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想夸你大方,实际上是真小气啊。”黛云瞧着气鼓鼓地,可却没带着丝毫不愉快的情绪,分外随意地落了座,“还怕我收了礼物就跑不成。”
“看在礼物的份上,今天我做东。将军可不要同我客气。”似乎因为衣着的缘故,黛云今日连举止瞧着都颇为豪爽。
但江勉还惦念着黛云多年之前便喜食点心,依着小二所推荐的,选了上好些。
其中有一道糖蒸酥酪,很是入了黛云的眼。这般香甜软糯之物,她素来是无法抗拒的。只是……黛云又惦念着自己的那规矩,唯恐过食。
“殿下可试试这个。”江勉当她觉着腻歪,将一盏青梅羹推予黛云。
黛云却是摇头道:“我吃这些就足够了。”
“殿下吃的这样少,果真够了?”江勉有些疑惑。
先前在青关驿和黛云一同用膳时,因着自己早先吃过,还未察觉出来。而现在却是真切地感觉到,黛云吃得过少了些。
可黛云却是再三坚持,江勉亦只能不再强求:“既是如此,殿下可拆礼物了。”
黛云对甜品的惋惜很快便被抛诸脑后,笑着抽开锦盒上系着的绸带。可看到其中盛着的东西,却是惊艳了一瞬,飞快地回望江勉,声音都裹上喜悦:“你居然要送我一张弓。”
“这张弓名叫九耀,和殿下今日的衣裳实在般配。勉不愿私藏,故命属下取来,献予殿下。”江勉见黛云满心满眼的喜欢,亦深染所感,同她解释道。
“这张弓也有名字?”黛云将赤红褐色的弓拿在手中,感觉到了沉甸甸的分量,“那你的刀呢?它有没有名字?”
黛云指的是江勉别在腰间的环首刀。
他今日穿着槿紫色狩纹圆领袍,着鹿皮尖头短靴。那把环首刀,正裹在鲨鱼皮刀鞘中,将武将风姿,衬托的淋漓尽致。
“万重山。”江勉摩挲刀柄,仿佛在介绍一位老友,“它的名字叫万重山。”
不似九耀那般取自恢弘的典故,为佩刀取名万重山,江勉从未否认自己是带着私心的。
千秋关苦寒不毛之地,同郁郁葱茏的故乡被万重山水隔开。夜里辗转无眠时,他便起床挥刀,仿佛要将那山那水全部斩断,开出一条坦荡归途。
而万重山外,亦有一个小殿下,满面天真地告诉他——你要早些回来。
“都是极好的名字。”黛云拨弄弓弦,感觉到指尖微微的弹动,耳畔轻轻粗响,忽而对战争有了别样的感触。
于是将弓收进弓袋,利落地背在身后。黛云走到江勉身侧,举起茶盏道,“将军征战辛苦,映福今以茶代酒敬将军一盏。”
二人顾盼而笑。
“不对。”黛云忽然摇头道,“虽说你家中和宫内都为你接了风,可我个人却还不曾过。”黛云是想起当年折了支柳条送他,怎般定得有始有终才是。
“不过这饭已用罢,东西也都齐全。那本公主讨个巧,就嘴上说说吧。”黛云眉眼弯弯,清了清嗓子,珍而重之地开口道。
“江勉,参商斗转,君始归矣。今后春风得意,一同打马长街行。”
“谢殿下吉言。”江勉动容,这才生出归家的实感。
黛云不似江杏白那般心思细腻,没有品出江勉的想法,但却隐隐觉得餐后便要同江勉告别,各自回府,实是有些失落。
二人缓步出了琼玉楼,正遇上喧闹的时候。
“小罗娘新做的裙装你可相中了,我觉得好看的紧,但是实在昂贵,我怕是得省些开支。”
“我相中了又有何用。腰身放量实是太小,我这般,穿不上。想来是得日日节制饮食才可。”
黛云听得身侧的谈话,忍不住微微蹙眉。复又听见江勉开口道:“今后殿下有何吩咐,臣定全力以赴。”
“果真有事需要你相助。”黛云不知罗映夏这是又做何打算,“陪我去罗家的铺子瞧瞧,看看是不是真的这般好看。”
“落雨阁?”江勉对罗家的风头略知一二,就连他身上这身,也是出自其中的,“听闻有两位很有名气的绣娘。”
“等会见着你许就知道了。”黛云对他的回答不置可否。
落雨阁离着不远,只稍走几步,便能远远望见。
“那便是了。”黛云指着那家人声鼎沸的铺子,打趣般同江勉说道,“生意果真极好。”
“殿下似乎不喜欢。”江勉挑明了黛云的态度。
“不喜欢。”黛云也没隐瞒自己的感受,直白道,“我是来看看,她又要弄什么把戏。”
“殿下这身衣裳,不是罗家的。”江勉笃定。几番接触下来,他便料定依照黛云这般风风火火的性格,定然是不会穿罗家的衣裳。
“想知道?”黛云勾勾手指,待江勉靠近后,却勾唇笑道,“等会出来了再告诉你。”
江勉讶然失笑。
黛云和江勉的模样打扮皆不似常人,这铺子里的活计也都教养的惯会察言观色,当下远远地便有人出来迎。
他虽不清楚黛云这身衣服出自何处,却是眼珠子咕噜一转,便回想起江勉这身,卖予了谁家,于是进言道:“这位想必是近来刚回京城的小将军,实是蓬荜生辉。”
“殿下先请。”江勉却道。
正当那伙计思索着黛云是哪位殿下时,二人早已进了铺子。
又有旁的活计迎过来,一脸谄媚地开口道:“不知您二位想买些什么样式的?”
