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晋江独发

萧君浩自然不会莽撞到去清泉寺打探这些,但此事有些麻烦,若常家恩人真的遭难,他知情不救也有违道义。

可万一传言是假,他鲁莽行事,坏了人家姻缘不说,连虎威营的脸面都要丢尽。

左思右想,还是决定再多观察些日子。

他歇脚的这家南外楼,正对着常家的绸缎铺子,南来北往,茶馆酒肆是个打听消息的好地方。

这些日子,常沈联姻可是平江府的大新闻,楼下的说书先生一日三场的讲两家的故事。

腿快的俳优,嘴快的书匠。

萧君浩呆了三五日,倒是听了不少关于常家的逸闻轶事。

当年与后梁在眉津驿的苦战,是常家重金笼络了马赣河的山匪,把两百万石粮食送入营中,才解了镇北军的苦熬,也有了后来少夫人在太和殿一战成名的风头。

而常娆十三主事,眉津驿那会儿,常家已经是由她做主了。

他以为怀揣着如此胆识的女子,定是坚定刚毅,女英雄流血流汗不流泪的模样才对。

再不济,也应是同少夫人那般,谨小慎微,左右逢源的把众人照拂全面。

万没想到,从平江府百姓口中听到的这个常娆,金贵娇娇,不吃人间苦,不识战火疾,连出门都要奴仆丫鬟带上二三十人,恨不能昭之于众,让所人瞧见才成。

好在常家把人养的好,常娆虽是千娇万宠的长大,却生了一颗菩萨心肠。

富而为善,平江府一带不少老百姓都得过他们家的恩惠,提起常家,鲜少有人不夸指称赞。

再观那风头浪尖的另一位角儿——沈子晋。

那早已烂大街的名声,连新开蒙的孩童都能讲出三两花事出来。

萧君浩脸色铁青,他依稀记得,六银山发生地裂那会儿,为了逃生,裹上裙子混进女眷车马里面的那个废物,好像就是出自平江府武安侯府。

沉吟之间,就听到外面哗啦一声,似是打了茶碗,磕在石阶上的动静。

他微微欠身,窗挺做掩,只见十几个高矮各异的绿头巾小厮,穿着同色衣裳,不知是哪家楼里的大茶壶出行,还没进门,就先摔了几个精瓷大碗,拎着木棍在门口立阵。

领头的是一个身量猴瘦的半大小子,嘴上毛都没长齐,就掐腰垫脚,朝常家铺子里破口大骂。

“武安侯府的小娘们儿,你男人胆大包天,睡了我姐姐。如今他可是被大爷我捆起来了,今儿就是来问你,准备多少银子,把人赎回去?”

这一嗓子嗷嗷,左邻右舍的买卖人凑过来了。

常家是体面的生意人,虽说自和沈家定下姻亲后,时常有酒肆花楼上门来讨银子,但这么光明正大在门口骂阵的,还是头一次瞧见。

绸缎铺的掌柜头一个出来,笑脸相迎:“诸位爷,这是出了什么事,您先进来说清楚,咱们也好好坐下来聊聊不是。”

生意人讲究面面俱到,掌柜的老练的赔着笑,把话说得滴水不漏,一边让人送请围观的众人,一边拱着手,要把领头这位往里面迎。

那瘦猴毫不留情,迎头啐他一口:“你他娘的算什么东西,老子和沈家小娘们儿说事,什么时候轮到你这杂碎跑出来露脸!”

揪起那掌柜的脖领,一把将人推到一旁。

掌柜的在地上滚了一圈,被铺子里的小伙计扶起,围在旁边的小喽啰们还作怪推让,嘴里发出哦嚯嚯的怪笑,气势嚣张的令人发指。

萧君浩在楼上看的也来气,扭头朝身旁问:“这群,是什么东西,堂堂一个平江府,难道还没有王法了不成?”

伺候的那名小将本就留意了常家的事情,好巧不巧,今儿来闹事这位,他还真认得。

“瞧着像是旮旯村的王小五,他打小被娘老子送来平江府做短工,城里的各大赌场都呆过,后来年幼无知,到便宜坊跳宝案子,便宜坊可是辛家的地盘,这小子闹了一场,半条命都没了。”

萧君浩蹙眉:“少夫人家的生意?”

