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大哥的小居里出来,安幼清借口想喝杯香槟支走了莫如令,一个人在院中行走。
路过花园一处僻静角落时,无意间看到了院中开得正盛的一树紫叶李,它枝叶瘦劲,开出的花却如暴雪一般,夜幕为它的盛开更添了几分朦胧的美感。
从前世起安幼清就莫名地喜欢这种花,如果看到更加回想起了从前。加之安允怀的遭遇更让她对前世的遭遇有了更加深刻的认知。
安幼清确实如莫如令所想的那样,她是个护短的人。
姚家之所以敢这么嚣张,不过是抓住了这个时代对男人固有的压迫与世俗偏见。
偏生安幼清最不在乎的就是世俗和偏见,她折下一枝最别致的花放在鼻尖轻嗅,如月光白纤弱的花朵更衬得她的手如玉般莹白。
不过片刻时间,安幼清心中已经生起了千万种惩治姚家的方法。
月下清风拂过她的,勾起了她一缕长发,紫叶李淡淡的香气在她身边萦绕,清冷疏离的美人,令躲在角落里偷窥的柳蕴之都忍不住惊叹。
此时此刻的柳蕴之当然不会知晓,他所惊叹的疏离于世的美人,心中盘算的是如何掌控一个家族的生死存亡。
安幼清不知道,柳蕴之对她有一种近乎偏执的偏见。
初见安幼清时,她为他挡住了想让他毁容的陈家少爷。那时他是主动勾引了他的女友没错,但是他没想到陈家少爷竟然真的丧心病狂到想要杀了他,如果不是安幼清主动出手,他的人生可能真的要在那一刻终结。
从小柳蕴之就明白,有些人生来就含着金汤匙,而有些人生来就注定充满泥泞和荆棘。
这不公平,柳蕴之恨极了这种不公平,他仇视一切生来优渥尊贵的人,他仇视又羡慕,嫉妒的种子在幼年时就爬满了他的心。
于是他不择手段的利用自己可以利用的一切,包括他自己。
考入光华男子学院是他的第一步,讨好巴结安允乐是第二步,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不择手段的往上爬,得到他渴望的一切。
在他眼里,人只能分为两种,一种是可以利用的人,另一种就是垃圾。
但安幼清是特殊的,从她救下他的那一瞬间开始。
那一天,乱做一团的舞台,众人的讥笑声,飘落的玫瑰花瓣和破碎的花瓶,所有的一切都是灰暗的,唯有安幼清发着光。
后来,他用尽了各种手段拼命制造与她的各种巧遇,可惜她都不为所动。
柳蕴之不明白,为什么她明明那么温柔,却那么遥远。她波澜不惊的眼神仿佛可以看穿他的一切,却从不拆穿他。
以往柳蕴之勾引女人的轻而易举,他从她们身上捞钱捞物还能全身而退,他瞧不起这些女人,有钱又怎么样?还不是心甘情愿做他的工具。
但偏偏在安幼清这里不奏效,她跟其他女人不一样。
柳蕴之清楚的知道,正是这些不一样才让她显得如此特别,他明明应该对她另眼相待。
但是他偏偏恨她,恨她对自己的勾引不为所动。
恨她,却又在每个梦里遇见她。
“谁在那?”安幼清警觉地发现了河边草丛里的动静,喝声道。
草丛里静默了一会儿后,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浑身湿漉漉的柳蕴之从里面出来。
“后院并不对宾客开放,你怎么会在这里?”她走近问道。
柳蕴之低垂的睫毛颤了颤,时不时还有晶莹的小水珠从他的睫毛滴落。
安幼清看了看他身后的水流,又看了看沉默不语的柳蕴之,他被水打湿的短发就像被扔在水里浸泡的绸缎。
“你是顺着河流游过来的?”安幼清说出了心中的猜测。
“嗯。”他点点头,垂在发梢的水珠随着他的点头像水晶一样坠落。
“为什么掉进河里?”她又补充道:“有人推你下来?”
“没有,是我自己掉进河里的。”他果断的回复。
在初春清冷的风中,他的脸颊冻得煞白,嘴唇却额外的红,像一朵艳丽带毒的花,又像被拔了毒牙的蛇,有气无力又虚张声势地吐着信子。
安幼清本来已经在心中预设好了他的回答,被某人推进河里,迫不得已来到后院,被她发现,给她添麻烦了对不起云云。
这些套路她一清二楚,不外乎让她心生怜悯,让她帮忙顺势解决掉陈家少爷罢了。
她甚至连如何推辞的借口都已经想好了,却被柳蕴之的这番话硬生生堵了回去。
这倒是让安幼清有些好奇。
“无缘无故怎么会掉进河里?”
