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送江杏白离开后,江勉便着手整顿家中事务,虽无暇分神,却仍是与黛云通了好些书信。
此乃他家中后宅之事,黛云把握着分寸,适时说些建议,并未插手过多。
黛云也是这般才知道,那位看似纯善的宋姨娘,暗地里搞的小动作非是一二出。
这期间,她去了几趟罗家铺子,罗霁始终不肯现身。黛云隐隐有些懊悔,却也无可奈何。
每每心中有事梳理不清,德昌就落个倒霉,叫黛云拉着陪她练弓。黛云要拉开九耀虽还有些勉强,但日日习武却将身形塑造的愈发风姿个绰约。
等到燕乐长公主回府时,江勉的休期也步入尾声。黛云不知他用了怎样的法子,让那江安搬回原处,到底结果是好的,江勉未细说,她便也没多过问。
不过是开始而已,黛云一箭射中靶心,如是想道。
“殿下,您仔细着可别摔下来。”正是雾蒙蒙的破晓时分,睡眼惺忪的幼香已被黛云闹着起身,陪她在公主府西侧支起个矮梯。
黛云满不在乎地让她稍安勿躁,让幼香为自己扶稳梯子。
为了方便攀爬,黛云今日特选了身轻便的襦裙,鬓边簪着初采撷的山桃花,更衬得她灵动清新、肤若沉玉。黛云留心着来往的行人,还不忘回头对幼香喊道:“你小点声,等会招了阿娘过来,我们都得受罚。”
幼香见劝不动,只能认命地替她望风,焦急地四下环顾,小声嗫
嚅了句:“分明殿下自个儿,是每次受罚都能赖掉的。”
黛云没听清她的话,却并未探究,她的眼神已追逐着骑高头大马的男子由远而近。
“阿勉哥哥。”黛云高兴地冲他挥手,带着身下的梯子一阵摇晃。幼香忙不迭地扑在梯子上,这才没让人摔下来。
江勉惊讶不已,身下的红鬃马没有任何犹疑,往攀着青藤的墙垣走去。
“殿下!”见黛云摇摇晃晃,江勉下意识地开口,脚下暗暗发力,准备飞身过去接她。索性黛云最终稳住了身形,江勉这才缓了神色。
黛云浑不在意,青藤新生的嫩叶叫她下手摘秃了一小片。她的眼睫如蝶翼扑动,正是眉开眼展,闪烁着躲藏的小窃喜。
“你今天方才正式入朝,先前一直未能帮你庆祝,只能在路上堵你啦。”黛云说着,取出揣在袖口里的翡翠平安扣,轻轻伸在江勉面前,“这是阿娘从白云寺带来的,有高僧加持,定能助你旗开得胜。”
江勉接过,珍而重之的挂在腰间。坐下红鬃马是他多年老友,感受到了江勉的情绪,高兴地竖起耳朵,发出几道喘气的声音。
江勉见被它洞穿,伸手轻轻拍了它一掌,换来了红鬃马略带不满的哼哼。
黛云不知他二人互动的真相,估摸着时辰不早,便开口同他挥别:“那便不再耽搁你入朝,日后你得了空,我们出去吃点心去。”
“好。”江勉看着黛云蹦蹦跳跳地下了梯子,听见她躲在墙角下,和幼香说了几句活泼的小话。直到两个姑娘的脚步消失在墙后,他这才轻轻夹紧马腹,催动坐下的红鬃马。
新上任的小将军,穿着身浅绯色的朝服,昂首阔步于诸朝臣之中,是极为惹眼的。不比文臣们考量多,一些个当日庆功宴上,没能与他说上话的武将们,便互相吆喝着,去同他攀谈。
一箩筐赞美的话,何时说都不会晚的。
“江将军而今封了从三品云麾将军,辅佐季微大将军管辖宣朝百万禁军,实是年轻有为。”率先说话的这位,和他母族些姻亲关系,语气并没显得太过客套。
江勉一一回作答,言辞得体,未叫人挑出毛病。
“你上朝前,见的是谁?”这群武将之中攸然冒出来个文官,正是与江勉同宗的长房嫡子,现任中书侍郎的江仪。长房和三房虽在同一屋檐,却因政见不同而较少走动,这位江大公子倒不介意,活络地来同他搭话。
江勉虽对他只有幼年时模糊的记忆,但这段时间下来,却也知道长房只有江仪一位男丁,不仅为祖父江丞相所喜,又是其余几房入仕小辈中的领袖。
江仪话中带着挪揄,似是故意而问之。江勉略略皱眉,轻撇了他一眼,并未回答。
江仪被他拂了面子,倒也未恼,只是摆摆手,大步流星地边走边说道:“正是要在琼玉楼攒个局,只有我们几个江家平辈的,且已是入了仕的兄弟。你若乐意,明日下值后便来。”
江勉方收拾了姨娘、庶弟,其余几房非是不曾观望着,现下会来试探,倒并不令人惊讶。
“兄长的宴席,自是会如约而至。”江勉快步上前,行至江仪身侧,缓缓一颔首,吐出句话,而后又借着旁边同僚的招呼,和江仪不咸不淡地扯开些距离。
家中满门入仕,只出江勉一位武将,家中同辈们尽数观望,还家一月都未有登门拜会。而今突然示好,想也多是探究他家中情况。
只是他们亲身上阵,焉知露底的是谁?
