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云原以为一觉睡醒,昨日种种便可如噩梦消散。可直在床上赖到日上三竿,幼香推门唤她起身,黛云才无可回避地认清现实,颇为无奈又带着些自暴自弃地开口道:“你好端端地喊我做甚。”
“殿下——”幼香有些恨铁不成钢地将调子拖得极长,“您瞧着这日头,也是时候该起身了。您可知单这半日府上被递了多少拜帖。”
虽说是早有准备,可幼香的话却也挑起了黛云的一丝好奇,面上泛起带着探究的笑意:“来了几张?”
“程尚书家的长女、李将军家的嫡妻,还有……”幼香掰着手指头,老老实实地予她报名字,拢共十根胖乎乎的手指全然不够用,含糊道,“约莫有二十余位,殿下打算如何回复?”
“江家的呢?”黛云原以为出了这样的事情,江家姊弟定然会多有关心。
幼香想了想,笃定道:“奴婢特地留意了,不曾有过江家的拜帖。
不可谓是不失落。当日江勉在书院中,所许的承诺言犹在耳。可而今真切地遇上了事情,怎会连句问候都没有?
黛云在床上翻滚过,有些赌气地起身,欲寻了属于苏先生的行头,找章禾说话去。一侧新添的架子上,九耀弓正明目张胆地放着,大刺刺入了她的眼。
许是当日德昌见她喜欢的紧,便自作主张收到她屋中来了。黛云忍不住将弓握在手中把玩,轻轻拨着弦,又为当日江勉教授自己射箭的模样感到阵阵面热。
“殿下?”幼香等了许久都不见黛云回应,复又试探着问了遍:“您打算……如何处理这些拜帖?”
“单是回帖都需要花些功夫,索性抛开不管岂不好?”黛云放下弓箭不做多想,随手捏起张拜帖,草草扫过一眼。念及母亲命自己多做偷懒的话,她笑容有些狡黠,反问了幼香句。
见心思单纯的小丫鬟尚有些犹疑,黛云提点道:“好了,别管这些东西,左不过替你家殿下梳洗起身才是最要紧的。”
幼香乖巧地应了一声,将那些个金贵的拜帖置于案旁,小心地打开了黛云的梳妆匣,似又想了想,才寻出一副素色的头面道:“圣上今日新颁的诏令,要举国为楚珣殿下守丧。”
“说是除了禁婚丧嫁娶各类宴会廿十八日外,禁着华服的日子也由一旬延至五旬。”幼香并未察觉有何不妥,只感慨珹帝是爱子心切。
“未免延长的过了些,本朝从未有过此等先例。”黛云却隐约察觉出有些不对,摇头道。罗家绣坊是王贵妃母族的产业,如今忽而颁了五旬华服禁令,只怕有不小的损失。
尤其是他们前段时日可是招募了不少“学徒”,这些人的口粮总得供给不是?
黛云复忆起那日江勉的庆功宴上,珹帝是如何赞不绝口地对着王贵妃说罗家成衣的。其间种种他又岂会不知,而今许是找着了机会名为恩典实则敲打。
“奴婢也只是听坊间胡乱说的。”幼香对这些一概不知,她手中的活计未停,随口附和了黛云一句,又道,“殿下今日头一回当家,要做何安排?
