条框框,有时他领了外面的花娘回来,宝婵也能笑着姐妹齐心,共享别致。

纵是沈子晋阅人无数,也不得不感慨,赌气讨来的这只小妖精,实在是深得他心。

只可惜,此等难求的佳人,只在他身边做了个没名分的通房,着实是有些委屈了。

沈子晋将大掌揽在她的肩头,安慰似的摩挲两下,凝视良久,最后在她面上啄了一口,道一句“安心”,便迈脚出去。

和福三他们打了声招呼,神色平定的离了西厢的院门。

福三是老爷子跟前的红人,非大过错,也用不到让福三领人过来传他,而他近日最大的过错,也只跟东厢那泼妇有些牵连。

沈子晋不禁冷笑,那泼妇还有脸告他?

成亲三日,除了吃茶当天,她装模作样的来邀约同行,两个人一起去清晖园晃了一遭,其余时间,他可再没瞧见过她一眼!

知礼懂事?呸!

沈子晋心里窝火,听到他被绑消息,那泼妇都不愿掏银子出来,

那他倒是也想同那泼妇对质,在老爷子面前好好问问,不让摸不给碰,还把银子看的比他重要的媳妇,娶来何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