江勉的嘴角,扬起若有似无的笑意。
他原本给过这些家人千倍、万倍的期待,既回报寥寥,那便就此作罢去。
即便是要同江家这群一脉相承的文官形同陌路,于他而言已非在意之事。
有些亲情,在边塞诗人的唱词里,在戍边少年的心里,在洋洋洒洒的黄沙深处,就是不在这明哲保身的名利场中。
江勉自嘲一哂,又想起,黛云笑眼盈盈的模样,缓步入了金殿。
黛云原本无聊的紧,方才和江勉说罢话后收不住玩闹的情绪,正是在家中折腾,想寻些个有趣解闷的玩意,就见德昌引了章禾近来。
“章先生今日不用上课?”黛云立即抛下手里的东西,兴致勃勃地与她说话。
她这几日着实在家里闷着了,可惜江勉要上朝,才匆匆说了几句。眼下拉着章禾,有满腹的话想与她说道。
章禾摇头道:“有王举人代课,我这才得了空出来。”而后她又顿了顿,面上流露出些厌恶的神色。
“罗映夏要借阮大人的诗会做文章,殿下可知此事?”
黛云听见这话,面上的笑容便是挂不住了,撇撇嘴小声道:“我早先时候便听说了。”但因着罗霁的缘故,而她又自觉有亏在前,故而小了气势。
章禾见她点头,便继续往后说道:“书院本是清净之地,怎能被她用来追名逐利。”
黛云咽了口唾沫,待她继续说。
“殿下有何想法?”章禾却只面有怒容地望向黛云,没了后续的话。
“这委实不合适。”黛云重重地点头,表示赞成,虽不想把罗霁和罗映夏归于一起,却还是胡乱地应付道,“寻个法子让大家不买便好了。”
章禾却好似听信了般,有些期待地望向她。
她盯着章禾身上洗的泛白的旧袍子,又想起先前让梅初代为制作的学子青衫,顿时脱口而出道:“大可由书院出面,赠予与会者青衫。”
若罗映夏谨敏,转而将那批衣裳另做他卖,左右也和择梧书院再无瓜葛。
只是这次诗会,也算受了罗映夏的宣传,惹得人数已超过预期数倍。如此贸然地宣布,统一穿着青衫,扫兴之余,怕是会令主办者阮唐难堪。
章禾不无考量地道出。
“正所谓,堵不如疏。自是不能如此直白,你虽为文人,怎不会婉转些。”黛云只她说的在理,但苏先生已另生出个新的想法来,“若我们提供那些青衫,是用作题字的呢?”
非是她无中生有,而是效仿一位醉心书法的前朝大拿。这位先生每每兴致高昂时,就连衣裳,都可用作书写,成就了一段佳话。
罗映夏会用噱头哄人,黛云亦就用另一个噱头去压她,这世上最不缺附庸风雅之人。
章禾这才如释重负地点头,和黛云商议了好些细节,复又告辞去寻阮唐。
章禾走后,黛云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似是又坑了罗家一趟,不知罗霁会做何反应?
“不管了,一码事归一码事,她罗映夏做的本就不对,我何错之有。”黛云自言自语地拍了拍自己的裙摆,站起身对着屋外高声喊道,“德昌,快来陪我练弓!”
那厢江勉下了值,便被三五位同僚以惯例为由,拉着去兵马司附近的酒楼,庆贺他今日初次当值。他的顶头上司季微虽然对他不假辞色,倒也没拒绝,跟着众人凑了个热闹。
念及明日还有早朝,故而虽推杯换盏,但倒并为贪杯。直到宴席散去,江勉也不过略略显现些微醺之色,步态亦如常。
和个顺路的同僚,不紧不慢地往家去,却在一路旁小铺边停了下来。
“咱们都是武将,看这砚台做甚。”那同僚惊奇道,“自用还是送人?”
江勉未回,指向面前那方造型别致的小巧砚台,砚池做满月状,旁边放着几只捣药玉兔,比起素来常见的荷花、荷叶之流,更为新奇可爱。
“店家,帮我寻个最漂亮的锦盒包起来。”借着几分微微的醉意,江勉咧嘴笑起来,“送我未婚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