小将点头,继续说着知道的内情:“伍爷专门为这事来了一趟平江府,打了一顿,原以为他能就此改过自新,也就了了,没成想武安侯世子不知从哪里知道了他的事迹,说是胆识过人,就把他接了去,收为己用了。”

“这小子天性就横,又有了武安侯府的撑腰,在平江府更是作威作福,他那什么他娘的姐姐啊,不过是拐了一群门子里的瘦马,做些小雅怡情的调调,有些二世子们玩遍了琴楼的那些,也有去胡混的。”

小将不屑的朝下睨了一眼,男儿在世,保家卫国才是正理,都是穷苦人家出身,他也瞧不上这种泼皮二流子。

“后来,听说沈家那世子去京城闯了祸,叫上面的斥责了,武安侯这才稍加管束,让这些无赖混混和沈家分了家。但上坟烧草纸,谁不知道谁啊。”

不过是沈家的小无赖又想变着法子的要钱,落落常家脸面罢。

萧君浩紧握拳头,自导自演,未免也太过分了!

小将踊跃自荐:“将军,要不,我带着几个兄弟,下去教训教训他们!”

萧君浩忖度了片刻,即使现在把人打一顿,也免不了日后再来做鬼,他在这儿能护得了常家一时,但日后他若再有别的政务,这群狗东西,怕是又要猖狂欺势。

他抿着唇,好一会儿,才摆摆手,道:“你带人,去请平江府尹来,在他治下出了这等祸害,自是由他们出面更好。”

楼下,掌柜的虽然站都站不住,却还是想把事情好好解决了。

努力稳定了身子,艰涩言道:“这位爷,您便是要使气,也得先说明白了不是……这……”

瘦猴打了个手势,让手下人收敛,拿手里的棍子打了打掌柜的脸,挑眉痞笑:“想说明白喽?”棍子落在那掌柜的肩头,“让沈家小娘们拿银子出来,三千两,买她新婚的小相公。”

掌柜的脸色顿住,寻常讨账的十两、二十两,他自做主把银子结了,也就算了,三千两,没有东家开口,谁敢做这么大的主!

围观的百姓更是一片唏嘘,普通人家一年开销七八两银子也就顶了天,快绿阁的姑娘金贵,官老爷们去听个曲儿已经算是奢侈了,那也才一两银子足够。

三千两,这群人是把常家当做自家钱庄了不成?

旁的不说,武安侯府破落,连宅子一起卖,恐怕也不能值得了三千两。

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常家女公子嫁了个纨绔,招惹上这些,日后东一榔头,西一锤子,家业迟早要被拖垮!

萧君浩也听不下去,凛色起身,眉间是高高拢起的眉峰,凌厉带刃,燃起熊熊怒火。

沈子晋臭名远扬,常娆那么好的人,又不是瞎了心,怎会看上此等腌臜?

再加上他这几日的观察,常娆面色沉沉,不光要忙于生意,还要应付各大琴楼寻来讨花账的婆子,这门亲事,绝非她本意。

男儿在世,家国忠义,救常娆于眼前水火,当下,便是他头一样重要的大义。

他一身玄色软甲,手里拎着一人高的长棍,今儿就算不提刀割命,他也该让那些无法无天的尝尝,王法两个字是怎么写的!

出了南外楼,他提棍就要冲上前去。

只听到车马銮铃,两匹高头大马,并驾齐驱,驶驭着银白顶子的华丽马车,笔直的朝喧闹的人群行来。

及至近前,有跟着的婆子搬来杌凳,伺候两侧的小丫鬟开口唤人:“小姐,到铺子前了。”

马车里传来清脆的应声,应是贴身伺候的丫鬟作答,接着衣衫淅沥,先下来一个双髻簪银饰团花的小丫鬟,踩过杌凳,回身迎接。

一只柳绿的绣鞋先出,上绣兰亭桂香,只见一娉婷女子,身着华服,阳光下金丝闪着熠熠光芒,搭着凝脂柔荑,挽了一副妇人发髻,在一众簇拥下,敛足于人前。

佳人于世,自当万众瞩目。

那女子,伸手在云髻轻抚,面目慈善的盯住那群闹事的人,最后将目光落在中间那瘦猴身上。

也不委婉,淡淡发笑,细声质问:“是沈子晋让你来讹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