“随便捡件衣裳,我今日找章先生玩去。”黛云想着那“无情无义”的江家姊弟,有些没好气地开口。
幼香方要应下,便听得外面德昌来禀:“殿下,江家大小姐和江小将军来访。”
“且先等等,殿下尚在梳洗。”幼香本能地对着门外喊了句,正要问黛云是否还去书院,却见她面上的笑意却是丝毫都未藏住,故也露出了然的微笑,寻出件极衬黛云的星蓝色破裙。
黛云完全将自己方才所说的话抛于脑后,快速妆点妥当了,便开门去迎。
“杏白姐姐,江小将军,你们可是等久了。”黛云探出头来,提着裙子小跑到江杏白跟前,心中为先前的那一丁点小情绪而有些羞赧。
黛云确是不知该如何称呼江勉,若唤出全名难免身分,但若用别的称呼,且不知江勉心中所想,是以还是唤以官职最为稳妥。
江勉虽隐约能理解她的想法,可如此亲疏有别的话,也难免从心底生出股异样的失落。但见着黛云似乎并为受外面沸沸扬扬的传言影响,他心中仍不可谓不松了口气。
“你这院子正是姹紫嫣红的时候,我瞧着好看都来不及,哪里会觉得久。”江杏白拉过黛云一双玉手,笑着摇头道,“真好,瞧你这样似乎未曾受影响。”
“我堂堂映福公主,岂会因这等小场面慌了神。”黛云被她说得飘飘然,当场遍夸口道,“快些进屋去,我同你们细说。”说话间,黛云不经意地撞入江勉含笑的眉眼中。似有滴落深涧的水珠,在万籁寂静中泛起涟漪,黛云虽很快偏过头去,却也悄地面颊绯红。
虽只隔了一日,但却是自在书院落荒而逃之后的首次见面。那番被江勉相拥入怀的感觉,似乎仍停留在黛云肩头,并为完全消散了去。暗暗唾弃自己怎就藏不住那点心事,未免被看出端倪,黛云快速地将二人让进屋内。
江勉几乎是瞬间便注意到了曾属于自己的九曜弓,先前那一丁点儿的失落感悄然消失,喉结轻动,手指不自觉地点在佩刀的刀柄之上。
黛云却未注意到他的小动作,抑或是有些刻意地忽略过去,转而将自己那满腹的话说与他们听。
“便是这样了。”黛云说得口干舌燥,举起茶盏便豪爽地饮了一海,“别的倒也无事,只是松妧姨母亡故的真相,着实令我在意的紧。”
“燕乐长公主这些年过真都在为松妧公主和平阳世子奔波?”江杏白却是突然问起,声音中都裹挟着紧张,手帕在指尖绞做一团。
黛云见她神色不对,有些疑惑地嗯了声,又低低地唤道:“杏白姐姐,你可是觉得身子不爽快了?”
闻言,江勉亦面带紧张地望去。
江杏白摇头苦笑,她眉眼低垂似在做什么斗争,最终却还是开口道:“我与阳平世子自幼便被珹帝指腹为婚……那时你们年纪尚幼,恐怕不甚记得了。且自松妧公主无端在宫中逝世后,我父未免麻烦,便不许人提。”
黛云失手打翻茶盏,泼湿了江勉的衣袖,可二人谁也没能分心去擦拭。江杏白今年一十有八,放在宣朝已是远过了寻常女子婚配的年纪,不曾想竟是因此等事情耽搁了去。
虽是无人提及,但却是珹帝亲口御赐的婚事,谁敢忤逆了去。原本若她母亲在世,自然会早早地张罗着换一门婚事,只可惜……
“该死!”黛云一巴掌拍在实心的紫檀木桌上,虎口震的生疼,“我管他失踪了多久,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定会想方设法寻着他的消息!”
“杏白姐姐你且放心,如若你心许旁人,那我便替你入宫去求圣上收回成命。他虽与我不亲,但到底甥舅一场,看在我阿娘的面子上,或许能说得动他。”黛云愈发激动,可想到江杏白这十数年的光阴都在等待一个可能永远都不会出现的人,她便有了感同身受般的心疼。
自己同江杏白的区别,只在于江勉平安归来罢了。她原本是从未质疑过这点,可而今心中却闪着浓烈的后怕之情。黛云本以为自己并非感性之人,可昨日遇见了那些个事情,又被独自留在家中,压抑的情绪尚不曾排解。是以说着说着,便望向江勉,撇着嘴,强忍着眼泪才能不落下来。
“你呀,能得你如此真心相待,眼下阿勉也回来了,我还图什么呢?”江杏白眼里止不住地溢出泪花,却用帕子轻轻擦拭着黛云的眼角,勉强地笑起来,“我早已将你当做我的亲姊妹了,也乐得见你和阿勉关系融洽。这些话我原本早就想说,只是没寻找个合适的机会。”
“弟这些年离家,原叫阿姊受了这么多委屈。”江勉声音沙哑,“母亲早亡,自以长姐为母,此事若不能妥善了了,弟枉为人臣。”
“杏白姐姐你放心,这事就交予我们了。”黛云再次点头如捣蒜地向江杏白保证。
江勉亦是态度坚决。
江杏白虽不抱有希望,可很为他们的态度高兴,未免二人一直面露担忧,故而岔开话道:“知道你们对我的好,不过云云你先前说阮大人准备要以择梧书院的名义举办一场诗会?”
黛云还沉浸在方才的情绪中,自然是顺着她道:“是了,不过这些事尚在商讨之中,目前书院最首要的,还是等许姑娘抵京。”
“约莫还需要个三五日。”黛云粗略地算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