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云方梳洗过罢,正欲就寝之时,听得江勉在府外等候。黛云虽不知他为何而来,但心中却欣喜不已,忙又换了身衣裳,这才领着幼香,一路小跑着过去。
待隔着庭院望见他时,泛着朦胧的月色,让他原本丰神俊朗的五官平添几分柔和,略带绯红的面颊,配着清澈如泉的双眸,直直窥入黛云心底。
我大抵也吃醉去了,黛云如是想着。
“你这醉鬼来我门前做甚。”带着几分得意的娇憨,她悄悄加快了步子,跑到江勉跟前,闻到了他身上淡淡的酒气。
江勉把怀里的绛红色锦盒递给她:“这个,给你的。”
黛云未同他客气,当场便将盒子拆开,有些期待地笑道:“为何你每次送东西都是这般突然的。”紧接着,那小巧精致的砚台,便让她再未说出后面的话。眼神在江勉和歙石玉兔之间流转,霎那心动,或是细水长流的爱恋。
“喜欢吗?”见黛云未说话,江勉有些迟钝地迟疑起来。
黛云点头,对上他的双眸:“喜欢的。”
“那便好,眼下夜已深了,殿下还请早些休息。”江勉摸摸脑袋,对黛云的回答很是高兴,“勉便不再叨扰殿下。”
我看你是醉的不轻,黛云望着江勉离开的背影,轻轻嗤笑了声。你吃醉了酒都还惦记着我的喜好,叫我夜里如何睡得着。
果不其然,第二日被幼香从床上挖起来时,黛云满脸都写着极不情愿。
但幼香却道,是燕乐长公主有事寻她。
黛云瞬间瞪大了杏目,以为母亲是要同她秋后算账。但传信的嬷嬷却是只字都不曾透露给幼香。
无可奈何,主仆二人只得硬着头皮往燕乐公主的独院去。
黛云怕母亲寻着机会,对自己劈头盖脸的训斥,当即先她一步开口,大声唤了句“阿娘”,揽着母亲的胳膊,笑得颇为浮夸。
这是她往常惯用的,逃脱处罚的老伎俩。
可这次燕乐长公主的神情,却不似往昔,没有露出半分气笑了的模样。黛云正演的投入,见此反常,不觉讪笑着停了小动作。
燕乐长公主将胳膊从她怀里抽出来,又把桌面上摆着的妆奁推到她面前。
黛云认得这副头面,乃母亲出嫁时,先太后所赠,是母亲最爱之物。不过自先太后西去,此物便被草草束之高阁。
“小时候便嚷着要母亲送你。”燕乐长公主将黛云随意装点的簪花取下,亲自为她换了对鸳鸯玉簪,“你戴着果真是好看的紧。”
“阿娘?”黛云当是喜欢这副头面的,却也知对母亲意义非常,当下便有所紧觉,想伸手将他们取下来,却遭燕乐长公主轻轻按住。
“只是想先问过你。”燕乐长公主见女儿有些紧张,不由失笑道,“江家那小子,先前你父亲浅浅提了,却被你都借口搪塞,现下可考虑好了?”