“随便看看。”黛云应付这些事情比江勉要熟稔上不少。
小二见此当即会意,手脚麻利地挑了不少陈列在二人眼前。
五彩斑斓的配色,佐以精秀繁复的绣纹,看着的确绚丽夺目。只是一味追求复杂、华贵,同黛云穿的那身相比,却似乎少了两分灵气。
反倒不如黛云这身赤红,看起来令人欣喜。
“这几件的样式,都是我家罗姑娘亲自做的。若非见了您这样的人物,小人断然不会取了它们出来。”小二以为江勉蹙眉,是难以抉择,又在旁边暗示了句,“今个儿便宜卖了,只要白银千两。”
江家那可是世代官宦之家,总不能在如此貌美的姑娘面前一毛不拔。小二算盘打得响亮,双手揣在胸前,就等着江勉开口说句,全都包起来,那他今日可算是圆满了。
“可还有些别的衣裳。”黛云却是能瞧出,这些衣服款式寻常,放量亦足够,应当并非方才听得的新样式。
小二原本还想再和江勉吹嘘,却听黛云如此开口,只道:“小姐莫急,待我去问问。”
再回来时,他面色涨红,显得有些不甘,连笑容都带着几分勉强:“回小姐的话,今日的成衣,便只剩这几件了。”
小二转眼望去,原本放置衣物的地方,竟空空如也,当下也顾不得礼数,开口惊叫道:“那几身衣服去哪了!谁拿走了我要卖的衣裳!”店中其他伙计,忙碌着手头上的事情,具未回应。
“方才有位伙计拿走了。”黛云好心地回答。
二人哪知罗家是照着卖出成衣的数量,给这些伙计发工钱,具是坦坦荡荡。
小二就算再生气,也不敢将火发在他们头上,只能攥紧了拳头,硬扯出个笑脸来:“将军、小姐莫怪,方才小的一时情急,这才失态了。”
“小姐若想要别的样式,便由小的先记下来,再告知于我家姑娘可好。”他打定主意,即便今日自个在卖成衣上吃了亏,但倘若能接下江勉的单子,倒也不算蚀了本。
“我家姑娘最近尝试了些新样式,用群鸟最为鲜艳的羽毛,点缀在罗裙之上,另以金线绣出大面积的暗纹,竟能随着日影变换颜色,穿上定然惊为天人。①”
这事在京城流传了一段时日,不过罗映夏总以尚在制作搪塞了过去。
“想必此衣造价不菲。”江勉那个小亲卫跟在旁边看了许久,还是没忍住咂舌,感慨京中大行奢靡之气。
“那是自然,我家姑娘说了,要做此衣,恐怕得数万黄金。但已预订出去了不少件……”小二还欲往后说,便被江勉摆手打断了。
准备了满肚子的说辞,便叫人如此堵了回去,一旁瞧他好戏的人都憋着偷笑。
“走罢,我也没寻着一件合眼缘的。”黛云见江勉面露不虞,不着痕迹地开口。
千两黄金意味着什么?黛云或许没什么概念,但江勉却大为清楚。
最末等是戍边士卒,津贴不过八千八百钱,外加一石粮草。而江勉在最初刚进军营磨炼的时候,同卫阳等亲卫,前整整三年,都吃得这种津贴。
而今他并非购置不起,只是听闻这伙计如此轻飘飘又带着炫耀地说起来,只觉得是朱门酒肉。
“图案堆砌,样式复杂,价格虚高。”黛云拉着江勉走在大街上,有一句没一句地评价。
“瞧了你的反应,想来我可以很放心地告诉你,我这身衣裳出自谁手了。”黛云拍了拍江勉的胳膊,示意他消气,“同我去择梧书院,你定会明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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