安幼清的追问倒是让柳蕴之的眼神里破天荒的有了一丝慌乱,在这个什么精心预设好了人眼里竟然能够看到这样的慌乱无措,倒是让安幼清更加有了兴趣。
他的眼神飘忽地说着:“也没什么,就是看安小姐院中的风景太过迷人,一时有些忘我,不小心就摔了下来。”
最后他又补充道:“您也知道,中庭有多少人等着看我的笑话,如果我就这样出去,就正好顺了他们的意,我不想这样......”
他越说底气越足,理由充分无可辩驳,就好像连他自己也相信了一样。
安幼清没有再给他答复,明明是清爽的春夜却让柳蕴之觉得潮湿闷热,就像夏夜被汗水打湿的衬衣牢牢的黏在皮肤上,密不透风又无所遁形,压迫感像透明的塑料薄膜将他死死包裹,
“既然是这样,那我带你去换一身干净的衣裳。”安幼清的脸上浮起了淡淡的笑容。
她一笑,柳蕴之就像濒死的鱼重新回到了海里。
他紧跟着安幼清的步伐,她的手臂就在他身边随意的摆动,如玉般温润莹白的肌肤就像黑夜里照明的灯塔,而他就是误入这边海域里迷失的船只,他无根可依,只想紧紧抓住她,哪怕她只是一道虚无缥缈的光。
没走多久,两人就遇到了拿着香槟回来的莫如令。
“柳同学怎么会在后院?”莫如令端着香槟状似随意地问道,他的视线在他的身上来回打量。
柳蕴之一身纯白的西装被打湿之后沾在身上,本就是单薄的春装一沾水更是将他的身材暴露地轮廓毕现。
“他不小心掉进河里,我去给他找身干净衣服。”安幼清替他解释道。
柳蕴之清楚知道莫如令那是什么眼光,这些年来他受过太多这样的眼神,轻蔑的,低贱的,男人对他唾弃又厌恶,女人表面上一本正经,眼光却一直在他身上流连,想看更多。
这个世界都是一滩浑浊的呕吐物,只有安幼清是清澈的。
他看向维护自己的安幼清,心莫名被酸涩胀满。
莫如令扶了扶镜框,讲香槟递到安幼清手中:“你带着柳同学不太方便,我带他去吧,仆人那里应该有干净的衣裳。”
仆人?
柳蕴之被这个词扎了一下。
莫如令看似平常的一句话,就能激起柳蕴之盔甲防备之下的软肋,他这么多年所有的努力就是为了和他出身的卑微阶层断绝,但他如今所得到的一切在莫如令的眼里还是如仆人一般卑贱。
这个看似职场男精英的秘书,实则比陆以燃还要傲慢,不同的是他比陆以燃更难对付。
“也好,正好我也需要招待宾客。你带他去我二哥那里,他们年龄相仿又是朋友,应该会有与之合身的衣服。”安幼清开口道。
安幼清把柳蕴之交给了莫如令,独自离开。
剩下的两人沉默地走了一段路,一身湿透的柳蕴之在西装笔挺的莫如令面前狼狈的像被大雨淋湿的狗。
最后还是莫如令先开了口:“听说柳同学是光华男子学院的优秀学生,除了钢琴外你还学了什么?”
“......我喜欢小孩子,倒是有上过儿童文学的选修课。”柳蕴之说道。
“儿童文学我倒是也有些涉猎。”莫如令眼中带着几分不屑,如果说安幼清在的时候他还有些收敛,那么现在他连掩饰都不再掩饰了。
“你对《小晨风》里白鸽这个人物形象怎么看?”他问道。
柳蕴之指尖死扣着皮肉:“这我倒没有看过。”
他自小贫穷,连上学都是靠贷款,即使看也只能看国内图书馆的免费书籍,接触不到外国文学。
“没看过真是可惜了。”莫如令唇边勾起一抹笑:“我倒是建议你抽空去读一读,这个人物的形象刻画的十分深刻,总结起来倒也简单,不过八个字:心比天高,身为下贱。”
柳蕴之猛地抬头看向莫如令,只见他也同样不甘示弱的直视着自己,狭长锐利的丹凤眼在金丝边眼镜的衬托下更添了一丝厉气,高冷地不可一世。
柳蕴之眼神狠狠的剜向对方:“莫秘书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莫如令修长的手指随意理了理袖口,漫不经心道:“不过是随便探讨文学罢了,人贵在有自知之明,不要妄图得到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不然下场只会比白鸽更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