黛云本是面皮比纸薄的性子,见幼香隐隐有偷笑之势,赶紧挥手赶走了所有下人。
燕乐长公主露出副过来人的模样:“非得避着人才说。”
“省的她们背地里笑话我。”黛云浅哼一声,又吞吞吐吐地开口,“母亲早便看出来了,还问我作甚。”
“母后离世前,曾下过一道密旨。”燕乐长公主望着那副鸳鸯玉簪,就想起了自己年轻时,戴着它们的模样,“她说,‘若黛云不喜江勉,可另做婚配,全凭其本人做主。’”
燕乐长公主说出这句话时,黛云恍惚间又想起了慈蔼的皇祖母,鼻尖便酸楚不已。
先太后知黛云惯来是宁为玉碎的性子,生怕她在这终身大事上吃了亏,至临了了,仍旧放心不下。
“且先听我说完。”燕乐长公主见黛云眼眶中,隐隐又要泛起泪花,出声打断,实则是未免自己亦受她所感。
燕乐长公主接着道:“非是没给你安排过旁人,只是你自己一概没瞧入眼。”
燕乐长公主的话,在黛云心中激起千层巨浪。她方抿入口的茶水,被尽数喷了出来。
黛云捶胸顿足之余,这才想起,母亲似乎是给自己介绍过好几个的,其中尚包括自己那位昔日同窗阮唐。
不禁倍感好笑,几乎要咳出泪来。
燕乐长公主替她顺着背,忽而没好气地说道:“阿娘只气自己说晚了些。你可知江勉那小子,昨夜捧了块砚台,说要送他未婚妻。”
黛云自然知道,那砚台现下还在她床上卧着呢!
于是,又准备低下头去装咳,好掩过满面的绯红之色。
但江勉从未说过一句喜欢,怎又可称她为未婚妻?黛云难掩嘴角的喜色,却无法忽视心中一闪而过的矛盾。
燕乐长公主又嗤了她一声,表明自己早已洞穿了她的那些个小心思。
所以,你而今可考虑好,认定此人了?
燕乐长公主的话,在黛云心中激起千层巨浪。她非是没思考过这个问题,在江勉初回京城时,她早已问过自己,只是终究无疾而终。
眼下母亲又以此来问她,黛云攸然静默。
她非是没想着书院中苗先生问她“为何读书”,非是没想着章禾送她的《岑绣娘义绝探花郎》,可渐渐,这些画面明暗扑朔,终是汇成了江勉的模样。
黛云缓缓点头。
即使日后,他或再派戍边,也无怨无悔?燕乐长公主多问了句。
“是。”这次她说出了声。
燕乐长公主默然,而后才道,要入宫禀了此事,请珹帝下旨,为他们拟定婚期。
黛云连忙起身,惊呼“不行”,随后她的声音又降了些,“尚不知江勉是什么意思……”
燕乐长公主轻轻点在她额头上,笑骂道:“我瞧他意思挺明显,就差把喜欢黛云写副匾额,日日挂在胸前了。”
“你若是不信,下次自己问去。”
这本是燕乐公主的一句玩笑话,但黛云却是记了下来。这般重要的事情,她不愿随便同江勉说。
宣朝官员当一旬值,便可有一日假期。黛云已盘算好了,趁着江勉休沐的时候,在与他说这事。
毕竟江勉方才入了值,她尚有大把的时间,可慢慢思考,如何问他。
只是在这之前,是须得保密的。
如此想着,这一旬的日子既快且慢,她迫不及待地想要去说,却又时时刻刻觉得自己尚未罗织好如何去说。
终于,兵临城下。
黛云和江勉正襟危坐,似都准备了满腹的草稿。
“你心悦我。”黛云原本准备了一番长篇大论,可觉得面颊燥热,无论如何也说不下,只能故作强势地蹦出四个字。
江勉在来前,亦是做了许多功课,问过不少已婚将士,甚至连那堂兄弟江仪,都为他出谋划策了几句。
谁知黛云一句话,便让他再不必说那些。
“勉一直心悦殿下。”江勉忽而忘记了紧张,坦然又温柔地开口道,“贯始至中。”
黛云小小地惊呼了一声,分神思考,母亲所言是否真实。
“你真的会在匾额上刻喜欢黛云,然后挂在胸前吗?”
“不会。”江勉听了黛云的描述,只觉得她分外可爱,却是出言拒绝。
在黛云眼里的小失望升起前,江勉又带着笑意道:“勉对殿下,已不需匾额彰显,只有殿下尚未察觉。”
“你何时也学会油嘴滑舌了。”黛云轻轻哼了一声,不愿意承认。
却恃宠而骄,转头去折磨江勉的俸禄,将楼中最贵的糕点都点了个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